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展后的第一个清晨，天光画室的阳光格外刺眼。苏长夏趴在工作台上，脸埋在一堆设计草图里，鼻尖蹭到一张画着锈蚀纹理的纸，颜料未干的触感冰凉。昨天展会人群的喧嚣还在耳膜上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未调准的切割机。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屏幕上跳跃着「妈妈」的名字。苏长夏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时，努力让声音听起来精神饱满：「喂，妈。」
「夏夏啊！毕业展怎么样？妈看你发的照片，那铁丝网做得真好看！」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熟悉的方言腔调，「你爸昨天还跟邻居炫耀呢，说我女儿是艺术家！」
苏长夏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揉着草图边缘：「还行吧，挺顺利的。」
她坐起身，看着窗外美院的梧桐道，想起沈秋霜昨天站在「时间花园」前的样子，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对了，夏夏，」母亲的声音顿了顿，变得严肃起来，「你爸托人在老家设计院找了个实习岗位，说女孩子家，稳定最重要……」
苏长夏的心沉了沉，目光落在工作台上沈秋霜送的银色向日葵胸针上。胸针的红宝石花心在晨光中泛着微光，像沈秋霜眼中偶尔闪过的温柔。
「妈，我……我想留在这边。」她咬着唇，指尖掐进掌心，「这边机会多，而且……」
「而且什么？」母亲追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是不是钱不够了？妈给你打……」
「不是的！」苏长夏急忙打断，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就是觉得这边更适合我发展，您和爸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不敢说，自己不想离开这座城市，是因为这里有沈秋霜，有那个会在清晨发来湿度提醒、会在深夜改图时陪她聊天的人。挂了电话，苏长夏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母亲最后那句「你自己想清楚」像根细针，扎在心上。她想起沈秋霜说过：「选择像钢材，要承受住生活的应力。」
可她此刻的选择，却像未经热处理的铁丝，看似坚硬，实则脆弱。工作室的微信图标亮起，是沈秋霜发来的消息：「累坏了吧？好好休息。」后面跟着一个咖啡杯的表情。
苏长夏看着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个「嗯」，没说自己和父母的通话，没说内心的挣扎，不想让她担心。
庆祝宴会在美院附近的西餐厅举行，水晶灯晃得苏长夏眼睛发花。她穿着林晚晚硬塞进她包里的白色连衣裙，裙摆上还沾着一点没洗干净的铁锈红，像谁不小心留下的吻痕。
周围都是笑闹的同学，手里的香槟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奶油蛋糕和酒精的味道。
「夏夏，恭喜啊！你的『时间花园』拿了最佳创意奖呢！」班长端着酒杯过来，脸颊泛红。
苏长夏勉强笑了笑，抿了口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带来一阵轻微的麻痒。
她其实很累，累得只想回宿舍倒头就睡，但看着同学们兴奋的样子，又不忍提前离场。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人群，心里隐隐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明知她不会来，还是忍不住寻找。
「同学，你好，我是建筑系的学长，叫陈阳。」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端着酒杯走到她面前，笑容灿烂，「你的毕业作品我看了，很惊艳。」
苏长夏愣了一下，点点头：「谢谢。」陈阳似乎没察觉到她的疏离，继续说道：「我也喜欢研究材料美学，特别是锈蚀金属，下次有空可以一起去看展吗？」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添加微信的界面。苏长夏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有些尴尬。她想起沈秋霜，想起她专注看模型时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不好意思，」她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香槟杯晃出涟漪，「我最近可能比较忙……」
「就一次嘛，」陈阳不依不饶，「就当认识一下，多个朋友也好。」
周围的目光渐渐聚集过来，苏长夏的脸颊发烫。她不想在这样的场合显得无礼，只好拿出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
「好了，」她迅速收起手机，「我去下洗手间。」躲在洗手间的隔间里，苏长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疲惫，白色连衣裙的领口处，沈秋霜送的银色胸针闪着微光。她想起陈阳热情的笑脸，心里却毫无波澜，甚至有些烦躁。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心里已经被某个身影填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回到宴会厅时，陈阳已经不在了，苏长夏松了口气。她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同学们在舞池里旋转，忽然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陈阳发来的消息：「很高兴认识你，以后常联系。」苏长夏看着消息，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调为静音。
凌晨一点，苏长夏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林晚晚已经睡了，床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她的位置还堆着各种画具和模型零件。她打开台灯，暖黄色的光映出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像无数细小的星子。
地上放着一个半开的行李箱，里面胡乱塞着几件衣服。苏长夏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开始收拾东西。画笔、颜料、速写本……每一样都沾着她四年的时光，沾着铁锈和颜料的味道。
一本厚厚的速写本掉在地上，打开的那页画着沈秋霜的侧影。那是在工作室，她偷偷画的，线条还有些生涩，却捕捉到了她低头改图时，睫毛在图纸上投下的阴影。
苏长夏指尖划过画纸，想起沈秋霜发现她在画画时，嘴角扬起的那丝极淡的笑意。行李箱的夹层里，掉出一叠未寄的明信片。
每张上面都画着不同的建筑，背面写着简短的句子：「今天天气很好，想起您说的光影理论」「铁丝网卡住了，有点想您」「毕业设计有进展了，想给您看」……这些明信片从未寄出，却承载了她无数个想分享的瞬间。
她拿起一张画着美院钟楼的明信片，背面写着：「沈老师，我不想离开这里，因为您在这里。」
这句话被她用橡皮擦擦了又擦，纸页已经起毛，却依然能看出字迹的痕迹。她叹了口气，将明信片放进行李箱最深处，像埋葬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秋霜发来的晚安消息。苏长夏看着消息，忽然很想打电话给她，想告诉她自己的迷茫，想听听她的声音。
但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下了。她不想让沈秋霜担心，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窗外传来几声猫叫，夜风吹动窗帘，带来一丝凉意。苏长夏裹紧身上的外套，继续收拾东西。画笔一支支放进盒子，颜料罐拧紧盖子，速写本整齐地叠放在一起。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不舍，像在告别一段时光，也像在迎接一个未知的未来。当行李箱终于被塞满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苏长夏坐在床沿，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心里空落落的。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不知道留在这座城市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只要能离沈秋霜近一点，似乎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手机再次震动，是陈阳发来的早安消息。苏长夏看着那个陌生的头像，犹豫了一下，将他拉进了黑名单。然后，她点开沈秋霜的对话框，打下一行字：「沈老师，早上好。」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看着屏幕上沈秋霜的头像——那棵雪松林，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忽然觉得，未来似乎也没那么迷茫了。
至少，她还有想靠近的光，还有想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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