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伤员不少，医务室难得的热闹。
宋校医木着脸，一副被工作折磨的肾虚样，声音死沉：“怎么吐成这样。”
裴顾北抿了一下唇。
“我搞的。”
宋校医：“？？？”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季飞扬盘腿缩在靠椅里，头上还别着个发夹。
他小脸惨白，身上披着白被单，仿佛眼睛一闭就能入土，虚的不能再虚。
但这并不妨碍他瞪裴顾北。
裴顾北低头，模样像只犯了错的猫，又抬头，问宋校医：“他怎么一直在发抖。”
“运动过度，加上吐太狠，轻微脱水。”宋校医说，“总之就是低血糖犯了。”
“你去泡一杯糖水。哦，他左胳膊还有块擦伤，碘伏在架子上自己拿，我忙不过来了。”宋校医单手撑桌，喃喃道，“辞职，我要辞职。”
想倒杯水润润嗓，半天没摸着水杯，宋校医稍愣，转身。
裴顾北蹲在饮水机前，反复用开水烫着他新买的陶瓷杯。
“……”宋校医想掐死这个死孩子。
快被洗掉色的杯子立在季飞扬面前，头顶落下声音：“喝吧。”
接过，面上迅速浮起层水汽。季飞扬抿了一小口，差点被齁去世。
哥们你直接给我打支胰岛素吧，啊，我马上就是高血糖啦！
裴顾北接收到他眼神传达的讯息，装信号不好，单膝跪地，伸出一只手。
“胳膊。”
季飞扬从被窝里露出手臂，皮肤触到空气，迅速激起层鸡皮疙瘩，冷的他打一哆嗦。
裴顾北将他的手心放杯壁捂热，空出的手沾碘伏，缓慢擦拭破皮处。
动作又轻又柔，仿佛手下是块晃下就碎的豆腐。
季飞扬竟然很习惯他的动作，又喝一口糖浆，被恶心地直晾舌头。
裴顾北撕开创口贴，贴上。
“下午我会赢回来。”他轻声说。
肩膀被人拍了拍。
他抬头，季飞扬凶狠地比了一个“1”。
裴顾北愣了下，失笑。
可能是季飞扬说不出话的模样很好欺负，他忽然起了心思。
“第一名有奖励吗？”裴顾北说。
季飞扬想了想，示意他摊开手掌。
指尖在他的掌心移动，画了一个爱心。
裴顾北满脸错愕，旋即爱心又被季飞扬虚抓回去。
“心愿券。”他的嗓音沙哑，语调轻且慢，“我只给冠军。”
*
午后三点，操场角落的沙地旁，标枪赛事已过半程。
裁判拿名册看了一通，没琢磨出哪里特别，疑惑转头，问搭档：
“来看比赛的人怎么这么多。”
标枪向来冷门，选手多是凑数的混子，或者纯凭力气的莽夫，因而观众寥寥，场地也是废弃的沙地。
但不知从何时起，沙地被女生团团围住，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
搭档努嘴：“你看那边。”
裁判望去，下一位选手正候在场边。
那少年身形颀长，立在人群中央，气质竟像孤松。他眉眼没什么温度，直到旁边的大眼睛男生朝他招手，才有了反应。
他低头，两人咬耳朵片刻，随后少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点点头。
围观女生的手机恨不得怼两人脸上狂拍，无人在意其他选手。
原来是来看脸的。
瞧那少年身板偏薄，怕也是个花架子。裁判摇摇头，收回目光，翻开名册：“石洋，轮到你了。”
裁判对石洋有印象，这孩子是去年少有的亮眼选手，便笑着鼓励：“今年又来啦，争取破破校记录？”
石洋的视线从候场区拔回，对裁判笑笑：“我会努力的老师。”
他活动四肢，握紧标枪。
助跑时大脑闪过很多片段。
上高中前，石洋就是别人家口中的孩子，体育、学习样样好，父母对他报以极大期望，他不负众望，中考结束成功进入清北班。
可跨越到新一个阶层，他逐渐感到吃力。
班上所有人都比他强。他的骄傲、自尊被碾压地一无是处，尤其见识过真正的天才，从未有过的自卑感几乎要将他打入尘埃。
他一直记着入学测试，裴顾北坐他前面，只用一半的时间做完奥赛题，而他呢？卷子空了大半，做不出来。
与天才的差距悬殊到让他放弃攀比。很快，他换了新目标，一班的夏玫。然而坚持不懈追了一年，中途只有挫败。
他搞不懂，自打上了高中，遇到的为什么只有挫败、挫败，还是挫败。成绩比不过，喜欢的人得不到，桩桩件件都不如意。看到夏玫和转校生的亲密互动后，那股压抑数久的挫败化作怒火。
若是裴顾北便罢了，季飞扬凭什么？成绩不及他，体能不比他，不就空长一张脸，半学期想俘获夏玫？太可笑了，他做梦！
装作冲刺着急，石洋狠狠撞向身前人的肩背。
看着季飞扬狼狈翻滚，心里只有畅快，仿佛高中受的耻辱全在刹那间发泄了出来。
但是——
余光中夏玫的脸一闪而过，她的注意力仍然在场外，连个眼角都没分给自己。
恨意在胸腔里翻涌。石洋变换交叉步，左脚落地时身体猛然满弓，抬臂掷出。
标枪扎进地面，裁判报出数字：“61.34m！”
差点破了校记录！
“石洋你行啊！”
二班同学欢呼，石洋得意回头，朝候场区投去挑衅的目光。
看到了吗，这里是我的主场。
他特意选了个冷门项目，在这里他能尽情享受碾压别人的快感。就算是裴顾北又怎样？从未听说对方碰过标枪，多半也是来凑数的。
下一秒，手里的标枪被夺走。
裴顾北将袖子卷起，阳光游走，照亮瓷白却精壮的臂膀。从他登场开始，周围的尖叫声就没停过。
脚步声由慢到快，蹬步的刹那，腰腹猛地拧转，手臂带动标枪划出一道残影。
“嗖——”
枪身破风而去，锐啸未散，枪头已重重扎进远处沙坑。
裁判低头看线，愣了一下，随即大喊：“74.68m！！！”
这不可能。
石洋目瞪口呆，这早已远超校记录了！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蹿起，石洋猝然回头，裴顾北正盯着他看。
此时此刻，他甚至有种错觉，仿佛那把枪扎穿的不是沙坑，而是自己。
只一眼，裴顾北就收回视线，眼底闪过嫌恶，仿佛看见了垃圾。
周围尖叫震耳欲聋，其中季飞扬又吼又跳，激动地展臂欢呼：
“裴顾北！操，老子爱死你了！么么哒！”
……
走回去的脚步刹住。
裴顾北四大皆空地僵在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脸红了。
*
运动会期间没有晚修，且允许寄宿生出校，只要在查寝前回来便行了。
这两天简直是寄宿生的天堂，当晚，沈焱组团，打算去张霸虎家的大排档聚餐。
“四儿，你来啊，么么哒。”沈焱骚包送个飞吻。
“能忘了吗。”季飞扬无奈。
自己激动喊了一嗓子，被这帮人调侃到现在。喝水吗么么哒，交个广播稿么么哒，组团去厕所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他就是个么么哒。
“不能。”沈焱看向他身边，出于礼貌，还是问了一嘴，“裴二，你去不去？”
“不去。”
裴顾北头也不抬，坐在帐篷角落玩手机。
意料之中的回答，沈焱习惯了，招呼其他人：“等会儿一解散，咱们就去吃垮霸霸家！”
张霸虎挠挠头：“那我现在给我妈打个电话，留个大桌子。”
那帮显眼包齐喊：“霸霸爱你么么哒！”
“有病啊。”季飞扬啧了声，那伙人笑声更加放肆。
帐篷吵的厉害，叶满也不管，笑着放任他们去了。反正运动会期间不查纪律。
裴顾北似乎在看视频，季飞扬凑上前，拍拍他。
“裴顾北。”
视频中两个人影一晃而过，季飞扬还没看清，页面就变成游戏登入界面。
裴顾北摘下耳机：“嗯？”
“你在看什么，校园剧？”而且主角衣服好丑，跟他们班服颜色一样。
“随便刷到的。”裴顾北切开一盘游戏，说，“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哦。”季飞扬说，“我问你干嘛不去聚餐，难得能出去一趟，呆宿舍也不怕闷出蘑菇。”
裴顾北宁愿长蘑菇。
对他来说，一段时间的独处才能恢复白天耗空的能量。尤其是运动会，结束后他只想死床上睡觉，谁都别想让他出门。
“不想去。”
“行吧。”季飞扬不强求，换了话题，“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卖羊毛毡吗？”
“坡下一家手作室有卖。”裴顾北说，“给你妹妹做礼物？”
季飞扬点头，又摇头。
“傅辰生日马上到了，我打算送他个大家伙。”
空气诡异地沉默一瞬。
水果还在空中飘，裴顾北不管不顾摁黑屏幕。
“那家店不好找，我带你去。”
时间一溜烟到了傍晚。
喧闹从操场蜂拥卷入长坡两侧，拐角穿过一个小巷，嘈杂渐散，手作室的灯静静亮在尽头。
“叮铃铃——”
风铃摇晃，店长上前迎客，看见少年时顿感意外：“欢迎，来给女朋友做礼物吗？”
“给他兄弟。”
少年还没说话，他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听着有点冷。
“啊？”店长脑子短路了片刻。
手作室的客人大多是女生，除了情人节前后，少有男生进店。
而现在有两个男生来做手工，给的不是女朋友，而是另外一位兄弟？
现在的男生都这么基……不，童心未泯吗。
“姐姐好。”
先前推门的少年笑眼弯弯，拉回店长飞远的思绪，他说：“我想要羊毛毡的材料，请问有卖吗？”
“有。”店长带他们来到工具台，“羊毛自选，工具包按尺寸购买，我们家的货可是很全的，你想要的材料这儿基本都有。”
少年模样可爱又爱笑，店长心生好感，热情地递给他一本教程书。
“你有没有想做的东西？可以按上面挑颜色。”
“谢谢。”
男生低头挑材料，另一位男生站旁边看，不知为何，店长莫名觉得他有点委屈。
“季飞扬。”裴顾北突然出声。
“干嘛。”季飞扬快速往篮子里扔羊毛，应了声。
“你忘东西了。”
“我哪有？”季飞扬顿感莫名，回头。
有只手横在他面前，随后五指张开，一个凯蒂猫挂件从掌心掉落，怀中抱着个硕大的爱心。
裴顾北没说话，意思装在眼里：
【我的心愿券呢？】
“噗。”季飞扬笑出声，“这种东西还要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我口头答应你了好吗。”
“好。”裴顾北点点头，“能现在兑换吗？”
“随便你。”
裴顾北凑近，将教材书翻到尺寸那页，问：“你给那小子做哪款？”
那小子，好不客气的称谓。
季飞扬有些想笑，傅辰回去前也这般说：
【我告诉你啊，少跟那心窝黢黑的臭小子玩，就不是个东西。】
某种意义上讲，他们还挺有默契。
毕竟是送礼物，太小的拿不出手。季飞扬指了一个十几厘米的挂画，调笑他：“干嘛，别告诉我你要。”
“我不能有吗？”裴顾北说，“也对，毕竟你发小不是我。”
“？”
“不是。”季飞扬匪夷所思，“我看你也不像喜欢毛绒玩具的人啊。”
“为什么不像。”
“你哪里像？”
宿舍简单到除了黑白灰看不见第三种颜色的人哪里喜欢毛绒玩具了！
裴顾北垂眼，声音很低。
“和发小比，你没兴趣了解我，很正常。”
“知道了，我会换一个愿望的。”
“……”
季飞扬叹口气，简直被他打败了。
“你喜欢毛绒玩具行了吧，特别喜欢，喜欢的不得了…你想定做哪种呢？”
裴顾北晃晃手里的挂件：“这个。”
“得嘞，我做个大的，成吗少爷？”
少爷似乎仍不满意，手指点在刚才季飞扬指过的地方。
“要比那小子的大。”
一旁的店长听呆了。
这是在干什么，争宠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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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心愿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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