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很快，快得连雪花都来不及落在剑刃上，就已经刺穿了宋青眠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在雪地上绽开一朵妖艳的花。
宋青眠唇角蓦然扯出抹笑意。
"师弟的剑......还是这么快......"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痴迷。
谢云舟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如刀。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冷上几分。
宋青眠深埋在雪地，脊背与胸口剧烈起伏。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却依然竭力仰着头，贪婪地看着谢云舟的脸。
死字当前，他已经彻底丢去了那些游移，表里内外皮囊揭破，露出他藏着的心思。
二十年了，他终于又见到了这张让他魂牵梦萦的面容。
即便此刻对方眼中只有杀意，他也觉得无比满足。
谢云舟皱眉，他讨厌这种暧昧的语气。
宋青眠往前攀爬半丈，赤手抓住了垂落的剑尖，笑道：“死在你剑下，也算是死得其所。”
一枚绑着红穗绳的玉佩从他腰际滑落。
梨花被剑气纷纷滑落，落了两人一肩，剑上红穗如蝶翩跹而起。
谢云舟背手将通体青蓝的剑收起，扭头笑嗤了一声：“你是药修，对上我的剑，自然毫无胜算，那算是什么死得其所。”
流光剑影里，他的眉眼灵动俊秀，宋青眠已经停止了思考，只是一味地附和。
楼观序没看走眼，谢云舟确实天资卓绝，只是要他当药修丹修，却像是凡间学堂最难开蒙的学童，无药可救，上好的药草落在他手中，没有一味不散发着类于烧糊了的烤鸡的熏香。
但他实在太叫人喜欢了。
谢云舟软着嗓子，朝楼峰主撒了几句娇，就叫人不远万里从无梦谷寻来上好的铸剑石，又去拜会器峰大能，叫他铸了一把剑，剑名“阙青”。
唯一缺憾的是，当时剑峰峰主尘见月闭门不见，无法传授谢云舟剑法。
但自此，楼观序多了一名天才剑修弟子。寻常人问起他，你的亲传弟子，为什么学了剑法，他都答：少年人心思不定，让他自己玩去吧。
多像个宠爱孩子的后辈啊。
“那云舟会杀我吗？”宋青眠假意去拂落他肩上的花瓣，手却始终搁置在他玉白的脖颈上轻轻摩挲着，问。
“倘若师兄先对我动手，你我二人反目，我自然不会客气。”谢云舟道。
“可我不想死。”宋青眠凑近了些，轻轻嗅闻着他脖颈间微弱的花草香。
谢云舟随手摘下了剑上红穗，举起来，朝他晃了晃，笑道：“一条命。如果我要杀你，你拿这个，我就送你一条命。”
他无视了宋青眠搭在他脖颈上的手。
谢云舟当时便这样。不论心迹，只论行迹，不管抱着什么心思，只要是对他好的人，都给这样的好脸色。
“……一条命。云舟。”
宋青眠狼狈道。
"你还留着这个？"谢云舟冷笑，"我像是守约的人？”
剑穗上的玉环已经碎成两半，宋青眠抓着红绳，抬头道：“你给的......我都留着......”
他语调中莫名带着点哀怨凄婉。
“真恶心。”谢云舟淡淡道。
他忽而觉得叫这人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不解气了。
纯白的袍角落了下来。
谢云舟挑起宋青眠下巴，端详着他的脸。
这应当也算是极其俊秀的一张脸，眉眼温钝，鼻高而唇薄，望着也面善，若是初次见面，定然会觉得这人儒雅温柔，极好说话。
现在这张脸，被白雪熏冻得通红，五窍血流不止，只有一双眼，痴怔魔魅地瞧着他，撕却了表外皮囊，露出惹人厌的面目。
“宋青眠，想知道怎么样，叫我原谅你吗？ ”谢云舟道，“你亲手杀了楼观序——算了，活捉到我面前吧，然后我来告诉你。”
转身时，谢云舟瞧见了沉默无言站着的尘见月。
他目光清明，却仍在寥寥天风中朝谢云舟伸手，把他抱了起来。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尘见月问。
恨成这样。
谢云舟把剑掷在了雪地，懒倦道：“再问一句，把你的狗嘴给拆了。”
宋青眠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
他倒出几瓶丹药，囫囵吞进肚中，靠坐在地上，缓缓喘气。
“去哪儿了？”
宋青眠转头。
寒月如勾，挂在外边，楼观序逆光站着，看不清他的神色。
“没去哪儿。”他回答。
“你去见谢云舟了。”楼观序目光凝聚在他抓在手中的那半截穗绳。
“嗯。”
楼观序有些意外，没想到宋青眠一下就承认了。
他往前一步，原先平静无波的语气乍起波澜：“他没有杀你？”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宋青眠自顾自道，“第一次是在聊城，我看着他屠了江家满门。云舟说，他原谅我了。”
“不可能！”楼观序怒喝。
与话语一同落下的，是二人相交撞开的气劲，推着桌椅药罐全部倾倒，化成齑粉。
“怎么？是想杀了我这个师尊，自立门户了吗？”楼观序冷声。他没想到宋青眠会突然动手。
“我不过是一个挂名弟子罢了。”宋青眠道，“您忘了吗，你的亲传弟子谢云舟，早在二十年前就不认你了。您早就是孤家寡人了。”
“闭嘴！”楼观序手间气劲一抖，砸出了一团灵火。
不过三四句，他气息已经完全乱了，灵火疯了一般追杀着宋青眠，自己也很快呕出一团血。
谢云舟三个字，似乎成了独独针对他的杀人利器。
宋青眠踉跄着躲避，道：“师尊，这二十年，你每时每刻，都与我一样吧，食寝不安，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就……”
“——闭嘴！”
宋青眠的笑容越发灿烂："师尊，您别忘了，云舟师兄待我，可比对您亲近多了。他已经见了我两面，可回来之后，与你说过一句话吗？"
嫉妒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楼观序已经没有闲暇去思考宋青眠话中的真假。灵火划出一道弧光，冲向了宋青眠，身后，他的本命药鼎已经祭出。
"师尊，"宋青眠一边招架，一边笑道，"您这样，云舟师兄会更讨厌您的。”
长发披散，楼观序的眼神越发阴鸷。单手扯断了宋青眠的左手。
两人都状若疯魔，左手臂在楼观序手中，迅速腐蚀成一根白骨。
招招杀招的楼观序忽而停了，似是想到了什么，呆怔在原地。
谢云舟仰头，就看见十二峰团团簇拥着的最高处，翻滚的云海中，一角隐约的，淡白色的轮廓显现了出来。
仙山，玉殿。
谢云舟扭头瞧了一眼尘见月。他倒是听话得紧，叫他别问了，就静静地在后跟着，根本分辨不出是失了神智，还是清醒着的。
他早已经斩断了尘见月的经脉，如今他的实力，也只是比点通境界的凡人略高一筹，哪怕尘见月是醒着的，他的身子，也还是仰人鼻息的灵奴，谢云舟一人就可以对付。
最怕的就是尘见月不听话了，与云山的人搭上了线。
他最终道：“跟着。”
夜色如墨，乌云遮月，山中一片寂静，谢云舟带着人站在山阶上，白衣亮的晃眼，面容却隐在阴影中，显得格外阴郁。
他的脚步很轻，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漆黑的眸子倒映着雪地天光。
忽然，他停下脚步，看向前方。黑暗中，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走出，那人红发如瀑，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久不见。”那人开口。
谢云舟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依旧笑眯眯地说道：“当年一别，我一等，就在云山等了你二十年。”
谢云舟垂眸，打断了他：“我受的苦可不比你少，符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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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剑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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