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白青提到,掬月对池兰已经出府半月的事全然不知。
这还得从温二小姐离了杏花宴,发了一大通火说起。
温宛莲叫来余慧娘来问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得出水。
“余师傅,你口口声声说京城时兴的汉洋折衷不过是市井花样,难登大雅之堂。怎么你拿给我的衣裳和别家小姐身上穿得如此不同?”
余慧娘没想到二小姐招自己来是为了这事,她这段日子确实挺说过什么汉洋折衷,也知道这是京城里刮出的新风潮。偏她尝试过一两回,做得不得要领,所以上次二小姐问起的时候,自己随意寻了一件下等衣裙,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
当时二小姐也听信了,怎么近日竟又将这件事翻了出来。
她低着头,额角汗大如豆,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只想着要再寻个什么借口叫二小姐不要怪罪自己才好。
谁知二小姐一句话毕,仍不肯放过,继续问:“我还听说,那设计出这汉洋折衷的月裳集的掌柜,原是我们温府绣房的一个小丫头!余师傅,你是在府里待了十几年的老师傅了,怎的见识眼光,还比不过一个离了府的小丫头?”
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余慧娘本就要面子,被年轻主子当面落脸,她这张老脸以后要往哪搁!
温宛莲虽是庶出,但生母也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极得看重。自己又生得娇俏,在长辈面前得脸。偶尔行事便不知顾忌,因着被对头余芝兰讥讽余怒未消,愈发不顾,斜睨着余慧娘道:“你这差事,是怎么当的?”
余慧娘瞧得出二小姐是真动了怒,赶紧朝着自己打了一嘴巴,脸上瞬间堆满了委屈:“二小姐这话真是叫老奴无地自容啊!可二小姐,我真真是一片忠心,万不敢怠慢您,怠慢绣房的活计啊!”
她说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次不比以往,恐不是三言两句能糊弄过去的。
这错必须得找个人来担着。
“您说的那月裳集,我也略有耳闻,只是他家工期排得极满,店内客人又多,前阵子府里要做春装,事忙活多,我只能在府里看着。这采买汉洋折衷衣裳的事情就交给了绣房的丫头池兰。”
余慧娘说到这里,悄摸地抬头看了温宛莲一眼,又继续道:“定是那起子丫头惫懒耍滑,贪图便宜,拿了这次等货色来糊弄我。老奴识人不清,竟被她骗了,才拿来给了小姐。”
她说着抬起袖子,假意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语气愈发痛心疾首:“千错万错,都是我用人不当的错,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余慧娘到底是做戏的高手,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三分真七分假,倒真叫温宛莲信了。
她本就因在宴会上丢了面子而怒火中烧,此刻更是觉得被个丫头愚弄,是奇耻大辱。
“好好好,竟是个丫鬟也敢糊弄我了。我们温府是何等门第,岂能容下这等心术不正、欺上瞒下的奴才!”宛莲纤细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帕子,指节泛白,重重地哼了一声。
余慧娘垂首站着,半点不敢抬头,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哪里会管池兰的死活。
“这等丫头,还留着她做什么?立刻撵出府去!”
余慧娘也未曾想到温宛莲今次的气性如此之大,竟要将池兰撵出去。
她心下迟疑,忍不住道:“这...”
“怕什么?”温宛莲不耐烦地打断,“难不成我堂堂温府二小姐,还处置不了一个欺主的奴才?娘那边,我自会去回话。想必娘知道了缘由,也断不会留着这种败坏门风的丫头!”
既是二小姐亲自发了话,余慧娘也不再置喙。左不过是撵出去一个不得她心的丫头,没什么大不了的。
回了绣房,她便将尚不知大祸临头的池兰叫到跟前,也不容她分辩,便将办事不力、欺瞒主子的罪名狠狠扣下,即刻将她革出绣房,撵出温府。
池兰如遭雷击,又气又冤,当场便与余慧娘争执起来。
可她年纪又轻、心思又浅哪里敌得过对方?
末了,还是被两个粗使婆子强硬地“请”出了绣房。
消息传开,池兰爹娘又惊又怒,他们深知女儿性子,断不会做出这等事,必是遭了陷害。
可二小姐发了话,如何能改?
老两口不忍女儿背着被撵出去的污名,那以后可就真的难以做人了。他们只得动用在府里的关系,四处奔走,到底将撵出府变成了允其赎身放良。
万秀巷东边的一进小院,闹中取静。虽不宽敞,却收拾得干净利落。
院中一株老石榴树正吐着灼灼红花,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池兰搬了张竹椅坐在树下,手边的小几上摆着一碟洗得水灵灵的黄杏,一边啃一边喟叹。
被温府赶出来的憋闷,如今在家里窝了半月,总算是散了大半。
院门推开,宋金枝挎着菜篮子走了进来。
她一眼瞧见女儿那副优哉模样,再看看满地的杏核,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你倒是会享福!”宋金枝将篮子重重放在井台边,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这都回家半个多月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那说好的亲事,因着你从温府出来也黄了。难不成真要赖在家里,让爹娘养你一辈子?”
池兰被娘亲这连珠炮似的数落弄得没了胃口,悻悻地放下半个杏,嘟囔道:“娘,您急什么?我才刚歇几天...”
“歇几天?我看你是要歇到天荒地老!”池兰娘走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你不去找个正经事做,将来怎么办?”
池兰压根没想得那么远,自己毕竟还有手艺,怎么着也不至于饿死吧。
只是她娘现在在火头上,不敢去触她眉头,也不答话。
宋金枝看了女儿一眼,语气稍缓了缓:“不是说那月裳集的掬月掌柜,跟你要好。她如今生意做得那般红火,风头都快赶上那些老字号了,你怎么不去寻她?”
池兰闻言,有些心焦。
她虽然心大,但也不是不知人情世故。之前,掬月三番两次同自己提出邀约,自己都没答应。现下一被赶出温府,就巴巴地求上去,那叫个什么事。
自己若这么做了,那才真是对不起掬月和自己的姐妹情分。
她避开宋金枝的目光,别扭道:“之前人家要我去帮忙,我推三阻四。现在犯难就要去为难人家,哪有这样的道理?”
宋金枝只觉得她在犯倔:“怎么没道理了?姐妹之间互相帮衬不是应当的?你自己也说了,人家叫你是去帮忙,又不是养着你这个闲人。”
她说着,看见池兰还是那副浑不吝的模样,气得伸手去戳她的脑门:“你啊你,平日瞧着激灵,怎么这么死心眼!”
池兰猛地站起身,语气有些烦躁:“哎呀娘!您别管了,我的事我自己有数!”
说完,竟转身噔噔噔回了屋。
宋金枝被她气个半死,提了篮子正要去厨房准备晚膳,就听得院门响了几声。
她没好气地扬声问:“谁呀?”
门外传来一个清婉温和的女声:“请问,这里是池兰家吗?”
宋金枝心下疑惑,这声音听着陌生。
她放下篮子,走到门边,拉开一道门缝。只见门外站着一位年轻女子,身着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浅青色半臂,发髻上只简单簪了一支玉簪,容貌清丽,气质沉静,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你是...”宋金枝迟疑地问。
“婶子好,我是掬月。”掬月微微欠身,礼貌地自报家门。
掬月...
宋金枝的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连忙将门大开:“哎呦,是掬月姑娘。快请进,快请进。常听我们家兰丫头提起你,快屋里坐!”
她一边将掬月往里请,一边扭头朝着屋里高声喊道,“池兰,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房里,池兰给掬月端了茶来。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掬月瞪她一眼:“我怎么不能来?倒是你,离了温府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遣人跟我说一声?若不是前儿听白青提起,我还蒙在鼓里呢。”
“啊?白青?”池兰愣了愣,“你见着她了?”
“在街上碰见了,也见着了她的夫君。”掬月喝了口茶道。
“是嘛,长得怎么样?”池兰瞬间来了兴致,挨着掬月坐下,兴奋地问。
掬月不禁好笑:“怎么,你现在还有空关心别人?你还没说怎么离了温府,也不告诉我?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说要来月裳集帮我?如今得了自由身,反倒躲在家里不见人影了?”
她一连几个问题,问得池兰全然没了往日的爽利劲儿:“我那不是...怕给你添麻烦么。”
她话音没落,房门一把被宋金枝推开:“不麻烦,不麻烦,掬月姑娘,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去给你帮忙是千好万好。”
池兰被冲进来的宋金枝吓了一跳,又知她定是在门口偷听不悦道:“娘,我和掬月正说话呢!你怎么进来了!”
掬月倒不在意,对着宋金枝笑笑:“婶子说得不错,我正缺人手呢!你来了正好,哪里有什么麻烦。”
池兰自是愿意,只是忍不住替掬月顾虑:“掬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你店里如今姚娘、赵师傅,再加上小红,已经够挤了,哪还养得了我这么个闲人?我不能去给你添乱。”
宋金枝一听这话,急得直瞪女儿,觉得这丫头真是蠢笨。
掬月闻言,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你个池兰!这才多久不见,就学会小看人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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