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方倩没听懂，但不好意思问，于是不懂装懂道，“裴同学吧。”
虽然季飞扬花花绿绿小心思一堆，但长相更男孩子一点的，可不裴顾北嘛。
方倩照顾弟弟妹妹惯了，心思本就细腻，总能挖掘到别人难以发现的细节。
她总觉得，季飞扬比裴顾北更冷。
好像他的心不在这里，在很远的地方，即便笑着，也有种游离班级之外不愿亲近他们的感觉。
方倩很懂这种感觉。
她是农村姑娘，普通话不大标准，嘴又笨，·别人嫌听她说话费劲，不大乐意和她交朋友。
大家聊明星八卦，她不认识人，说网络热词，她听不懂，久而久之便沉默下来，一头扎进书本里，只偶尔用学校的座机给家里报平安，悄悄纾解心里的憋闷。
“英雄所见略同！”夏玫眉眼弯弯，“唉真想把你拉进我们磕糖群……不说了，你《过秦论》背完没？”
方倩很珍惜学习小组的时间，因为能和夏玫说话。见女生笑了，她心情很好，点点头说：“嗯嗯，你呢？”
“我还差一段。”夏玫叹口气，“晚读周颖姐姐要抽背，千万别抽我呜呜。”
沈、楚：“周颖姐姐要抽背？！”
季飞扬：“什么，要抽背？！”
裴顾北嘴角陡然一僵：“……”
话音刚落，二组男生集体沸腾，当即册封语文为后，踹开数理化等妖艳贱货，翻书狂背。
夏玫：“……你们语文课在干什么，别告诉我写物理卷子。”
沈焱：“玫瑰你现在说话真有意思。”
“谢谢。”夏玫说，“更有意思的今晚被抽背的第一个人肯定姓沈。”
夏玫一语成谶。
晚读铃响过十分钟，周颖进班，开门见山道：“来，抽背。”
“我们今天玩点不一样的，开火车，我点谁，谁点下一个，以此类推。”周颖说，“第一个，沈焱。”
沈焱生无可恋地站起来：“…操，第一句是啥来着……”
底下一片鹅鹅鹅。
周颖微笑：“你再说一遍？”
沈焱吓得一激灵，古文瞬间上了脑：“秦、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
“第一段还能这么磕巴。”周颖嫌弃地挥挥手，“你点谁。”
刚还畏畏缩缩的沈焱支棱起腰板，如只斗胜的公鸡，目光所及之处，哪片下一排韭菜。
他贱兮兮地笑了声：“米弗。”
米弗：“……”
贱人，下课受死。
等米弗背完，这场简单的抽背莫名变成小组决斗。
没多久，回旋镖扎回第四组：“班长。”
徐知暖起立流畅背完，反手一指：“裴顾北。”
全班倒吸一口冷气，内心齐声呐喊暖姐威武。
虽说裴顾北平常不说话，但别人就是不太敢惹他，火车到他这儿总拐弯。
也就徐知暖，干了大家一直想干的事。
裴顾北合上书：“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
几分钟后，周颖点头：“嗯，不错，你点谁？”
其他人凝神静气，内心狂吼别点我别点我，而季飞扬已经淡定地开始写卷子了。
他就差最后一段没背，按照规律，正常人不会戕害小组成员，怎么着都霍霍不到他——
裴顾北嘴角向上勾起三个像素点：“季飞扬。”
季飞扬嘴角平成监护仪心脏骤停的那根线：“……”
他忘了，姓裴的哪是正常人。
他特么是变态。
季飞扬深吸一口气，一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英勇就义样。
教室外，一阵寒风萧萧而过，吹出了亡者的悲嗥。
他起立，悲壮说出三字遗言：“我、没、背。”
全班：妈妈，他好勇。
“……”周颖作出请的动作，温柔道，“滚出去！”
*
当晚，季飞扬挥斥方遒，在草稿纸上忿忿绘就舍友一百零八个凄厉死状。
画到第一百零九个的时候，亡者擦着头发说：“澡堂有空位，去洗。”
季飞扬气鼓鼓地搁下笔，弯腰提上桶，把白日穿脏的校服塞进去，凶巴巴道：“你的呢？”
裴顾北挑眉。
季飞扬抓过他椅背上的校服，嘟囔道：“都说了帮你洗。”
宿舍门 “砰” 地巨响。裴顾北失笑，目光扫过血淋淋的草稿纸，眼底笑意愈浓，弯腰从书架抽出本《博弈论》。
等人回来，他刚好看完一章，说：“今晚还比吗。”
“比！”季飞扬挂完衣服，从成山的习题集中抽出一本《高考化学王者篇》，“今晚练这本。”
裴顾北扫一眼：“青铜篇它不配了？”
“君王的爱是有时效性的。”
季飞扬翻开最新一页，放两桌之间，再拖过自己的椅子。两人挤在一处，望向备好的定时器。
“谁输谁明早买早餐。”
季飞扬摁下按钮。
小阁楼决斗后，季飞扬不服，每晚缠裴顾北比赛，势必要赢回一局。
而且他发现这样做题效率更高。
从前碰着难题，不啃出答案绝不睡觉，有时一晚上都耗在上面。
但裴顾北做题快得惊人，刺激他暂时放下钻研，先追速度。等复盘时两人想法一对，难题立马迎刃而解，还能多刷套卷。
这法子好虽好，全看裴顾北肯不肯配合。好在他近来的疯劲没过去，书不看了，游戏也不打了，每晚到点就PK。
可差距哪是一天两天能追上的。两小时后，季飞扬又一次惨败。
“我要吃拌米粉。”裴顾北收起红笔。
“换一个。”季飞扬郁闷道，“你们学校面条存货敢不敢再少点，吃口面得起得比鸡早，六点就空了，就剩包子，还特么是冷冻货！这种垃圾也配我为它早起？”
“正因如此。”裴顾北说，“我要吃面条。”
“不是说要把我踩在脚下？什么时候赢了，我也起早给你买。” 他侧目，淡然道，“是男人就得愿赌服输，别耍赖。”
这句话可别太熟悉。
季飞扬抓抓头发：“买就买，不就是五点起床吗！我一起床就读书，卷死你！”
“我真害怕。”
彼时熄灯，裴顾北毫不留情合上季飞扬正欲动手的错题本，提溜起他的后衣领，无情道：“现在睡觉。”
季飞扬十岁起再没早睡过。初中时，睡眠时长就能和隔壁小韩一较雌雄。
所以他对一点前躺床极为不适应。
起初他还想窝被子里偷偷刷题，然后被起夜的裴顾北抓个现行。
遂，手机薨了。
每日清晨，丧心病狂的广播准时轰醒寄宿生。季飞扬没法拿闹钟做借口，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爱机落入邪人之手，郁闷地在被单上画圈，再睁眼已是第二天。
几番下来，裴顾北的铁腕政策竟真成了，这导致傅辰深夜发牢骚再无人能及时应和。
课间，季飞扬趴桌上做思维导图，桌肚忽然震了震。
【炼丹中勿扰：狗砸，你最近怎么都不理我。】
【炼丹中勿扰：说，是不是在外边有人了，还记得远在大明湖畔的傅雨荷吗！】
季飞扬连发十个呕吐小黄豆。
【汪汪队立大功：求求你，有病快去治，忙着学习呢，无事快滚。】
【炼丹中勿扰：我妈买了一堆稻香村中秋礼盒，我记得圆圆和陈姨都挺喜欢的，寄给你了，收到记得活点水，会噎死人。】
季飞扬一怔。去年中秋，他们还是和傅辰一家过的。
初秋之夜，轻舟摇曳，月华如练，船头一盏红灯笼，映着什刹海粼粼水波。
船头，陈思婷难得松泛，与傅妈妈闲聊家常。船尾，傅辰使着蟹八件，季泱眼馋嫩黄的蟹膏。而晕船晕水的季飞扬趴在卓沿要吐不吐，咬牙问：“谁出的鬼主意。”傅辰见状，欠兮兮地教季泱拖长音："哥哥是个旱鸭子～胆小鬼～"
秋天的雨淅淅沥沥，湖面泛起涟漪，圆月在水中碎成点点银光，像忽闪忽闪的文本光标，光点在指尖闪烁，仿佛那夜的雨丝仍在心头。
“大胆，竟敢玩手机！”
一个森然声响搅碎了回忆。季飞扬吓一哆嗦，抬头，徐知暖板着脸，面色不善地看着他手中的手机。
季飞扬摁灭屏幕，主动上交：“我错了班长。”
“要是换巨塔路过，你知道会发生啥么。”徐知暖说，“错就完了？”
季飞扬：“我自己找纪律委员扣分。”
徐知暖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了：“真好玩，吓你的。”
季飞扬：“……”
你们这个班到底还有几位愉悦犯。
“我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徐知暖说，“做个黑板报呗。”
她叹口气。
“其他班左手一个莫奈，右手一个鲁本斯，而我们班的画技童趣到能秒十个毕加索。”
徐知暖拍拍他的肩膀：“作为一班新晋大将，我相信你可以带领我们砍断板报永远倒数的耻辱柱，为枯萎的艺术墙增加一抹属于一班的靓丽色彩！季同学，这种为班级立功的大好机会，考虑考虑？”
季飞扬：“你怎么知道我会画画？”
“啊，说来惭愧。”
“上周，我在讲台边数卷子，不小心看见了你的草稿本。”
“就那啥。”许知暖回忆了下，“赤焰雷霆银翼狼，我还跟夏玫讨论过，画挺好，真的，充分展现了你们小男孩丰富的内心世界。”
季飞扬的脸慢慢涨成猪肝色：“……”
现在撕毁草稿本，或者带着草稿本钻地缝还来得及吗？
季飞扬：这跟大街上被叫网名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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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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