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顾北的脸极具欺骗性。他神色平静地填好请假时间，保安大叔连指纹都没录入，放他们走了。
季飞扬深吸口气，轮轴转两天半，疲乏的身体贪婪吞吐校外自由的空气，他高喊一声：
“爽！”
打车的手顿时僵住。
尘封已久的社死片段再次摁下播放键。裴顾北快速视察周围环境，好在走读生早走光了，没人看他们。
他皱皱眉，即刻喷发的奚落被对方探来的脑袋打断。
“还没打到车？”
“……嗯。”错失良机了。
“我算发现了，八点前没车，九点后没车，敢情司机跟我们一个作息。”季飞扬说，“真牛，最佳交通方式竟然是徒步。”
“坡下有共享电动车。”裴顾北收起手机，“前提是还有剩。”
他们运气不错，绿化带前停有两辆车，电量正好够一个来回。
季飞扬点开导航，拿出头盔，踢开挡轮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然后回头见裴顾北行云流水地……没动。
“扫码啊陛下，要老奴帮你解锁吗？”
陛下诚实答：“忘了说，我不会骑。”
老奴：“……”
也是，这位少爷出行工具绝不少于四个轮子，最委屈的一次估计还是那晚硌屁股的自行车后座。
失策了。
老奴叹口气：“自行车会吗？”
“嗯。”
“都是两轮，受力相同，你把重心维持在中心位就行，跟骑自行车原理一样……给我张湿巾。”
季飞扬起身，勤勤恳恳地擦干净车把和坐垫，少爷微蹙的眉目才舒展开。
“往前拧是油门，注意控制力度……”
话音未落，少爷带车如发了疯的鬣狗冲进绿化带，剩小季子的尖叫在后面追。
“我说控制力度！你丫刚犁完三亩地吗手劲那么大！”季飞扬边骂边扶车，“摔成瘸子没。”
“瘸子没有，有聋子。”裴顾北侧身躲了一下，揉揉撞疼的腿，嘶了声。
嘶的季飞扬心一凉。
他拍开裴顾北阻挡的手，撩开裤腿查看——没淤青，就是皮肤红了一片。
他舒口气，没注意到面前人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像发现新大陆般微妙。
“你刚才重心不对，所以会翻车。”
理科生最有效的沟通方式是画受力分析图，季飞扬指着两条作用线，说：“躯体和龙头齐平，身体重心居中，会了没？”
“嗯。”裴顾北点点头。
虽说他平日总懒懒散散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但学习能力很强，季老师放心任他去了。
于是，学习能力很强的学生交出他的答卷。
“刹车！刹车！你他妈要撞树了！”
“刺啦——”
尖锐的刹车声偃旗息鼓，落叶萧萧而过，车头距离树干三厘米处惊险停下。
季飞扬差点异变成愤怒的跳蚤：“你会个屁！你就眼睛会！考完试是不是顺便把小脑切了！”
嘶。
终于轮到他说这话，吼完竟然有种神奇的舒爽。
打住，先别爽。他板下脸，再次变成严苛的季老师。
明明三秒前重心都是对的，跟半路被风踹了一脚似的，突然身体就歪了。
他就应该录下来，发到论坛上，热度肯定完虐那个诡异的跳舞贴。
季飞扬心里边琢磨，琢磨着就对上一张吃瘪的脸。
男生永远是一副冷漠淡然的模样，人前从未露过窘态，今晚却接连翻车。注意到探来的视线，他抬眼看了看，又迅速挪开目光。
季飞扬还在看他。
两人都没说话，不知谁先开始，压抑的笑声像点燃的炮仗，噼里啪啦——炸了。
裴顾北看他：“别笑了。”
“你自己也笑。”季飞扬腿软，堪堪扶住树，才免过摔地上打滚的命运，“树招你惹你了，你是不是以前不看路撞了树，今天带家伙来报复。”
“是你不会教。”裴顾北笑了笑，“哪有人画受力图教骑车的。”
“我就应该坐后头手把手教你是吧。”季飞扬揉揉笑疼的肚子，“出去别说骑车我教的，丢人。”
“丢我行了吧。”
看见季飞扬笑着笑着就开始捂嘴，裴顾北不解：“你干什么，笑吐了？”
“不是。”季飞扬一扯上嘴唇，“我嘴挂牙花上了。”
裴顾北愣了愣，突然别开头，肩膀开启震动模式。
抖得太厉害，他又嘶了声，弯腰摸摸腿。
一套组合技下来，季飞扬火都不知道往哪儿发。
他叹口气：“走开走开，起步价三块让你浪费一块。”
“我还不会骑，怎么办。”裴顾北抬眼看他。
“脖子栓条绳子，我拉你过去。”
男生抿抿唇，没吭声，季飞扬竟从他无波澜的脸上品出点委屈。
季飞扬又叹口气，坐了半屁股：“上来，十分钟应该够到医院。”
“哦。”
熟悉的时间点，熟悉的前后位置，只不过这次从脚蹬换成电动。
但开端依旧坎坷。
车头刚经历两场生死局，灵敏度直线下降，路面坑洼没躲过去，晃了一下，于是后面的人跟着一晃。
季飞扬差点晃丢平衡：“裴顾北你他妈坐稳啊。”
后面飘来声音：“没东西抓。”
单人车肯定没加防护档条，季飞扬想说抓我衣服，耳边突然掠过一阵热风。
声音随着痒意，很轻很轻地飘过：
“能搂腰吗。”
季飞扬肩膀略僵。
脑中视频被刺激地一抖，再次点击播放。
其中有个画面，男生的手往上抬了半寸，看上去特别像在……搂他的腰。
妈的，这个视频有毒。
“哦。”他半天没回应，后头音调骤降，“我会保持平衡的。”
再骑五十米要拐弯了，季飞扬啧了声。
咋这么烦人呢。
“抱抱抱，赶紧抱。”季飞扬反手抓住裴顾北的手，主动搭在自己腰上，“再乱晃就滚下车自个儿跑。”
“好。”
可能是怕季飞扬真丢下自己走，两条胳膊快速圈住腰，缠紧。
终于能安静骑车了。
“你脸红了，很热吗？”
安静个头。
“你抱太紧勒的。”
“对不起。”
腰上的手松了力道。
听他说道歉，季飞扬浑身发毛，将车速拧到最大：“右拐左拐？”
“左拐。”
“……你能不能不要靠我这么近说话。”
“怕你听不清。”
后背贴近的热源终于远了点，耳边只剩风声，和被风吹碎的只言片语。
季飞扬提高声音：“你说什么？”
“我——十米——右——”
“……”
您故意的吧！
*
到医院后，裴顾北去缴费，季飞扬买完药，坐在等候区看手机。
他加了龙之吐息的微信，聊一通下来，打算送狗过去，试养一周看看效果。
【汪汪队立大功：今晚送过来方便吗？】
【龙之吐息：必须的！等你哈~】
很快，龙之吐息发来一张手绘的地图。
季飞扬默了片刻，闭眼，睁眼，又看了看。
是时候拿出做阅读理解的专注了，阿门。
上帝很快回应了他的祈祷。
“汪汪！”一阵活力满满的叫声由远及近，似乎正高速朝他扑来。
刹那间，有条东西在□□踝，又湿，又热，触感令他瑟瑟发颤。
“我操！！！”
季飞扬吓得魂飞魄散，电闪雷鸣般咻地窜上铁椅，惊恐瞪向不速之客。
奶黄包歪着头，又冲他汪了一声。
上次狗被关在笼子里，他不太怕，这次完全不一样。
小狗成长速度惊人，一周不见，季飞扬感觉它大了一圈。见小狗前肢腾空，趴在椅面要爬上来，大脑指挥部警报狂作，大呼小叫地冲进心室做电击治疗。
病人已无心跳！病人已无心跳！
啊啊啊救命啊！
“乖，别吓你爸爸。”
一双手抱住奶黄包，刚才还过分活泼的小狗瞬间安静下来，趴在男生的臂弯里舒服地摇摇尾巴。
季飞扬吞回尖叫，慢慢从椅子上下来：“你太慢了。”
“想给你们留父女相认的时间。”裴顾北看他一眼，“没想到这么热烈。”
“……我找到领养人了，今晚就可以送过去。”季飞扬生硬地转移话题，“奶黄包放包里吧，抱着不安全。”
“知道。”裴顾北拉开书包拉链，“我抱不来两个。”
“这种时候你嗯一声就可以闭嘴了。”季飞扬瞪他。
裴顾北这会倒挺听话：“嗯。”
季飞扬被他整的没脾气了。其实两男的搂搂抱抱也没什么，对方言行举止很正常，反倒是自己心里有鬼。
“喏，记得涂。”季飞扬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扔过去。
裴顾北接住，是瓶药油，瓶身还带有余温，热热的。
季飞扬扔完东西，转头潇洒走了，裴顾北看着他的背影，很轻快地跟了上去。
＊
小山城夜晚没什么活动，道路安安静静，不见行人车辆，是个飙车的好时候。
说飙车过了点，论速度，共享车里能赢的只有老头乐，但体验和白天全然不同。
因为风在变。
白天的风，是灰尘与燥意的混合物，匆忙无情，不会为谁停留。
夜晚的风，闲适温柔，扬起草木清香，掠过昏黄路灯，游走在虚幻的商铺残影里，是压抑炸开后的空虚——是松散与自由。
裴顾北特意给书包开了道口子，奶黄包探出脑袋，耳朵被风吹倒，它兴奋地叫了声。
“啊——！”他爹也放肆大吼。
碳基生物被关久了都发疯，一个出院，一个出“狱”，疯的不相上下。
耳朵疼。
裴顾北叹口气。
悄悄将手臂收紧，迎风偷几口甜腻的果香。
十分钟的路程终究太短了。
季飞扬开车上坡，找处商铺停好，戳开地图又看了看。
上面没标比例尺，想根据线段长短推测位置也失败，他不挣扎了，直接把地址交给万川土著。
“这地儿你熟吗？”
裴顾北扫了眼：“嗯。”
很快，两人一狗在校门口旁边的深巷里绕了两道，停在一户自建房前。
季飞扬还想发消息让龙之吐息开门，谁想门直接被推开了。
“嗯？”锁头被特意卡住了，他有些困惑，“这里治安很好吗？”
“就那样。”
裴顾北走上台阶，点开手电筒，回头问：“几楼？”
季飞扬跟过去，比个三。
楼梯也小，只容一人通行，裴顾北反背书包，抱进怀里，压低声音说：“租户都是学生，房东就没锁大门，方便他们进出。”
“你挺懂啊。”季飞扬说，“住过？”
“没有。”裴顾北摸摸奶黄包的头，“以前想，后来校舍扩建有空余房间，就没租。”
因为家里没人吗，才会一个劲地往外住。
水泥墙上有两道拖长的影子，季飞扬忍不住贴近，将自己融进另一道黑影中，填满了空隙。
房东图省事，楼道一盏灯不安，走到三楼总算看见亮光，来自房间内部。
数十个箱子堆在门口，一位女生不嫌脏，坐地上拆快递，嘴里哼着歌，看上去心情很好。
季飞扬眯起眼睛，感觉这人有点熟悉。
女生听见动静，潇洒挥手：“帅炸苍穹的西伯利亚大狼狗！”
裴顾北下意识遮住半张脸。
他身后的人虎躯一震。
“啊啊啊这是包包酱吗！”女生兴奋地跳起来，扑向他们，“长得好可爱哦——”
“我靠。”
声音连带人卡在半空中，抖出山路十八弯：“裴裴裴顾北？！”
季飞扬重重叹气。
孽缘啊。
视频歌词：
“You got me twisted like that
（你使我全身肌肉紧绷就好像）
Now I'm smoking on your vibes
（此刻我正在你的震颤下激情燃烧）”
咱狗英语听力可是满分[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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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笨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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