在电子化飞速发展的时代，像无事忙书屋这类租赁形式的书屋已经很少见了。
不再版的古典名著、曾经受欢迎的报刊杂志、长满霉斑发黄氧化的连环画……
物种丰富种类俱全，裴顾北甚至看到几本武学秘籍，眉心稍稍一抽。
他掏出一本印刷过时的《百年孤独》，拍拍封面的灰尘，又挑拣几本科学杂志，回到收银台。
“就这些？”老头抬眼，缓缓喝口凉茶，“登记去吧。”
裴顾北翻开借书册，这个月的记录寥寥无几，除了他的名字，也就剩些老顾客。
真不知道生意惨淡成这样了，老头怎么活的。
“走了。”裴顾北搁下笔。
“解暑茶拿去。”老头扔过一个塑料袋，不耐烦道，“天热，别来那么勤快，妨碍我看报纸。”
“嗯。”
裴顾北接过袋子，掏出随身携带的消毒纸巾，仔仔细细将书从头到尾擦拭一遍，末了再张开手掌，用搞科研的态度对待每根手指。
老头说：“……嫌脏你以后戴副手套吧，我看着都累。”
裴顾北扔掉消毒纸巾，淡淡道：“好。”
于是，老头眼睁睁地看着裴顾北点开某拼，下单了一打塑料手套。
木门吱呀作响，裴顾北沐浴着老头“这娃脑子有病”的深情注视，走出书屋。
热浪瞬间喷涌而上，比屋里头热了不知道多少倍。
裴顾北戴好帽子口罩，点开打车软件准备叫车。
忽然，他的衣摆被人扯了扯。
裴顾北低头，是一个吃棒棒糖的小女孩，怀中抱着个泡沫箱。
“有事？”
小女孩看他神色很冷，险些萌生退意。
“说话。”他皱着眉，再问了一遍。
“哥哥。”小女孩把手里的泡沫箱给他看，“你能不能帮我拿着这个。”
裴顾北视线落回手机，声音冷淡：“不能。”
小女孩估计没料到会碰个硬茬，想放弃，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努力道：“哥哥，我想买冰棍吃，但是箱子太重了，我拿不动。”
“放地上。”
“我怕被偷走……妈妈会怪我的。”
好逻辑，给陌生人妈妈估计直接哭了。
裴顾北面无表情地刷新了下页面。
小女孩见状，努努嘴，使出绝招。
只见她以恐怖的速度眨巴出两滴眼泪，变脸如翻书似的说哭就哭：“哥哥，你长得这么善良，肯定不忍心看一个小女孩大夏天抱着箱子连个冰淇淋都买不……”
“我不善良。”裴顾北无情打断。
“还有，别拽我衣角。”他往下扫了一眼，眼神冷漠的像看颗大白菜，“因为我发火会吃小孩。”
“……”
小女孩跺跺脚，也不装了，撕下面具指着裴顾北就骂：“不帮就不帮，凶什么凶！你掉光牙肯定也找不到老婆！光棍一辈子去吧！”
“哦。”
裴顾北并不在意，在未来老婆和网约车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再偏头，身边早没了影，独留脚边的泡沫箱。
裴顾北皱皱眉，回到叫车界面，半天打不着一辆车。
心情顿时像啃不动肉、还因为用力过猛把最后一颗牙崩断的老光棍。
烦躁如烈火滚滚，从脚底板蹭上头，烧遍全身。书屋没装遮阳板，其他店铺有是有，但裴顾北光想想那副画面便放弃了。
刚想退回书屋避暑，瞥见泡沫箱又停住。
他叹口气，APP大点兵随意开了个头，忽然注意到通知栏里有条新消息——
【你的特别关注“黑衣小酷狗”发布了新作品，请点击查看~】
躁火瞬间消散。
裴顾北唇角微弯，打开APP，耐心等待开屏广告结束。
可没等看到作品，一条汗湿的胳膊突然锁住他脖子，声音森然袭来，带着灼热的喘息喷洒在耳畔：
“给我继续跑啊，孙贼。”
裴顾北偏头躲开，嫌恶道：“松手！”
“哎，方便你再逃。”来人促笑，直接掰过他的下巴，对准阵亡的泡沫箱，“罪证藏都不藏，胆儿够肥，还是觉得我找不着你？”
哪冒出来的傻逼。裴顾北强压下把他打成折叠屏的冲动，冷冷道：“松、手。”
“就不，你能怎样？”季飞扬笑嘻嘻道，“还跟我惜字如金，偷菜贼当够了，想转行做人机？”
“我Q/Q农场没你号，走开！”
“我Q你大爷！”季飞扬单手翻出手机，摁下三个数字，“嘴真硬，死不认罪是吧，那就去派出所慢慢说，看你在国旗底下还敢不敢撒谎！”
裴顾北最讨厌人碰他。
哪哪都不行，尤其是脖子往上，苛刻程度媲美某绿勾勾文学城扫黄。
简言之，谁碰谁死。
刚才还脚掌贴地站得稳当的人，瞬间像破布似的飞出去。
于是乎，空气中幽幽飘来钢板碎裂的脆响。
空中有群夕阳红天团，钢板晕乎乎发问：你谁？
——你太奶啊，小蠢蛋儿。
裴顾北扯扯歪斜的衣领，懒得再和季飞扬费口舌，转身就走。
一嚣张悍匪装哪门子的文艺青年！
季飞扬二话不说，泥鳅似的翻身扑过去，极其无耻地抱住裴顾北的大腿！
裴顾北皱眉，略显局促地一扫四周。
“你……你干什么？！”
来往路人纷纷投递窒息的目光，抱大腿的那位脸皮和腰板同材质，语出惊雷。
“继续走啊。”季飞扬嬉皮笑脸，“宝贝，想体验大街上遛鸟的感觉吗？”
“……”
裴顾北半点不犹豫，抬脚便踹！
谁料季流氓把他两条腿一并抱住了，裴顾北立刻失去平衡，几本书脱离主人怀抱，从天而降重重落地，脆弱的书封不堪此举，当场归了西天。
“会过肩摔，挺有两下子，啊。”
季飞扬左手按住裴顾北肩膀，不让他起来：“长这么大没见过你这么嚣张的贼，你的礼义廉耻呢，狗吃了？！”
“滚——”
脏话猛地堵在嘴边。
先前裴顾北一直没看清他的脸，这会忽然怔住了。
季飞扬也在看他，不由一挑眉。
他的口罩在拉扯中，混乱地褪至下颌骨。
模样清冷高傲的少年，像是突然被季飞扬一伸手，从天上拽进泥潭，下三白倏然失去攻击性，狼狈、羞恼，还微露几分不易察觉的破碎。
一副养尊处优的少爷样，脑子塞纳瓦沙湖的河马嘴里了大中午跑去偷菜。
季飞扬想，我估计属碰碰车的，专碰奇葩。
他对男生长何模样并不关心，只想犯浑。
见人不动了，于是拉近二人间的距离，笑道：“烫的爽吗？”
“……”
“说话，烫的开心不开心？开心就继续烤着，不开心就哭一个给爷瞧瞧。”
坐自己身上笑着的少年，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一点没变。
漂亮的眼里满是戏谑，找不到半处自己的影子。
他没认出自己。
这个判断一出，内心瞬间堵得难受。
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还是季飞扬晃了神，眼前人眉梢压低，眼中似有水光闪过，伴随一声怒吼——
“眼瞎就滚去治！”
裴顾北化悲伤为暴力，膝盖猛然向上一顶，直袭某处！
“握草？！”季飞扬吓得膝行，捂住命根子，抬眼怒瞪，“你讲不讲武徳？”
余光瞥见安详死去的几本书，裴顾北额角青筋暴跳。他单手撑地坐起来，不多废话，挥拳直冲季飞扬的脸！
前脚致命打鸡，后手挥拳干脸，这混球是哪来的地痞流氓，下手太特么脏了！
季飞扬狼狈躲过，也不知道哪根筋抽抽了，在下一阵拳风杀来的同时，张嘴狠狠咬住来人的胳膊。
“嘶——松嘴！”
季飞扬哪会听他的，犬齿寒光闪闪，跟口粮只剩最后一块肉，偏有宿敌要来抢的狗似的。下嘴更狠，很快尝着血腥味。
“啊！”裴顾北痛的一颤。
都说白痴会传染。他像是被咬疯了，突然后仰，拼着同归于尽的劲儿，狠狠朝季飞扬头上撞。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许是幼儿工作干多了，晕过去前，季飞扬还分神哼了句儿歌。
砰——
星星铺满天。
没晕，就是他妈太疼了！
季飞扬捂住脑袋，咬牙切齿道：“孙贼……狠，真够狠，今天不把你打碎牙哭着喊妈妈，小爷我就跟你姓！”
“没兴趣收你当儿子，滚！”
两人彻底放飞自我，使出所有下三滥招数往对方脸上招呼，新仇旧怨像开闸的洪水般涌来。他们扭打厮杀抱作一团，打得鸡零狗碎，碎骨碾成粉，粉和成面，面团成饼，饼摊滚烫的地面，滋啦两下熟透了。
酷暑难耐，逼不退吃瓜群众看戏的热情。
很快，大批瓜民闻讯赶来，里外三层哄抢最佳观众席。
“咋啦？谁打架。”
书屋老头报纸也不爱看了，一个箭步卷走隔壁炒货店老板的瓜子，边磕边伸长脖子看。
“啧啧，这不你家娃吗，凶得嘞。”
“啊？！”
派出所很快通了，接线人员还未说话，就听见对面在吼：
“歪！警察吗？老街这儿有俩混球在打架，下油锅的泥鳅似的，东门蹦西门啊，这片快给他们蹦塌了，赶紧来呀！”
接线人员的脑门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位群众的语气听着……居然很兴奋？
正因书屋老头的大义灭亲，不多时，杀红眼的泥鳅们被民警撕开，双双进了油锅…不是，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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