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古董落地钟铜质钟摆的晃动在雨夜里划出规律的弧光。苏长夏蜷缩在埃及棉床单里，鼻尖蹭到枕套边缘的刺绣——那是沈秋霜惯用的雪松香薰品牌，连针脚都透着极简主义的克制。
雨珠砸在落地窗上的声响被双层玻璃过滤成沙沙的白噪音，却盖不住她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她翻了个身，胳膊碰到床头柜上的《建筑史》，书脊硌得生疼。这是沈秋霜睡前放在这里的，扉页有她钢笔写的批注：「柯布西耶的模度理论，本质是对人体尺度的浪漫致敬。」
字迹凌厉如刀，却在「浪漫」二字上顿了顿，留下墨色稍重的痕迹。
黑暗中，她能闻到枕芯里渗出的雪松香，前调的冷杉与后调的龙涎香交织，像沈秋霜在酒会上披着的羊绒披肩，看似拒人千里，实则暗藏温润。
指尖划过床单的纹理，忽然想起白天在厨房，沈秋霜系着过大的真皮围裙，弯腰看烤箱时，后颈露出的淡色疤痕，她曾在速写本里用赭石色小心翼翼地描摹过。钟摆又晃了一下，苏长夏猛地坐起来。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镜中映出她乱如鸟窝的头发，睡衣上的向日葵图案在电光中忽明忽暗。
「冷静点，苏长夏。」她对着镜子里的影子口型，脚趾却无意识地抠着地板缝隙——那是沈秋霜亲自挑选的深色橡木，拼接处严丝合缝，像她对待生活的态度。
沈秋霜的房门留着一指宽的缝隙，暖黄色的灯光像融化的黄油，在走廊地板上流淌成歪斜的菱形。
苏长夏抱着薰衣草香的枕头，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琴弦上。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放大，与暴雨声、钟摆声交织成混乱的节奏。
推开门的瞬间，樟木衣柜的木香混着更浓郁的雪松香扑面而来。沈秋霜坐在窗边的胡桃木矮凳上，背对着门口。
台灯的光晕勾勒出她微驼的肩线，细框眼镜滑到鼻梁中段，露出饱满的额头。她翻书的手指停在《叶芝诗选》第37页，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却在指腹处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苏长夏的心跳漏了半拍。月光透过雨幕照在她发梢，将微卷的长发染成烟灰色，几缕碎发垂在颈间，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书桌上的骨瓷杯里剩着半杯冷牛奶，表面结了层薄膜，像沈秋霜偶尔流露出的脆弱。最让人心颤的是她阅读时微抿的嘴唇，下唇比上唇略厚，在灯光下泛着天然的粉色，与她平日里苍白的唇色不同。
她悄悄后退半步，拖鞋却蹭到了门框的铜条。沈秋霜翻书的动作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在光影中转动，声音带着刚从书页中抽离的沙哑：「凌晨两点十七分，苏同学不睡觉，在门口演幽灵？」
看到被发现，苏长夏也便破罐子破摔的厚脸皮挪进房间。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坐到了床沿，本着不打扰沈秋霜的目的，但是忍不住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
沈秋霜的床大得能躺下两个人，深灰色的床品上没有任何图案，只有边缘处绣着极小的品牌标识。苏长夏坐在离她三个枕头远的床沿，怀里的薰衣草枕头被攥出褶皱，像她此刻揉成一团的神经。
她偷偷打量着房间——除了床头柜上的多肉盆栽，墙上只挂着一幅蓝灰色的抽象画，色块堆叠得像未完成的建筑模型。
沈秋霜合上书，眼镜挂在胸前的银链上，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她没有问苏长夏的来意，只是拿起床头柜上的青铜小像，指尖抚过雕塑的指节：「布拉格查理大桥的纪念品，米开朗基罗的手模复刻。」
她的声线像被雨水洗过的月光，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共振，「他说建筑师的手，应该像上帝的手一样，赋予石头生命。」
苏长夏的心跳忽然加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沈秋霜说话时，舌尖轻触上颚发出的「t」音，像画笔扫过画纸的沙沙声。
她看着她讲解时微微扬起的下颌线，那里有颗极小的痣，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当沈秋霜的视线移到一个镶银边的相框时，目光在银框边缘停顿了三秒，像在测量什么精密的尺寸。
「他是我前夫。」
沈秋霜把相框放回原位，玻璃面映出窗外的雨景，却并没有苏长夏所想的惆怅或是感伤情绪，像在讲述一件别人的往事。
「那年我三十岁，母亲说女孩子不能总跟图纸过一辈子。」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建筑规范，可苏长夏顺着光线敏锐的看到她无名指上，有圈比周围皮肤略白的痕迹，是曾经长期戴戒指留下的印子。
相框里的男人穿着1990年代流行的白衬衫，站在埃菲尔铁塔前，侧脸线条和沈秋霜一样利落，眼神却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青涩。苏长夏盯着照片里两人相握的手，发现沈秋霜的手指是僵直的，不像她平时握笔时那样自然弯曲。
「没什么刻骨铭心的故事，」沈秋霜拿起桌上的冷牛奶，又放下，「就像选地块，看容积率，画施工图。」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连婚礼都是找婚庆公司按模板布置的，跟我的设计展布展没区别。」
苏长夏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样子，想起白天在厨房，她系错围裙带子时的笨拙。原来这座冰山的婚姻，真的像未建成的模型，图纸完美，却从未投入现实。
「沈老师……」她的声音哽咽，想起自己父母恩爱，从未想过有人会把婚姻当项目。沈秋霜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伸手想拍拍她的背，却又尴尬地收回手。
这个动作让苏长夏猛地站起身，顾不上自己头脑一热的想法，张开双臂却是缓缓地抱住了沈秋霜。
沈秋霜的身体先是僵硬如石膏像，却没有反抗，直到整个身体落入苏长夏的怀中，她才妥协似的慢慢放松下来。
苏长夏的手掌轻轻落在她背上，指尖触到睡衣下凸起的肩胛骨，像触到未打磨的铁丝。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台灯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重叠的轮廓像一幅未完成的速写。
苏长夏把脸埋在沈秋霜颈窝，闻到雪松香里混着的洗发水清香，那是她从未用过的、带着柑橘调的味道。
沈秋霜感觉到苏长夏的指尖在她背上轻轻画圈，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而自己胸腔里的心跳，终于和窗外的雨声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共振。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台灯的钨丝发出轻微的嗡鸣。苏长夏闭着眼，能清晰地听见沈秋霜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像工作室里精准运转的时钟。
她知道，当自己松开手时，镜中的向日葵睡衣会沾上雪松香，而沈秋霜的白衬衫上，也会留下薰衣草的痕迹——暴雨夜的雨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漫过了预设的堤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