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盼夜盼，一中学生总算盼来心心念念的运动会。
漫长的雨季结束，艳阳东升，煌煌照亮教学楼中心那颗百年梧桐，草木香溢满和煦秋风，飘扬着卷入沸沸教室。
教室一片兵荒马乱。夏玫提着裙摆，手中的腮红刷快扇出残影，眼看手头的活儿要结束，忽然听见方倩犹豫的声音。
“那个……夏玫。”
方倩手指缠绕一绺头发，低着头：“不然我就这样吧，你们漂亮就行了，反正也没人注意我。”
十几个女生的妆造本就繁琐，为求速度，统一梳了披肩半扎发。可方倩发质毛糙，显得又乱又蓬，视觉效果不太乐观。
“不行，谁都不能掉队。”夏玫说，“还有时间，思思你给她改个发型。”
“不统一就不好看了。”孙思思说。
“那你说怎么办。”夏玫把腮红刷往桌面一搁。
方倩窘迫地伸出手，想抓住夏玫胳膊，又迅速缩回来。
“对不起，你们别吵架，我……我舞跳的也不好，就待在教室不参加了，缺我一个没事的。”
“没事什么没事！”夏玫说。
“快快快，阿满在催了。”徐知暖风风火火地闯进教室，见到眼前情况，不由一愣，“干啥呢这是，气氛好怪。”
孙思思环臂，说：“你问方倩。”
方倩刚想解释，忽然听见一个女生喊：“啊！你有病啊，吓我一跳！”
众人纷纷看去。
窗户外一个财神爷笑眯眯地冲她们挥挥手。
*
秋老虎依旧在发力，阳光灼灼，烤晒操场，烘出难闻的塑胶味。
开幕式即将开始。一班女生们提裙，快跑回方阵，男生堆里顿时炸起一片鬼叫。
“哇，造型谁弄的，这么漂亮。”
周颖和二班班主任眼睛都亮了。只见女生们一席水蓝色齐胸襦裙，头发盘成垂桂髻，个个灵动可爱，活像从古画里走出的少女。
裴顾北环顾四周，偏头问旁边看美了的沈焱：“季飞扬呢？”
“没见他人啊。”沈焱回过神。
话音落，裴顾北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回头。
一张放大无数倍的卡通头无声怼上前，唰地展开一副对联：速速拜见财神爷！
“……”裴顾北说，“怎么换这么久衣服。”
财神爷灵活地在空中旋转一圈，翻转双手，指向女生们。
夏玫捂嘴笑：“财神爷弄的头发。”
财神爷骄傲地点点头。
周颖快被这个活宝笑死了，抓住一旁狂按拍照键的叶满：“你们班搞什么，你看看这画风和谐吗。”
“很不错啊，孩子们走的就是百变风。”叶满很满意。
“还是我们班好。”二班班主任炫宝。
二班全员墨镜皮衣，酷的不行，与之相比，一班简直是群魔乱舞。
入场音乐起，开幕式正式开始，很快高一表演完，轮到高二年段。
他们喊着口号走到表演中心。十几个古风佳人水灵灵出列，翩翩飞广袖，舞如莲花旋。台上的校领导正看得入迷，音乐戛然而止，间歇三秒，一个欢脱的财神爷从队伍后方飞出来，同时，无数金币以他为圆心，发射向观众席。
“啊啊啊砸我！财神爷看看我！”
魔性的《抓钱舞》音乐骤响，盖住后头热烈欢呼。女生们舞袖退至两侧，先前做背景板的男生开始狂舞，个个歪七扭八，手忙脚乱，活像一群身上有跳蚤的猩猩。
财神爷饭撒完回头，身形似乎僵了一瞬。
如果有字幕，一定写着：
这跳的是什么鬼玩意儿。
他看不下去，顶着大头冲上前领舞。那群猩猩仿佛有了主心骨，照葫芦画瓢，动作总算不那么惨不忍睹。
裴顾北站在事故前方，握紧旗杆，手挣扎半天，终究忍下挡脸的冲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表演结束，周颖还在笑：“你…你们太有节目了！”
“老师你很闲吗。”沈焱一把扯掉黑T，哀怨道，“广播台需要你，快去吧，求你了。”
“用你说。”
周颖视线在两个帐篷间来回扫，笑着离开。
一班大本营位置极好，在棵枝叶茂密的凤凰木下，当初位置抽签，叶满让严旭去的，欧皇随意出手，绝佳地带轻松拿下。
此时男生们挤在帐篷里换衣服，一拿到班服，嫌弃声四下迭起。
“谁选的班服，谁！好丑！”江一帆嚷嚷。
“我不穿！是谁要毁了我们！”
隔壁帐篷发出相同的尖叫。
楚乐天好奇，出去一看，正巧隔壁也有人探头，两波人马相撞，大眼瞪小眼。
沈焱先开笑了：“哪来的超市售货员。”
“你又好到哪去，海澜之家！”二班班长回骂。
一二班身着同款运动POLO衫，一个海蓝，一个火红，下身是件丑的惊为天人的黑色短裤，乍一看像对科级干部版本的森林冰火人。
路过老师调侃：“哟，情侣装，感情真好。”
他们被恶心的脸都绿了。
“快点孩子们，把衣服换上，三千米已经开始检录了，去给咱班运动员加油。”
叶满从主席台小跑回来，瞧见他们，举着手机 “咔嚓” 两下，没忍住笑：“很有精神啊，你们周颖老师眼光不错。”
哪种精神，精神小伙的精神吗？
他们面面相觑，怀疑是不是哪儿惹周颖了。
不知是谁先吹响战斗的号角，叶满刚安排米弗写完今天的班级项目，就见两班男生带上火拼装备，一窝蜂冲去检录区。
他们的背影鲜活灵动，洋溢着青春气，叶满光是看看，仿佛自己这把老骨头也跟着年轻起来。
“米弗，你不去吗？”回头见男生没跑，他有些意外。
米弗缩进太阳照不到的角落，一推眼镜：“老师我看大本营。你快去吧，比赛马上开始了。”
他才不去看那帮蠢蛋丢人。
另一边，大批脚步声纷沓而至，如大军兵临城下。季飞扬偏头，眼前霎时闪过两道红光，长达数米的横幅铺展——
左边写：
【没有实力别破防，一班就是比你强】
右边写：
【少在这儿瞎嚣张，二班虐你像虐汪】
沈焱几个见平A没用，变戏法似的掏出个喇叭，一摁开关，震得大地发颤。
“裴爹季哥往前冲，对手只能跟屁虫！加油！”
“看哥的吧！”
季飞扬蹦起来朝加油队招手，被裴顾北一把摁住：“保留体力。”
“终于开金口了昂。”季飞扬说，“至于么，虽然没我穿的帅，但也能看啦。”
自打穿上这套丑出天际的海澜之家，裴顾北没再开过口。其实他肩宽腿长，愣是穿出股模特范儿，附近好几个别班女生对着他们猛猛拍照。
许是嫌那帮吹锣打鼓的丢人，他低头整理号码牌，又闭上金口。
“季飞扬！”
女生们姗姗来迟，夏玫递上个发夹：“你把刘海夹上去，都是汗，跑步刺眼睛。”
玩偶服太笨重，先前闷得少年浑身汗湿，像淋了场雨。季飞扬笑着接过：“谢谢夏玫姐姐。”
“少贫。”夏玫指着两人，“拿个第一回来，明白？”
季飞扬一把揽过裴顾北，挥手敬礼，笑起来：“保证完成任务！”
裴顾北捂脸，叹了口气。
候场区有人朝这边瞥了一眼。
上午十点，裁判持枪大喊：“各就各位！”
枪响。
一群人如离弦箭般冲出去，三千米是场持久赛，前几圈为保留体力，大多选手速度均衡，扎堆挤在内圈。不过也有例外，十七班那位体育生开场就甩了后方半圈。
身边人太多，撞胳膊碰腿儿是常态。季飞扬觉得自己像个陀螺，被人抽来拨去，整恼了，加速冲到前列，身后立刻有人跟上。
赛程过半，队列已然断层，他咬牙稳在第一梯队。
又一次跑过加油队，夏玫问：“第几圈了？”
“第五圈。”楚乐天说，“飞扬目前第三，有望冲第一……啧，二班那个石洋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老黏着他。”
夏玫拧眉，寻找另一位身影，这会儿楚乐天声音又起。
“裴哥怎么还在后面晃啊，都快倒一了！哎呀急死我了。”
“要是敢瞎混，跑完老娘削死他。”徐知暖阴森森地说。
“你不用磨刀了。”夏玫忽然道，“快看！”
所有人目光聚焦跑道。一道身影破开空气，他越跑越快，连超五人，宛如油门预热到临界值突然爆发的飞车，尾焰裹挟着火花，瞬间将全场尖叫推向沸点。
“我操！裴顾北牛——”徐知暖猛地扑出去，嗓子喊劈了音。
“啊啊啊啊裴顾北！帅死了！”
“裴爹牛逼！牛逼！冲啊，冲！”
场外沸腾，不管男生女生一块吼。
呐喊与疾风刮擦耳廓，唯余沉重的喘息。
口中有股铁锈味，嗓子干的快冒烟，四肢灌铅般沉重，全凭意志支撑。
季飞扬眼前一片模糊，感觉自己快死了，死在干涸的沙漠里，或是灼热的岩浆中。每迈出一步，那种濒死感便重一分。
前方还有两个人。他用力眨掉渗进眼里的汗：距离十米，能超过去。
体力不好又如何？屈居人后又如何？季飞扬扯出个笑，他的天赋，就是很能拼啊！
忽然身侧卷起一阵风。
按理说这会儿嗅觉早该失灵，他却闻见熟悉的气息。大吉岭茶的清冽漫过枯死的感官，像水流过赤地千里。他睁大眼睛，看见他舍友的身影出现在最前方。
“裴爹第一啊啊啊啊！！！”
破锣嗓子震得人耳朵生疼，众人循声望去，不知哪冒出来的冯武举着裴顾北的横幅，胳膊激动乱舞，差点喜极而泣。
楚乐天：“……他是被裴哥打坏脑子了吗？”
“谁知道。”沈焱耸肩。
“来了就是队友。”楚乐天握拳，“裴哥超十七班三十米了哎……飞扬加油！最后一圈还有希望！”
季飞扬刚好跑过加油区，抬手冲楚乐天方向比了个枪。
楚乐天捂胸：“我不行了，好帅！”
“靠。最后一圈还骚。”沈焱笑骂。
其实就骚那一下，季飞扬胳膊差点报废。他调整呼吸，猛提一口气，准备冲刺——风头绝不能全让他舍友抢了去！
毫无预兆，一股力量猛地将他掀翻，疲乏到极致的身体瞬间失衡。
就连最前列的裴顾北都听见炸开的谩骂：
“石洋撞人！太过分了吧！”
最后五十米是弯道，他借势看清了后面的意外。
季飞扬踉跄着往前跑，惯性使他刹不住脚，眼看就要狠狠摔倒——
就在刹那。
他急速改变姿势，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卸力，最后躯干陷进内侧的草皮。
季飞扬滚懵了，他活动四肢——脚没崴，手没骨折，没事哎他！
“飞扬你有事没事？”叶满快吓死了，冲到他身边问。
“我没事！”季飞扬开朗地撑起身，抖掉草屑。
若不是着急回跑道，他甚至想笑两声。
太聪明太机智应变能力太强了我！这样都没事！
可没高兴两秒，他转眼看见迎面朝他奔来的裴顾北。
脑子卡顿一下。季飞扬僵硬转头，那个体育生趁乱夺回第一，卯足劲儿直奔终点。
啊啊啊啊啊！
“你跑回来干什么？第一，第一他妈要没了！”季飞扬崩溃大吼。
裴顾北脸上晃过瞬间的迷茫。
不到一秒，所有人见季飞扬腾地跳起来，他忘记自己已经跑了两千多米，忘记刚才滚得七荤八素，指着裴顾北边跑边吼：
“裴老二！你再拿第二，老子把你头当球踢！滚回去，滚！！！！”
他疯了似的，连超三人，甚至甩远撞他的石洋。
可一切都晚了。
体育生冲破红线，哨声锐响，十七班的欢呼刺伤了他的耳膜。
裴顾北第二。
裴顾北，哈哈，第二？
他个脑子被驴踢的二货还真就拿了个他妈的第二！！！
到达终点，裴顾北直奔他而来：“季飞扬你受伤了吗——”
季飞扬颤抖着指他。
下一秒，他脸色煞白，捂住嘴冲向垃圾桶。
“呕——”
众人看呆了。
也不用…气成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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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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