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霜的指尖在密码锁上悬了三秒,才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嘀——」锁舌弹开的声响在楼道里格外清晰,苏长夏背着帆布包的身影在她身侧微微晃动,发梢扫过她的羊绒大衣,带来一股阳光晒过的颜料味。
「沈老师,您家密码……」苏长夏盯着面板上的数字残留,突然噤声。
沈秋霜顿了一下,随即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哦,是我女儿的生日。」
推开雕花木门,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深灰色大理石地面映出两人的倒影。苏长夏弯腰换鞋时,看见鞋柜最底层摆着双粉色的儿童雨靴,鞋尖画着歪扭的向日葵,像谁小时候的涂鸦。
「随便坐。」沈秋霜挂好苏长夏的帆布包,指尖触到包带磨损的边缘,那里缠着几圈彩色橡皮筋,像苏长夏永远理不清的少女心事。
她看着女孩好奇地打量玄关柜上的黄铜模型,红宝石「窗」在感应灯下泛着幽光,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带前夫回家时,摸着模型说:「秋霜,你的世界太硬了。」
苏长夏的声音打断了回忆:「沈老师,您家闻起来像……像冷杉林落了雪。」她指着客厅角落的香薰机,白雾正无声地氤氲。
「我妈妈以前也喜欢雪松香,说能安神。」沈秋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苏长夏蹲在地板上研究模型,卫衣帽子蹭到了柜脚,忽然觉得这个极简主义的家,第一次有了不属于图纸的温度。
沈秋霜打开冰箱时,冷气混着雪松香扑面而来。冷藏室里只有半盒速冻意面、三颗生菜和一瓶快过期的沙拉酱,像她精确到分钟的日程表,严谨却空洞。
她偷偷瞥了眼在客厅翻设计杂志的苏长夏,女孩的帆布鞋在地毯上晃出轻快的弧度,忽然觉得用速冻食品招待客人,比用未建成的模型招待更显窘迫。
苏长夏探进厨房,鼻尖差点碰到挂在墙上的铜质量勺,「连盐罐都是带刻度的。」她指着操作台上的电子秤,上面还留着上次称咖啡豆的数字。
沈秋霜把速冻意面扔进不锈钢锅,沸水溅起的水花烫到指尖。她看着苏长夏蹲在橱柜前研究调料瓶,卫衣帽子蹭到了橄榄油瓶,忽然想起女儿沈月小时候,也是这样扒着灶台看她煮泡面,把糖当成盐撒进锅里,被她厉声呵止。
意面在沸水里浮沉,像她此刻的心情。她严格按照包装上的时间计时,秒针每走一格,都像踩在神经上。煮好后淋上冷掉的沙拉酱,摆上几片蔫了的生菜叶,盘子推到苏长夏面前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随便吃点。」
苏长夏看着盘子里苍白的意面,又看看沈秋霜故作镇定的脸,忽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沈老师,您这意面……很有解构主义风格。」
她叉起一根面条,酱汁在灯光下泛着可疑的光泽,「像未完成的锈蚀模型,带着工业时代的冷峻。」
沈秋霜的耳尖微微发烫。她看着苏长夏强忍着笑的样子,想起工作室里那些被甲方批注「缺乏人文关怀」的图纸,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孩比任何评委都更懂如何温柔地拆解尴尬。
「我去倒点水。」她起身时,手肘撞到了调味瓶,盐罐晃了晃,在台面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苏长夏系上沈秋霜的真皮围裙时,发现腰围大了两圈,只好在身后打了个松垮的结。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下午买的食材——带着泥土的番茄、草鸡蛋和一把小葱,像变魔术一样铺满了操作台,水珠从番茄蒂滚落,在极简的台面上画出不规则的水痕。
「沈老师,看好了,这叫『时间入味』。」她拧开燃气灶,火苗「噗」地窜起,吓得沈秋霜后退半步,手不自觉地扶住了料理台边缘。
铁锅烧热后倒油,蛋液入锅的滋滋声在厨房里炸开,番茄块跟着翻滚,酸甜的香气瞬间盖过了雪松香,像突然闯入的春天。
沈秋霜靠在料理台边,看着苏长夏颠勺时马尾辫甩动的弧度,围裙带子在她身后晃悠。女孩的指尖沾着番茄汁,却精准地撒下盐和糖,像在画布上调配色彩。
「您知道吗?」苏长夏回头笑,鼻尖沾着一点番茄籽,「我奶奶说,炒菜要像谈恋爱,火候要足,调料要甜,不然会苦。」话刚落地,她便心虚的咽了口水,
三道菜端上桌时,番茄炒蛋的红、小葱拌豆腐的绿、酸辣土豆丝的金黄,在纯白的骨瓷盘里构成鲜活的画面。沈秋霜拿起筷子的手顿了顿——她记不清上次吃家常菜是什么时候,女儿出国后,她的餐桌永远是外卖沙拉和黑咖啡,刀叉碰撞的声音比心跳更规律。
土豆丝的酸辣在舌尖炸开,番茄炒蛋的甜酸裹着蛋香,沈秋霜不知不觉吃了两碗米饭。苏长夏托着腮看她,眼里的光比餐桌灯还亮:「沈老师,您吃太快了,像我家楼下抢食的三花流浪猫,每次我一拿出猫粮就呼噜呼噜吞。」
沈秋霜差点被饭呛到,看着苏长夏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起试衣间里苏长夏说的「皱纹是勋章」,此刻这勋章似乎被饭菜的热气捂暖了,连带着心底那块常年冰冷的角落,也渗出了点微热。
「其实上周在街上……」苏长夏收拾碗筷时,突然开口,洗碗池的水声盖住了她的紧张,「林晚晚非拉我去吃甜品,说我对着铁丝网发呆的样子像失恋了。」
沈秋霜正在擦桌子的手停了。她想起那天自己在车里看到的画面,想起莫名攥紧的方向盘,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嗯。」
她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时低,「知道了。」指尖的餐巾纸被揉成了团,像她那晚没发出的道歉消息。
苏长夏转过身,水珠从她指尖滴落:「沈老师,您是不是误会了?我和林晚晚就是……」
「没有。」沈秋霜打断她,目光落在窗外渐渐变暗的天色上,雨丝开始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快洗吧,手要泡皱了。」
「我们喝酒吧!」苏长夏突然提议,眼睛亮得像发现宝藏,「楼下便利店有卖好看的鸡尾酒!」
「不行。」沈秋霜几乎是本能地拒绝,语气带着长辈的严肃,「你还没满二十二岁。」
苏长夏的肩膀垮了下去,水珠顺着发梢滴在围裙上,晕开深色的圆点。沈秋霜看着她失落的样子,想起自己二十岁时,也曾因为导师一句「小姑娘家家喝什么酒」而赌气三个月,把实验室的烧杯当成酒杯。
「……只能喝低度数的。」她看着苏长夏明显暗淡下去的声音,想到今年苏长夏也该22岁了,她听见自己妥协道,「我陪你。」
苏长夏旋即开心的跳到玄关前大包大揽的说她去便利店买。再回来时,怀里抱着彩色的酒袋和玻璃罐,像抱着一堆彩虹。
沈秋霜哑然失笑。她看着苏长夏把荔枝味的鸡尾酒倒进高脚杯,又切了柠檬片和薄荷叶,动作熟练得不像学生:「看好了,这叫『夏日晚风』,荔枝甜配薄荷凉,像……像第一次见您时,您伞沿滴下的雨珠。」
沈秋霜看着杯中淡粉色的液体,薄荷的清凉混着荔枝的甜香,确实比工作室的雪松香更有生气。她抿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忽然觉得苏长夏像本未拆封的书,藏着太多她不知道的章节——比如怎么用便利店的酒袋调出有故事的味道,比如怎么把出租屋的烟火气搬进她这座雪松香的城堡。
窗外突然响起炸雷,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瞬间模糊了城市的灯火。苏长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酒液在杯中晃出涟漪。
沈秋霜看着她被雷声惊到的样子,想起试衣间里那个勇敢挡在她身前的身影,忽然觉得让她冒雨回去比留她过夜更让人心慌。
「今晚……」经过几番内心的挣扎,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杯壁的水珠,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住这儿吧。客房的床单是新换的。」
苏长夏猛地抬头,眼里的惊讶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睫毛上似乎还沾着刚才洗碗时的水珠。
沈秋霜避开她的目光,自己都不知道在掩饰什么,起身去拿备用毛巾,却在转身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雨声——那是比任何建筑结构都更不规则的节奏,却奇异地让她感到安心。
雪松香的客厅里,多了股属于苏长夏的、带着颜料和烟火气的味道,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未散,而她知道,这个暴雨夜之后,有些界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温柔地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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