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疏风骤,森宁向桥头书店的老板借了把伞递给陆溪午。
她暗中希冀,今天的雨不要再下大,好让她那把破漏的伞能安然躺在书包里。
又撑了半个梅雨季的旧伞,若是在大风天用,怕是没一会就要被吹折伞骨。
森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想在陆溪午面前留有一份体面、一点自尊。
走过桥头,路更难走,湿滑泥泞没铺水泥的路面一到这种季节,走两步就要打滑。
森宁眼神落在陆溪午高高的鞋跟上。
才走没两步,她说:“这里容易摔。”
话在嘴里绕了半圈,指尖在掌心摩挲,森宁又说:“这种鞋可能不好走。”
她顿了顿,终于问出口:“需要我扶你一下吗?”
陆溪午眼里漾出些笑意,叫了她一声:“森宁。”
森宁心里有一瞬悸动,陆溪午说话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拉长一点尾音,偶尔凝着眉眼瞧人,眼波流转间,总让人生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错觉。
她天生美艳,哪怕无意于此,也会叫世人误以为此。
像无意打翻的鱼饵泼进心湖,卷起一些隐隐的旖旎风光,于是鱼潮翻涌。
森宁变成其中一尾鱼,甩着尾巴也想拼命追逐。
这时的森宁还想不明白,那些难以启齿的触动到底是什么,所有学过的课本都没法帮她解决这个难题。
陆溪午走到森宁前面,转过身瞧她:“下次想说的话,可以不用绕那么多圈,嗯?”
森宁还在出神,只顺着陆溪午的话脱口重复:“陆溪午,会摔的,我想扶你。”
陆溪午笑意更浓,一挑唇却说:“不行。”
这种斩钉截铁的拒绝让苦思冥想的人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耳根霎时通红。
陆溪午转向面前的泥泞道路,先一步往前,只留一个背影:“直走就行吗?”
森宁“嗯”一声,就看见陆溪午穿这样的鞋走在这样的路上也如履平地,简直称得上健步如飞。
森宁错愕,她忽然想,陆溪午貌似总能在奇奇怪怪的方面震惊到她,她像是一个不能被定义的人,和书本上白纸黑字印出来的专业名词不一样。
等她追上陆溪午,两人已经穿过这一段路,停在学校门口。
说是学校,其实很简陋,矮矮的围墙,沿江圈了一片不大的竹林,开垦出一块空地,建了两栋三层的楼,这是期安除却湘里居外,仅有的三层建筑。
大门前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刻字的红漆掉色掉得厉害,只能隐隐看清“期安中学”的“安”字。
森宁:“暑假不开门,咱们得悄悄进去。”
陆溪午瞟她一眼,唇边噙起笑,这小姑娘好像比她想的更不乖。
这样也好,她从不觉得乖是什么褒义词,分明是权力上位者招猫逗狗用的夸奖。
森宁一直在留神看陆溪午,很难不注意到她唇角扬起的笑,心里慌乱地颤了颤,后知后觉地为自己找补:“我是说,虽然关着门,但也没明文规定不让进。”
她又挂起乖乖软软、恰到好处的笑:“不算违反校规的,我不是坏学生。”
越解释越黑,森宁闭上眼睛,生硬地转移话题:“陆溪午,咱们进去吧,这个点,看门的大爷肯定在午睡。”
“好呀,进去吧。”陆溪午拿手里的伞戳了戳小兔子的后腰:“导游小姐是想闭着眼带路吗?”
森宁睁开眼,第一个念头是,怎么伞尖戳人也那么痒,蚂蚁是顺着伞尖咬开血肉,爬进心脏了吗?
第二个念头是,第一次有人叫她小姐——城市里自由独立的属于女孩子的称呼。
她在落后封闭的小镇,接收不到外面世界四散的信息,不会被充斥黄色的污名化浪潮传染同化。
在森宁了解的世界里,这是一个含义极好的称呼,能把她和期安短暂分隔开的称呼。
陆溪午不明白兔子姑娘怎么突然心情很好,连背影都透着欢快,几乎下一秒就要一蹦一跳似的。
可这样真实简单的欢乐足够触动她,陆溪午一瞬不瞬盯着森宁的背影瞧,直到森宁扭头转望她,迟疑地喊一声:“陆溪午?”
森宁看着陆溪午一扭腰肢走过来,才蹑手蹑脚打开门,木门吱呀一声,她探头探脑瞟一眼门卫房,如她所料,毫无动静。
森宁暗自在嘴角挑出细微的弧度,是小小的得意。
可进了校,她就不大笑得出来了。
在这,好像不能不打伞。
狂风摇动茂密的竹叶,漱漱落了满地青绿的雨。
这儿的雨比外面更有一种美感,可也更大,攒一会,就要气势磅礴地落一次,势要让每个站在竹林的人都淋成落汤鸡。
森宁硬着头皮往前,伞尖拦住她的去路。
陆溪午撑起伞,自然而然般走到她身侧,握着伞的细白手腕一旋,不大不小的伞面正好遮住两个人:“走吧。”
伞面划过竹叶的声响在寂静里都好明显,森宁开始担心她急促的心跳声会不会更大。
她们离得好近,陆溪午却始终隔着一点距离,连些许的衣物摩挲都少有。
森宁想起姜芝写小说时和她提过的一个词:洁癖。
她垂眸望了眼身上劣质又湿哒哒的衣服,既了然又失落。
可当陆溪午把伞递给她,走到泥泞处的水坑中心时,森宁就发觉她想错了。
溅起的水渍可不会管衣服的价格,很快染湿了陆溪午一看就很昂贵的旗袍下摆,她丁点没在意。
反倒用手舀了一点水,细细洒在野花黏上泥泞的花瓣处。
不是洁癖,那是什么呢?
等陆溪午走回她身边,森宁张张唇瓣,又紧紧抿住,才把想问的话憋回去。
直至走到此行的目的地,竹林深处的无名小木亭,陆溪午说:“花从破土而出的那刻起,身上就不该再有泥巴。”
森宁还是不理解:所以,陆溪午宁愿弄脏自己昂贵的衣服,也不能容忍鲜花在她眼前的片刻脏污,哪怕那脏污很快就会被翠雨洗掉?
为什么?
关于陆溪午,森宁已经暗暗问了好多为什么,她想,可惜陆溪午不是她的老师,没有为她解惑的义务。
“坐在这,你会无聊吗?”森宁牢记自己的导游工作,细心询问顾客的感受。
陆溪午瞟她一眼,摇头:“为什么会无聊?”
“下雨天没什么人愿意来这的。”
期安中学不算什么好学校,虽然说是中学,其实是大杂烩。小镇教学资源匮乏,从小学到高中的学生都挤在这一栋教学楼。
学生虽不算多,可老师更少,根本看顾不过来,又多是留守儿童,上了年纪的老人并没有多看重学习。长此以往,无所事事不学习的有一大批,学坏的孩子也不少。
他们凑在一起可以找到千百般的刺激,不下雨的时候偶尔还愿意来这种茂盛的小竹林约会亲嘴,下雨就都不愿意冒雨来了。
他们不来的时候,这就是森宁的小基地,曾经的那段时间,她恨不得每天下雨,好让她在这座小镇有一个短暂的属于她的容身之地。
陆溪午弯了弯唇:“那你呢,为什么下雨天来这,又为什么想到带我来?”
森宁被问得一怔,嗫嚅着唇,不知道怎么答,她不愿意把自己的难堪展露在陆溪午面前。
好在,陆溪午没有追问,她只是问:“听过雨吗?”
森宁摇头,哪怕是来这最频繁的时候,她也只给过自己半天的时间用来难过,学习都来不及,哪里有闲情雅致听什么雨?
陆溪午阖上眼:“多加一百,陪我听雨,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森宁小声说了句“可以”,学着陆溪午的样子闭上眼。
可她很快发觉,听雨不是件轻松的事,如她这种心里装着沉甸甸负担的人,做不了这样的雅事。
她悄摸瞧了眼安安静静坐着的陆溪午,趁着人闭眼的时间,终于敢放肆地在心底勾勒这人的眉眼。
这还是个好奇怪的人,真正相处的这半天带给她好奇怪的感受。
像什么呢,像期安人家里会酿的那种花酒,各种各样的小野花采来,经过一道道工序酿出五颜六色的酒,又甜又酸,又辣又涩。
森宁搭在大腿上的手指蜷了蜷,粗糙的指腹磨过内侧尚且娇嫩的肌肤,激起一点战栗,才叫她清醒地回过神。
开始为现实发愁。
她骗了陆溪午,在期安根本不需要导游,这里小的可怜,但凡陆溪午愿意多走动两步,就会知道,这根本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想要攒够基本的钱,她起码得留在陆溪午身边二十天。
明天、后天、再往后,她又该带陆溪午去哪呢?
“森宁。”
刚刚还闭着眼的陆溪午睫毛轻眨,掀起黑亮的瞳仁:“我去过的地方很多,见过、玩过最新奇有趣的东西。”
这话像是炫耀,又太理所当然,森宁没觉得不妥,陆溪午就该是这样。
“对我来说,这里什么都没有,却又有很多。”
森宁听她说,指腹又下意识摩挲起大腿,期安哪有什么是陆溪午没有的?
“如果你每天能带我做一件我没做过的事,就算导游的工作过关,工资一天一结。”
森宁心跳如雷,她仰头冲面前的人笑笑,没忍住去想,陆溪午是会读心术吗?
怎么她想什么,陆溪午都知道?
陆溪午眼里的森宁:兔子小姑娘又在纠结什么呢?
脑子一转,哦,懂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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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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