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住院部大门前,人们撑着伞来去匆匆,但几乎每一个经过此处的人都会将少许的目光投注于雨中一站一跪的两道身影上。
封尧仰头,任由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脸上,自眼角落下一滴水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珠,耳边女人哀求的声音不绝于耳,如无常催命般抓着他的胳膊索求。
“阿尧!那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
无数或探究、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如密密麻麻的细针刺人四肢百骸,他恍然未闻,只低头看着跪在他脚下的女人。
他的母亲,生了他却不要他,到头来却要他给她另一个孩子换肾救命。
“……妈。”他轻声道。
女人似乎以为他妥协了,连忙惊喜地应了一声,“阿尧,你同意了对不对,我们这就……这就去找医生,现在就做手术!你弟弟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字字句句不离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却分毫不提他。
明明都是她生的,为什么要对他弃之如敝履?
女人疯狂拉着封尧,那焦急的模样仿佛恨不得将他直接绑在手术台上,而后亲自操刀,将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胸膛,而后欢天喜地地拿着他的肾去救她的孩子,独留身体被破开一个血口、生死不知的封尧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女人拉了许久也没拉动,转头来看,连绵的雨模糊了封尧的面容,雨缝中微长的刘海滴着水,挡住了一半眼睛,再一细看,只见封尧空洞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阴森寒芒,如恶鬼索命。
女人吓了一跳,“阿尧,你……你怎么了?”
“妈……”封尧又叫了女人一声,“你让我救他前想过我吗?”
女人一怔,当即道:“当然想过!”
封尧哂笑一声,“想过?你如果真想过就该知道我这幅生而破败虚弱、时时刻刻用药吊着命的身体一旦给他移植肾,我可能就下不了手术台了。”
闻言,女人眼神闪烁,倏然垂下眸子,不敢和他对视。
“原来……你知道?”
一瞬间,封尧只想笑,笑自己蠢,笑自己为何还会对她心存幻想。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还是决定用他的命来救她孩子的命!
掌心的手被挣脱,女人看着他不断后退的模样,竟直接发狂,面容狰狞地怒吼道:“封尧!就算用你的命救他怎么了?你跟你那个爸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他保不住家族企业,你也帮不了我!用你的命救回照照不好吗?我可是你妈,你的命都是我给!用你的命救活照照,你苏叔叔一定会很高兴,你妈我后半辈子的指望不就有了吗?”
似觉得自己言辞过激,生怕他这个唯一匹配者不愿意救苏照,女人又连忙低下声,哀求道:“阿尧,你就当为了妈妈,好不好?”
“呵……”封尧冷笑一声,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的女人,岁月带走了她的容颜,**侵蚀了她的温柔,揭开那层人皮,只有**裸的恨。
他望着女人眼底的希冀,心头涌上一股恶意,他恶狠狠地打碎女人的希望,道:“想让我拿自己的命换他?你想都别想!”
女人当即色变,尖锐的声音刺破耳膜,“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你唯一的弟弟啊!你有没有良心!”
“你都不当我是你的孩子,我凭什么认他当我弟弟!赵思婉!到底是谁没有良心!”封尧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地怒吼道:“从我降生的那一天开始,你爱过我一天吗?没有!你只是在乎我能不能给你带来荣耀!当你发现我做不到时便要用我的命却救别人!赵思婉!全天下最没良心的人就是你!”
喊出这一番话后,周边陡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
母子两隔着雨幕,无声地望着彼此。
忽地,一道惊叫声打破了寂静。
“四十床家属在哪儿!你孩子快不行了!”
紧接着,耳边传来赵思婉崩溃的尖叫声,划破雨幕。
之后,一切都乱了。
走廊煞白的灯光照得人脸死白死白,刺鼻的消毒水味将时间拖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封尧站在离手术室五米远的地方,看着手术室门前搀扶的两人,紧接着医生出来,冷静地宣布了苏照的死亡。
苏铭和赵思婉崩溃了。
封尧看着天边。
雨好像更大了。
“小心——”
封尧不知道是谁喊的,却下意识觉得是冲自己来的。转身的那一刻,尖刀刺入腹部,血肉翻出。
他抬头,对上赵思婉怨毒的目光。
“凭什么你活着!凭什么要害死我最后的指望!你去死!我要你给照照陪葬!”
一瞬间,封尧整个人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他如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赵思婉生怕他死不了又将刀朝前推了两分,却被反应过来的众人急忙拉开,可赵思婉依旧死命挣扎着想要朝他这边扑来,嘴里不断吐出咒他去死的话,眼底溢出的恨意仿佛封尧不是她的孩子,而是……杀人凶手。
终于一滴泪无声地垂下。
倏然,背后的人贴上他的后背,双手盖住他的眼睛,坚实的臂膀堵住他的耳朵。
“别看……也别听了。”
那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封尧朝伸出手,可什么都没抓住。
他看不到却能感受到周边光景变幻,空间扭曲,化为线条状的模糊光影飞速朝身后移动。
重见光亮,那只空荡荡的掌心抓住了将离的手。
他回来了。
将离紧紧地拥着他,仿佛他是一阵风,一不留神就消失了。
封尧意识有些混沌,他拍了拍将离,而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梵月身上,不知为何,梵月看向他的目光很复杂。
有心疼,却也有悲哀。
似是对因果无常的哀叹。
梵月关上门出去了,正殿只余他们二人,怀中的身躯依旧微微颤抖,封尧拍了拍将离的后背,笑道:
“你这样子还以为被心魔所困的人是你。”
“什么时候的事?”将离颤抖着声音道。
“你走后第二年也就是我二十岁那年。”封尧道:“我按照你说的去了很远的地方上大学,大二那年一次竞赛有记者拍到了我的脸,他们发现了我的存在,那一阵子她对我很好,好到让那个我有了她爱我的错觉,直到……”
他哽咽道:“直到我发现苏照的存在。”
直至那时,封尧才彻底确定……无论是封城还是赵思婉,对他从事始终都只有利用,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他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可以随时抛弃的物件。
封城是这样,赵思婉也是。
他们的关心都是有目的的。
将离不语,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仿佛要将他嵌入体内。
封尧继续道:“将离,不必后悔,你我只需走好以后便是对那三十多年最大的慰藉。”
一室寂静,两人久久没有开口,在被寂静的窒息吞噬前,封尧笑道:“你说句话呀,让我一个在这儿唱独角戏呢?你信不信我今晚把你赶去偏殿睡,嗯?”
“不全是后悔。”
“什么?”
将离的声音又清晰了些,“后悔将人困于过往,但日后总能补救,吾想问的是另一件事,”
“想问什么?”
将离缓了好一阵,才将卡在喉咙里的话问出,“你……当初害怕吗?”
不是问他疼不疼,也不是问他是否伤心。
——而是害怕吗?
他半晌没有说话,脑子里嗡嗡的,成了一团乱麻。
喉头微动,封尧实话实话,“有点。”
可又道:“但那是以前。”
现在……他很安心。
他看向窗外。
不知何时,雨停了。
——
天谴不是儿戏,将离受伤颇重,每日大半时间便留在正殿修养,封尧炼制了许多极品丹药,不要钱似的全部投递过去。期间,就像那日所说,谁也再没提起过往的事情,只每日腻歪在一处。
这一日封尧收到宁泱的消息,言称逍遥宗传来消息,有一与他容貌相似之人领着一众魔物于逍遥山脚下蠢蠢欲动,不像要攻打却也不离去,只在山脚下蹲守。
封尧一听便知是桑木。
当即便去找了将离,说想要下山去逍遥宗走一趟,将离沉默了许久后点了头,只道无法与他同去,因为天境天那边拖不得了。
封尧应了。
他去姻缘殿,等了许久红缘才回来。
“你怎么来了?”红缘拿着两本册子踏入正殿,顺手将册子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给封尧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封尧依旧斜靠在那张榻上,接过茶抿了两口,“当然有事找你呀~”
红缘笑骂道:“少贫,你哪次来没事?说罢,干什么?”
封尧一笑,“很快我又要下山了,临走前找你要个东西。”
无情道者不能长久待在一个地方,这个红缘也是知晓的。
“什么东西?”
“婚——书!”
红缘一顿,“你和……谁的?”
封尧笑吟吟,“知道还问?”
封尧不语,眼尾上挑,嘴角噙着笑,撑着下颚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意思不言而喻。
沉默许久,红缘叹了一声,“你一直未曾明说,我便没问,不料这会儿都要婚书了。”
“其实本来也没那么急。”封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平躺望着屋顶道:“但此番不知何故,我心里总不踏实。”
“红缘,你也知道,男子之事本就不容于世,上天庭更甚,我与他无法如他人般红绸贴囍,共拜高堂,公诸于天下,婚书……我不想再缺了。”
红缘凝眉看着封尧,“非他不可吗?”
“嗯,非他不可。”
红缘沉默了许久,低垂的眼睑看不清眼底的波澜。
半晌后起身,朝屏风后走去,“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知道了。”
“谢了!回头请你喝酒!”
红缘没有应,他停在窗口,目光越过窗台,看到后院栽种彼岸花。
原本这花生长于鬼界,上天庭不易栽种,但封尧听说他喜欢,又恰逢他的生辰,便亲自走了一趟鬼界,为他采了这一株回来。
或许上天庭并不适合它生存。
花……开败了。
甜两章,快要大虐分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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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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