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石,是天命石。”
传说中,天命石便是这世间的立序之征,秩序自成,无可更改。
可是如今,她改写了那个名字,那个困束了陆沉鱼一生不得自由的名字。
“你们走了好久好久啊……”阑赤失神望着。
沈天离去的那一日,阿木讷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三川道府平静而普通,她犹记得睁开眼时,日头烘的屋子里正暖。
迷蒙间她爬下床榻,院子里这会儿寻不见人影,但大抵猜得出大家都在哪儿,也明白晚些时辰也都是要回来的。
只除了那个人。
“人们只提了一句你们不告而别。”便也就再没什么了。
第一年,她还不时在陆沉鱼的面前提起沈天,只西南工事正兴,忙碌之余,这个名字便也不再那么重要。
后来她长到八岁,陆沉鱼还是听了那义大人所言,将她送去了学舍,可野惯了的阿木讷,整日不肯端坐着,便舞枪弄棒的,到底也不能安分。
再后来,西南水利毕,她与陆沉鱼,便开始于这大宁流浪,再不能安身。
那是皇帝心中经年不能卸去的怒意,以工师之名遣派陆沉鱼,于是她们走过河滩,荒原,是黄沙之上的烈阳,也有沙漠之外的暴雪。
苦难磋磨远比岁月更甚,所以棱角被抚平后,也尽是斑痕。
后来得遇薛石,他近乎要认不出这是陆沉鱼,却一眼瞧出了阿木讷。
再然后,这条永远背向安昌的路上,便开始有了他们仨个人。
“他们渐渐忘记了你……”
她总是在月夜忆起沈天的眼,于是抬起头,便看着辰星也似乎他的凝望,只是再没人能与她一同怀念,她就这么孤单地,执着又固执地,记着他。
“‘我’死在了,景平二十四年春……”
阑赤又看去那名字,却转瞬隐没在了无尽流光之中,一如生命。
这一年的春,她与陆沉鱼还去到了最南,那时他们约定,回程要去三川道府看一番。
买几匹时兴大宁的布帛,嗅几许名扬天下的川茶,回看看如今的鱼米沃田,寻一些旧时的记忆。
可,世事从来无常。
山脊断裂之下,她与薛石,尽是葬身其中……
“书冥说,我等仙者于凡尘无缘。”所以亲缘从来浅淡。
于是这一世,陆沉鱼终究还是失去了所有。
心,阵阵钝痛着,像是土地上,有人正犁着什么,浅浅地牵起痕迹。
少尊就这么静静的听着她的诉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安睡在臂弯,如婴孩一般。
“赤尊与鱼星大人前缘太深,故此一世才劳得这般心神,且为改写陆沉鱼名姓,她取骨以血肉铸笔,恐有耗损,不如送去里藏医人处。”书冥亦是关怀,却在少尊转身之际,还欲有言。
他将身侧过,一眼不着痕迹,轻飘飘地落去不远。
那一旁正是遥努,似乎做着什么,只这会儿也好似平常,然则观察了许久的书冥却瞧得一清二楚。
他亦是在刻划这天命石,可与赤尊不同,那个他一遍遍写去的名字,正是‘薛石’。
书冥想,少尊恐怕早也发现了这个秘密,那便是这天命石上,怎么都书不下遥努的姓名。
他,不入轮回。
想到此,书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是否那薛石的记忆,从来都不是无通的西海开启……?
——————
阑赤在三日后苏醒,是里藏医人的酒香唤醒了她。
那气味清甜诱人,才叫她自无梦的昏睡中,彻底醒了过来。
“尝过一碗再走吧。”竹筒提上的酒又是一番风味,阑赤对那酒水其实无感,或许比起品尝,她也只是溺在那味上更多。
可她还是尝了。
于是里藏笑笑,她高大的身躯笑起来莫名温婉。
里藏的院子里,各处摆设都大上许多,阑赤捧着那酒,坐在桌边,衬得袖珍不少。
“他只要我去细柳?”想起少尊的嘱咐,阑赤稍稍蹙着眉头。
里藏轻应了一声,“应是与尊主和夫人有关,前日子这魔地多有流言,还惊动了崂观出山。”
阑赤这下倒是意外,她放罢杯盏,却并未立时应声。
“我观你脉络顺畅,想来识海确实有缮,如非是少尊主所托,我倒是希望你在这处久久待上些日子。”里藏比起这魔地所有人,都似乎对阑赤多了一分期待,那是即便她识海破碎如沙,也还有妄想。
阑赤心中自是感激,里藏未曾探她识海,自是不知她识海有型,这份尊重是她百年来少能得到的,却来自她的医人。
“他既要我去到细柳,便是恐怕要我相助,待夫人与尊主回归,我再来寻您就是。”
阑赤说罢,脑海中闪过些许画面,那些从前在梦境中的,光怪陆离的东西,如今就这么被她捕捉。
这一世而来,她的识海定是又有进,只她还是压下心中迫切,记挂着少尊的嘱托,启程去到了细柳。
脚下的鹤,是里藏医人唤与她的,这鹤鸟比起捉来的野鹤温顺许多,又或是沉稳许多,大抵知她迫切,便一路上也少有任性,只见到保章时,高傲的一脚踩去了他的尾巴上。
“你怎得……成了这副样子?”那鹿角少年此时手背龙骨突兀,身后还跟着一条闪着波光的肥尾,在那灿阳底下亮晶晶的,此时正在那草丛里抱着脚背委屈着,虚幻的像是一幅神仙画似的。
“便是前些日子,闯进这细柳来,莫名化了形,这会儿还变不回去呢。”保章说罢,恶狠狠瞪了那鹤一眼,便一瘸一拐的引着阑赤去寻少尊,“娃娃你且小心……”
他一脸的欲言又止,却看着不远处的小筑外,少尊正望着他们的方向,便那念头立时又压了去。
“你,你快些去吧,少尊等了你几日多了。”说罢,他又活蹦乱跳地追着那鹤去了,直撵得人家飞离了细柳才肯作罢。
阑赤收回视线,一步步朝着少尊靠近,那人不动如山,阑赤不由得心中稍稍不爽。
“三步台阶都不肯下么?”她嘟囔着,走在门前便不肯动了。
少尊一时失笑,却也未还嘴,倒是乖乖下了阶去迎她。
“唤我来细柳,所为何事?”阑赤心中满意,稍稍昂起脑袋,“里藏说,与裔祗夫人和尊主有关?”
“是与他们有关。”少尊牵起阑赤的手,领着她走远了些,“至于寻你来,便是有事要你相帮。”
他侧身回望,巨树之下,天际蓦地压下阴云,阑赤正还吃惊,忽而疾风大作,她竟是眼见着那日头不见了去。
“阿厘——”
她要瞧不见人了,便死死地抓住了身边的那只手,飞扬的发凌乱而去,不安在黑暗中无限放大着。
“莫慌。”耳边忽而传来了他的声音,阑赤的心霎时便静了下来。
她阖上了双眼,感受着风的肆虐,直到细柳又慢慢恢复了如常的平静。
可是再睁开眼……
“少尊大人——!娃娃——!”
保章的叫声划破了寂静,漆黑的天幕之下,他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撞了过来。
毛骨悚然的人,眼瞧着细柳顷刻之间失去日光,便是口齿都不太清晰,“这,这是怎么了?日夜颠倒了不成?”
他极力的想要靠近少尊他们,似乎失去皮毛的野兽一般战战兢兢。
“日夜颠倒……?”阑赤也望着细柳的天,却是摇了摇头,“日去月也要升,这天上半分云都不见,那星辰又去了何处?这不会是夜。”她笃定道。
“不是夜……?”保章莫名抖了抖,似乎有邪风专门顺着他脊骨吹过一样扰人,“可不是夜,又是何种力量能做到这般?”说着,他却下意识地看去了少尊,随后又觉不敬,这才收敛了去。
阑赤闻言细细思量,却忽而察觉手中温度,这才瞧去了身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少尊。
“你叫我来细柳,是要帮你做甚?”她隐约觉得,定是与眼前有关。
“借你桑野宝物一用。”
宝物?
“你说……它?”阑赤一瞬茫然,好一会儿才举起了牵着他的那只手,轻摇了摇,那一只荧荧光芒的圆环正垂在袖上,润玉流光。
“正是。”
说罢,阑赤眼瞧着少尊顺着她的手腕落在了那环上,便心中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有些莫名慌张。
“需我……怎么做?”她下意识问着,这玉环说来到底是何宝贝她都还不知,为何少尊却晓得它能帮忙。
然则现下她却也都顾不及去追问这些。
因着那人只握了这环一瞬,便顷刻间如银河倾泻一般,自那环中迸出白光。
可说来这光芒也是稀奇,明明耀如白昼,却叫眼看去只觉温柔。
阑赤就这么瞧着那光明遍布了细柳,一时心中震撼不已。
“这环到底是何物?”她喃喃问去,从前只知夫辛长尊离去桑野前,将春日尽收其中,却除此之外,她也一概不知。
只这念头方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很快又被眼前一幕吸引了全部注意。
那是或许会陷入梦魇的可怕景象,这光明利刃般撕开了夜幕,于是便见那巨树之上,一个人影正被千枝万缕缠绕着,却仔细瞧去,那枝丫仿若是他血肉中生出,而这一切,都还蒙在一层薄如细纱的红雾之中……
“是尊主——”保章不可置信地喊道,那被困在巨树之上的人,他终于认出,正是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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