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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

夜雨敲打着卫生院的铁皮屋顶,像无数细小的鬼魂在叩门。ICU那扇厚重的门隔绝了生死,也隔绝了程厌最后一丝温度。他站在门外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浑身湿透的寒气仿佛已沁入骨髓,凝结成一层看不见的冰壳。程默靠墙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终于支撑不住,沉入不安的浅眠,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谢灼野不知何时又靠回了走廊尽头的窗框边,指间夹着根没点燃的烟,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窗台上磕着。他的目光像带着倒钩,毫不避讳地钉在程厌挺直的背脊上,嘴角那块新鲜的淤青在灯光下更显眼,衬着他湿漉漉的眉眼,有种粗粝又旺盛的生命力。

“喂。”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带着点回响,打破了死水般的凝滞。

程厌没动,像一尊没有听觉的石像。

谢灼野嗤笑一声,几步踱了过来,带着一身未散的雨气和淡淡的烟草味,停在程厌面前。他从湿透的裤兜里又掏出一卷钞票,比先前那些更厚,更凌乱。他看也没看,直接塞进程厌僵硬垂在身侧的手里。钞票湿冷而沉重,边缘甚至沾着一点暗红的、疑似干涸的血迹。

“拿着。”谢灼野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ICU那地方,是个吃钱的窟窿。”

程厌的手指像被滚烫的烙铁灼了一下,猛地一缩,那卷湿漉漉、沉甸甸的钞票差点脱手。他低头,灰蓝色的眼珠死死盯着手中那叠肮脏的、散发着烟味和血腥味的纸片。那上面模糊的油墨数字,像一张张咧开的、嘲弄的嘴。屈辱感像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欠下的,不再是钱,而是被这个人用钞票钉在耻辱柱上的、无法挣脱的枷锁。

“谁要你的钱。”程厌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彻骨,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他猛地抬手,将那卷钞票狠狠摔向谢灼野的胸膛!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钞票砸在谢灼野湿透的黑色T恤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有几张散落开来,飘落在湿漉漉的水磨石地面上。

空气瞬间凝固。

谢灼野脸上的玩味消失了。他低头看了看散落在自己脚边的钞票,又缓缓抬起眼,看向程厌。那眼神不再是饶有兴味的打量,而是沉了下去,像被激怒的兽,瞳孔深处跳跃起危险的火苗。他颧骨上的淤青似乎也因为肌肉的紧绷而显得更深了。

“程厌,”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他妈找死?”

程厌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燃着怒火的目光。湿透的额发贴在冷白的额角,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地上。他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被彻底冰封的荒原,荒原之下,是翻涌的、被强行压抑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暴怒和绝望。他像一把被逼到绝境的刀,哪怕折断,也要在敌人身上留下最深的伤口。

“滚。”程厌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刮过谢灼野的耳膜。

谢灼野盯着他,胸膛起伏了一下。他忽然咧嘴笑了,那笑容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森冷,带着血腥气的戾气。他非但没有退后,反而猛地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鼻尖相抵!他身上强烈的、混合着雨水、烟草和少年人特有的汗味的气息,裹挟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压向程厌。

“让我滚?”谢灼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在程厌冰冷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地敲进他的骨头缝里,“程厌,你他妈给我听好了。这钱,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他猛地伸手,不是去捡地上的钱,而是狠狠攥住了程厌那只刚刚甩出钞票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你妈还躺在里面!”谢灼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进程厌冰封的堡垒,“你那个只会灌马尿的爹在哪儿?你那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妈能指望谁?靠你这个只会死读书的哥哥?还是靠那个连话都不敢说的弟弟?”

他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程厌最痛的地方。

“你他妈清高给谁看?!”谢灼野的虎口死死卡着程厌的手腕,将他冰冷的手指强硬地掰开,然后粗暴地、不容抗拒地将地上那几张散落的、沾了污水的钞票捡起,连同自己手里剩下的,一股脑地、狠狠地重新塞回程厌被迫摊开的手掌里,再用力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压弯,死死攥住那团肮脏的、湿冷的纸卷。

“攥紧了!”谢灼野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铁,烙印在程厌的神经上,“这是你妈的命!书呆子,你的清高,值几个钱?能换几瓶吊命的药?!”

程厌的手被他攥得生疼,骨头仿佛都在呻吟。那团湿冷的钞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在他的掌心,顺着血管一路灼烧到心脏。他灰蓝色的眼瞳剧烈地收缩着,冰层之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冲撞、咆哮,几乎要破冰而出。他看着谢灼野近在咫尺的、带着戾气和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滚烫的眼睛,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砂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屈辱、愤怒、绝望……还有一丝被强行撕开伪装、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的、**裸的、关于贫穷和无能为力的剧痛,将他彻底淹没。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獠牙毕露,却找不到撕咬的方向。

谢灼野看着他眼中那片濒临崩溃的冰原,看着那里面翻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黑暗漩涡,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却莫名地松了一瞬。但他没有放手,只是依旧死死盯着程厌的眼睛,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嘶哑:

“想让你妈活,就给我拿着。别他妈犯蠢。”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和ICU门楣上那盏固执亮着的、象征着无底深渊的红灯,在无声地嘲笑。那团湿冷肮脏的钞票,像一块烧红的生铁,死死焊在程厌的掌心。谢灼野最后那句嘶哑的命令,带着灼热的呼吸烙在他耳膜上,随即松开了手。程厌的手腕上留下清晰的指痕,深红泛紫,火辣辣地疼,是另一种更直接的烙印。

谢灼野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走,湿透的鞋底踩过冰冷的水磨石地面,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回响,像沉重的鼓点,敲在程厌绷紧的神经上。他走到走廊尽头,弯腰,从窗台边的阴影里拎起一个同样湿透的、看起来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随意地甩在肩上。那袋子鼓鼓囊囊,边缘似乎还沾着些深色的、泥泞的污迹。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只留下浓重的烟草味、雨腥气,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味道,混杂在消毒水的气息中,久久不散。

程厌站在原地,像一尊被彻底冻僵的雕像。掌心的钞票被汗水(抑或是未干的雨水)浸得更软,边缘的污渍洇开,模糊了油墨的数字,也模糊了“谢灼野”那个名字。那名字像一个活物,带着那个人的体温和血腥气,在他冰冷的皮肤下蠕动。

“哥……”程默不知何时醒了,声音带着睡梦初醒的惊惶和浓重的鼻音。他看着哥哥僵硬的背影,和他那只死死攥着、指节泛白的手,小脸上满是恐惧和茫然。

程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珠里没有任何光,像两口被抽干了水的深井,只剩下空洞的、冰冷的黑暗。他看着弟弟惊恐的眼睛,看着那张单子上触目惊心的数字,看着ICU门楣上那盏无声燃烧、吞噬一切的红灯。

喉咙里堵着的东西沉甸甸地坠下去,坠进那片冰冷的黑暗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迈开脚步,走向缴费窗口。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又像是拖着沉重的镣铐。湿透的裤脚摩擦着皮肤,留下冰冷粘腻的触感。他把那团被攥得不成样子的、湿漉漉的钞票,连同那张同样被捏得皱巴巴的住院通知单,一起推向了窗口冰冷的玻璃挡板。

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麻木。

“缴费。”声音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窗口里的护士抬起眼皮,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湿透的廉价校服、手腕上刺目的指痕,最后落在那团散发着怪异味道、沾着污渍和水痕的钞票上。她的眉头嫌恶地皱紧,嘴角撇了撇,但还是接了过去。手指拈着那团湿软的纸卷,动作带着明显的鄙夷,像在处理什么肮脏的垃圾。

点钞机发出单调枯燥的沙沙声。冰冷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程厌的目光死死盯住那跳跃的数字,看着它们一点点吞噬掉那卷肮脏的钞票,也吞噬掉他仅存的一点、可笑的自尊。他感觉不到屈辱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冰冷的麻木。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这具湿冷的躯壳,悬浮在惨白的灯光和消毒水的气味之上,冷漠地旁观着这场交易。

护士撕下缴费凭证,连同找回的几张零钱,一起从窗口的小槽里推出来。零钱边缘也沾着可疑的污渍。

“名字,监护人签字。”护士的声音毫无温度。

程厌拿起笔。冰冷的塑料笔杆贴着指尖。他在缴费单上“监护人签名”一栏,停顿了一瞬。父亲的名字?那个烂醉如泥、不知所踪的男人?他的目光掠过那团污浊的零钱,掠过自己手腕上深红的指痕。

然后,他落笔。

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程厌”。

两个字,写得异常用力,力透纸背,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笔锋在收尾处微微颤抖,留下一个细微的、带着毛刺的顿点。

签完字,他没有再看那张单子一眼,也没有碰那几张找回的、同样肮脏的零钱。他转身,走向蜷缩在椅子上的程默。

“哥……”程默看着他,眼神怯怯的。

程厌没说话,只是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半湿的外套——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纽扣扣得一丝不苟的校服外套。他沉默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温柔,将外套裹在弟弟单薄冰冷的身体上。布料上残留的雨水气息和消毒水味包裹住程默。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回那张冰凉的塑料椅上,就在程默旁边。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根被强行钉在原地的标枪。他闭上眼,将头微微后仰,靠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

冰凉的触感从后脑勺蔓延开来。

走廊里只剩下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单调地敲打着铁皮屋顶。那声音穿透墙壁,穿透耳膜,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这无边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潮湿里。

程厌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冷白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深灰的阴影。他的呼吸很轻,很平,胸膛几乎没有起伏。只有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只刚刚签下自己名字的手,那只手腕上带着深红指痕的手,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猛地松开。指腹下,冰冷的塑料椅面,似乎还残留着钞票那令人作呕的湿冷触感,和那个人掌心滚烫而蛮横的力道。

时间在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和滴答的雨声中缓慢地爬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几个小时,一个穿着绿色护工服、戴着口罩的女人推着一辆小推车走了过来。车上放着几个白色的药瓶和一沓纱布碘伏之类的东西。

她停在了程厌面前。

“程默的哥哥?”护工的声音隔着口罩有些闷。

程厌睁开眼,灰蓝色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看着她。

护工指了指他手腕上那片深红泛紫、边缘已经微微肿起的指痕:“护士长让我给你处理下这个。还有,”她目光扫过程厌颧骨上一道不知何时被指甲刮出的、细小的血痕,虽然很浅,但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脸上也擦点药,别感染了。”

程厌没动,也没说话。仿佛那点疼痛,那点伤痕,与他毫无关系。

护工似乎习惯了这种沉默,也不多问,熟练地拧开碘伏瓶盖,用镊子夹起一团棉球,沾了褐色的药液。她伸手,想拉过程厌的手腕。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那片深红指痕的前一秒,程厌的手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动作快得像被毒蛇咬到。

护工的手停在半空。

程厌的目光落在她夹着碘伏棉球的镊子上,又缓缓抬起,对上护工隔着口罩、有些困惑的眼睛。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没有任何解释。

僵持了两秒。

程厌自己伸出手,摊开掌心,朝向上。动作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僵硬。

护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没再试图碰他,只是将沾了碘伏的棉球轻轻放在他摊开的掌心里。

冰凉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瞬间浸湿了棉球,也浸湿了程厌的掌心。他垂着眼,看着那团褐色的棉球,停顿了大约一秒。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拿起那团棉球,动作精准得如同在实验室操作滴定管。他微微侧过头,对着走廊墙壁上模糊的倒影,将沾着碘伏的棉球,稳稳地、均匀地擦拭在自己颧骨那道细微的血痕上。

药液接触破皮处带来轻微的刺痛,他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擦完脸,他再次低头,看向自己左手腕上那片深红的指痕。他捏着棉球,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将褐色的药液用力地、一遍遍地涂抹在那片淤痕上。力道很大,仿佛要擦掉什么烙印,擦掉那上面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气息。碘伏的颜色覆盖了深红,却盖不住皮下肿胀的痕迹,反而让那片皮肤显得更加狰狞。

棉球很快被染成了深褐色。他将用过的棉球扔进护工推车上的黄色医疗废物垃圾桶里,动作干脆利落。

“谢谢。”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平板无波,然后重新靠回冰冷的墙壁,闭上了眼睛。

护工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那张毫无血色的、仿佛隔绝了所有情绪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推着小车走了。

走廊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雨声,和程厌身边弟弟细微的、不安的呼吸声。程厌闭着眼,冰冷的墙壁透过薄薄的衣料汲取着他身上最后一点微弱的温度。碘伏刺鼻的气味在鼻尖萦绕,手腕上被用力擦拭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那疼痛是真实的。

那被钞票灼烫过的掌心是真实的。

那签下的名字是真实的。

那盏象征着无底深渊的红灯,也是真实的。

窗外,暴雨如注,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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