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未歇,闪光灯和窗外雷光共闪,照亮冷冰冰的宿舍。
季飞扬咔咔拍一通照片,发给老妈,努力找事做,忘记某个背后灵。
按理说,新生入校少有同学接待的,那都是宿管的活。李群在上课时间叫裴顾北陪同,只有一种可能——
促进宿舍和谐,以防后续惹事。
镜头转成自拍模式,季飞扬的手稍微往侧一歪,偷偷观察后面的人。
裴顾北往袖口一摸,手机现,又变戏法似的从桌底一抽,躺椅出,他安然躺好,戴上耳机,悠哉劲儿能引十个怨气深重的开学党架枪暗杀他。
季飞扬有些心塞,烦闷地蹲在行李箱前画圈圈。
见鬼,室友怎么能是这位冤家。
他记性不好,但清晰记得二人不愉快的初遇。
那会正值三伏天,南丘老街像个蒸笼,热的人发懵。
“啧。”
画布上又抖出一条蜿蜒崎岖的黑线,活像头顶乱糟糟的露天电缆,蜘网般兜住天,将云层切割得支离破碎。
季飞扬双指退回,揉揉酸疼的脖子,看向不远处的一对祖孙。
这条巷子不算长,正常速度来回走一遍花不了几分钟,然而半小时前季飞扬就看见她们了,现在仍提着菜篮,自以为隐秘地盯着他,嘴里嘀咕听不懂的方言。
来来来,给你俩搬条椅子凑近看?
季飞扬用力摁灭手机,抬头时阴沉的脸秒变,笑盈盈地挥挥手。
“妹妹,买菜么?”
孙女吓一跳,慌忙摇头。
“哦。”季飞扬笑了,“原来这地儿适合散步。”
孙女听出嘲讽,小脸轰然炸红了,装模作样地看菜遮羞。
“嘎吱——”
小板凳往后一翘,季飞扬抬眼,又和老阿姨对峙上了。
两人眼神交锋片刻,他挑眉:“阿姨,看菜还是看人?后者买票。”
孙女属肉包,皮薄但胆大:“门票多少一张?”
“买菜就免,随便看。”
这话说的,孙女立马不客气了,大大方方一抬头,心道这买卖不亏。
在中老年扎堆的菜市场,少年的存在感特别强烈。
小麦色的皮肤,刘海被汗淋湿了,随意向两侧拨开,露出刻意剃断的右眉尾。两只小兽般滚圆黝黑的眼睛似乎燃着一团火,不笑时桀骜若狼,笑时化作弯弯月,巧妙融合乖与邪。
可惜帅哥衣品不怎么样。
孙女一扫那老大爷标配的穿着,草帽、拖鞋、五分大裤衩……视线越往下眉心抽的越厉害。
“醒醒,闭馆了。”季飞扬打个响指,“看菜吧,地里刚摘的,嫩。”
你多笑笑,也嫩,板着脸远看像个小流氓……
视线一扫,孙女险些被右耳处的两颗黑耳钉晃瞎眼。
好吧,近看就是。
身后抱臂的老阿姨不乐意了,用力拉拽孙女的袖子,后者被拽烦了,顿时启用鸟语大战三回合,最终孙女叹口气。
季飞扬猜她是败了。
果然,孙女瞅着他的脸色,像怕他发火。
“呃,哥哥你不是本地人吧,不念书么?我奶奶问你是不是中考落榜……”
总算知道方才半小时里她们在议论什么了。
这地方的人儿蛮有趣,背后不说人坏话——当面蛐蛐的,嗓音石破天惊,生怕他听不见。
……好吧,听见了也听不懂。
半个月前,季飞扬全家搬回万川。
他适应力极强,曾经裹张薄毯子,就能在冰冷冷的法院铁椅上躺个三天三夜,如今十来天过去了,也没能适应小山城。
高温不说,方言和像嘴里含酒的口音首先是道门槛。
菜市场更是重灾区,大爷大妈的聊天堪比魔音对轰,像无数只扯着嗓子嘎嘎对叫的大鹅。
而他就是大鹅版本的丑小鸭。
“咳咳。”
大鹅清嗓了,用眼神催促丑小鸭回答。
“是啊……成绩特差,被退学了。”
像被戳中痛处,季飞扬声音落寞。
“每天只能起早贪黑卖菜求生,上顿吃了没下顿,就差去街头要饭。”
少年的自白是把上等稻米,老阿姨啄着胜利品,头颅高昂,掩不住的洋洋得意,张嘴就要对现成的劝学素材展开演讲。
谁料,季飞扬扑哧笑了。
“不然妹妹你可怜可怜我。”他蓦地倾身,狡黠道,“再买点儿呗。”
完了,这招斩女。
电光火石间,孙女手上又多了半袋菜。
可惜菜市场女团对他没兴趣,许是穿着太不像个好人了,枯坐一上午来买菜的人依旧寥寥。
季飞扬晒蔫了,缩回阴影处,点亮手机回到最初的APP。
如果孙女再回来,会发现那位不学无术的流氓在指绘。
画布上的男生金瞳墨发,猫耳半立半垂,翘腿坐在矮凳上,捧着一块草莓蛋糕懒洋洋地斜睨镜头。
脚边码着菜摊,角落堆扎几个满头包的刺头叠叠乐,梧桐树漏下数点光斑在砖瓦上跳跃,满眼清新翠绿,似能听见喧嚣蝉鸣。
光影画完后,他爽快地吹声流氓哨,点击保存、发布、设置文案。
刚一发布,手机震如八级地震。
-啊啊啊顶级萌物!高三狗吃完尸体饱饱的。
-酷狗老师的光影美得老娘满地乱爬,我要掰碎抱回家逐帧学习。
-酷狗你是什么人啊,是我等老奴拥护上位的新世界卡密!
季飞扬扫一圈日常鬼畜爬行的评论区,目光停留在森林榜的榜一。
奇怪,金主今天竟然没动静。
小森林是一款社交应用,用户可打赏博主松子,等松子积累到一定数额,进化成大树。
所谓森林榜,实则是一处海岛,用户可选择树的品种、位置。点击天空中的海鸟,会蹦出榜单,按植树多少排位。
季飞扬初中创号,陆续往上发布了不少作品,海岛已是葱茏一片,其中金主大人凭一己之力称霸半壁江山。
鬼鬼祟祟切小号,点开金主大人的动态圈,一览内容全是自己,这才将心收回肚里,满意地抻开四肢,活动坐久变得有些僵硬的筋骨。
从五点多手搓到现在,关节快废了,肿的像香肠……
好想吃脆骨肠,最好抹满辣酱再洒一层辣粉。
收摊就买!
菜市场过了节点,人流量急剧减少,身边的摊主纷纷收拾东西离开。
“叔,婶,我走了啊,明儿见!”
季飞扬收好折叠椅,蔬菜一股脑全塞进泡沫箱,哪怕彼此语言不通,也大大小小和坐地贩们问候了个遍。
他心情愉悦地哼着自创的烤肠之歌,抱上东西,人刚转身——
就听窄巷里凭空乍起一声惊呼!
“抓小偷啊!!!”
季飞扬回头,只见一位肉铺店主提着把剁刀,着急忙慌从铺子里跑出来。
与此同时,如狂风过境,一道黑色身影闪过,迅速探来一只手——
眨眼间,手中的箱子不翼而飞。
“?!”
飙风呼啸而过,眼见着只剩一绺黑色残影,和跑几步就喘的肉铺老板以及怔在原地的第二位受害者。
顷刻间天雷勾地火,阵阵轰鸣席卷火海浩荡炸开。
——哪来的贼,连偷带抢,搁这吃自助餐来了啊?!
“天杀的小贼!还你爷爷的菜!!!”
把折叠椅往肉铺老板怀中一塞,伸手抄过一门户前废弃的扫帚,对头狠厉一脚。
“骚年冲啊,抓住他!抓住他!!”
经肉铺老板那一嗓子,好事居民纷纷被嗷了出来,煮饭的、吃饭的、追娃喂饭的停下手中活,探出身子给季飞扬加油助威。
氛围整的跟国乒抗日似的。
有人民群众的声量加持,季飞扬手持凶器,如只龇牙咧嘴的疯狗,心中小提琴激情拉出一首《Tom And Jerry》,眼见离那小贼越来越近。
小贼回头一看,当即吓得花容失色。
——这疯子嗑药了?这是人字拖能有的配速?!
眼见要被追上了,他身形一晃,闪进小巷中。
俗话说,穷山恶水养刁民,老破小巷出皇帝。
皇帝们私自圈划公用地为自家小院,超标电动车、夜市小摊、生活垃圾堆的满满当当,天然形成一个迷宫。
犹如击鼓传花的加油助威声远去了,季飞扬很快迷失在巷子里,对着电线缠绵、苍蝇狂舞的盘丝洞张嘴就是十万句国骂。
“什么破地方……修的跟鬼打墙似的,走的明白吗他们。”
季飞扬体力不行,险些累断气,岔开两腿立刻蹲地上去了。
他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求助导航。
“您所在的位置是南丘老街,正在为您规划路线。”
“您已偏离路线。”
“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在为您重新……”
“靠!”
季飞扬看着和十分钟前无差的巷子,崩溃倒地,本就凌乱的头发一键升级成鸡窝。
说时迟那时快,两步远外的户门猛地掀开!
一位手提垃圾的阿姨出没,差点把迷途小鸡扇飞出去!
季飞扬一个wave狼狈躲过,但这种小插曲并不影响他看见希望的曙光。
他蹭蹭凑上前去,熟练切换八颗牙:“姨姨好,请问南丘老街怎么走?”
阿姨上下打量他,随即张嘴就是一句鸟语花香:“&…*#%&@!”
“……”
季飞扬感觉牙很凉。
什么玩意儿?
这鬼地方的人讲的是中国话吗!
“姨。”季飞扬艰难和她比划手语,“出口在哪,我听不懂。”
阿姨看了他一眼,季飞扬这会倒能无障碍读出她的意思。
“这孩子怕不是傻!”
*
菜市场另一头是学校,正值暑假,周边商铺安安静静,是一派岁月静好。
“吱呀——”
木门打碎宁静,发出快报废的哀鸣。
每次进入书屋,裴顾北都惊奇这破店为什么还没倒闭。
“小裴啊,又来了。”
书屋老板是个瘦瘪老头,店里没空调,他就这么摇着蒲扇,躺在竹椅上高翘二郎腿,从报纸间扫了裴顾北一眼。
“嗯。”裴顾北把几本二手书放在台面上,“来还书。”
他动作很轻。毕竟书破的破,烂的烂,有些连封皮都不见了,就怕重些,眨眼便升天见它祖宗去。
裴顾北忍了忍,没忍住:“八月天了,你不安空调吗?”
“电费你帮我出啊?”老头觑他一眼,蒲扇摇的更欢了,“不热,这才哪到哪,你们这些娃娃就是娇气,半点热受不得。”
不热您蒲扇摇起飞?
裴顾北没记错的话,今天气温38度,这鬼话也说得出口。
他没吭声,弯腰把电风扇打开了,这个和破旧书屋格格不入的电器,新的有些异类。
“跟你说别买电风扇,偏偏买个加湿吹冷风的破玩意儿,我老寒腿发作了全赖你。”
老头嚷嚷着,起身要把电风扇关了。
“我不想在高温中暑的病患名单上看见你。”裴顾北看着他。
老头一瞪眼:“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
裴顾北就这么和他对峙着,老头拿他没办法,摆摆手嫌弃道:“挑书去吧。”
“别趁我不注意把风扇关了。”
“平常怎么不见你话这么多,滚滚滚!”
“嗯。”
书屋名叫无事忙。
店如其名,透着一股浓浓的敷衍味。无数本灰扑扑的书胡乱摆放,堆成山的,扔角落吃灰的,罗列在架子上的书更是横七竖八尸横遍野。
饶是记忆力好如裴顾北,竟也一时半会没想起上次看中的书在何处。
若不是只有书本的霉味,他觉得自己像在垃圾站拾荒的流浪汉。
“你能不能收拾收拾。”流浪汉说,“子弹都击不穿这儿的灰。”
“事多。”老头也不抬眼,“这叫什么?这叫乱中有序!让他们乱着吧,每本书有它们自己天生的坑位。”
裴顾北:“……”
得,跟男团番位似的,要吸烟刻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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