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离开大言山之前,阑赤拜别了师兄师姐们,却和少尊两个还是在闹着别扭。
大抵一个还在气对方任性妄为死不认错,另一个则计较他小肚鸡肠冷心冷肺。
然谁人都似乎没忆起还少了些什么,直到人都到了那东海之滨,翻波涌浪的海面,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虽说这东海顷刻翻云覆雨只是平常,便是相送的孤竹夏令都没放在心上,还是阑赤停下了脚步,末了牵了牵少尊的衣袖叫人回了头。
“你不觉少了些什么?”这感觉很是强烈,甚至愈演愈烈。
少尊抱着手臂在前,眯着眼瞥过她一瞬,大抵觉得这是她要认错的前奏,所以愿意屈尊降贵的‘聆听’一番她那蹩脚的理由。
然则阑赤却没空搭理少尊的自作多情,她动了动自己的小耳朵,八方汇聚之下,她转身看去了海面。
阴云压的很厚很厚,大抵比这两日少尊的‘怨气’还厚。
“我们是怎来了大言的……?”呆滞的阑赤愣愣问出口的一瞬,海上破水而出一道身影,通体银色的身躯竟是在这阴云下也泛着多彩,那赤红色的枝角还有血脉在流动其中,两只分明齐鳞凶爪正赫赫威风。
这哪里又是龙鱼模样,这是已然化身龙蛟。
“我就说忘了点什么吧!”她忙招呼少尊近前,到了岸边,那龙蛟舞起疾风阵阵,直吹得她都要张不开眼。
“保章——!”雀跃着扬起手打着招呼,阑赤从来也无戒备之心,却不想那龙尾肥肥甩来一记,险些打到她身上去。
好在她还算是眼疾手快,抓着少尊凌空躲了这一招,拍着胸脯直呼‘好险’。
而那边保章才化去蛟身,阑赤看得出,他这是被吓得,整个人单膝叩跪在地,还小心翼翼地觑着他们。
然她寻思定不会是自己吓了他模样,那便吓他的准是少尊喽。
果不其然,一转头就见少尊正一脸风雨欲来,比那东海的怒滔还可怖。
“算啦算啦,听听保章怎说,莫要唬着脸啦。”阑赤又顺了顺少尊的气,这才躬着身子小心探望了过去。
保章和阑赤对上视线的一瞬,初时他本还有误伤她的愧疚,末了只余无奈。
“你是怎得化形的?这段日子都在这东海之中吗?”阑赤盘坐去滩上,好奇不已,总似觉得保章哪里不一样了。
“我也不知……”龙鱼嘟囔着委屈,那时送少尊和娃娃来了大言,他便去了东海修养,可一入这海,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又想着少尊离去前定是会寻他,也就偷懒似的安睡在海里。
可他万万没想到,不仅醒来地覆天翻,便是少尊和娃娃都要离开大言了,也还没人去海中唤他!
想到这,保章幽怨地瞥了阑赤一眼,又慢慢儿看向了他家少尊大人,却一个抬眸又给他吓得不敢再看,委屈至极。
“那那那,那你怎么化出蛟身了呢?”阑赤也很是不好意思,忙换了个话题。
保章眨了眨那澄澈的大眼珠子,回问去她,“尊主是不是来过了?我好像半梦半醒间,瞧见尊主了。”
听得这话,阑赤讶异的不知作何回答,就那么看着保章沉默半晌,才眼中闪过无助看去了少尊。
她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沙石,仔细周正着衣装,假模假样地走回了少尊的身畔,末了又见少尊要开口同保章说些什么,便逃也似的飞奔去了远方。
她不想听,也不敢看,她方才堪堪不去忆起那些,却偏生此刻又要提起。
这一次她当真再没了回魔地的勇气,她无法向崂观大人说起那么残忍的事,也无法向曾经信誓旦旦的自己做出交代。
那么还不如选择逃避……
————————
阑赤并不知少尊是怎么交代予保章,待他寻来时,也只说了一句‘人回了魔地’。
她听罢轻轻应了一声‘哦’,便丢了魂魄似的漫游了起来。
就这么走了很久很久,走到了沙岸的尽头,走到她快要看不见大言山,才听身边人又说。
“陆沉鱼此世将尽,不如,去看过她罢。”
闻声,阑赤没有回头,只一双脚步蓦地停下。
岸边还有草色,远处是座小丘,丘上浮过几朵云,云下缀着点点橘黄。
而她的眼前,便浮现了那个明艳眉眼的姑娘,正带着轻柔的笑意看来。
“好”阑赤轻应道,于是走进了那片绿野,继而消失了踪影……
大宁
唐德十一年
春最好的时节,赤脚穿过溪上石梯的人们,担着一担担茶苗,承继着生活的希望,那浮现在面上的笑容,似乎已久。
这片土地上,能产出最好的贡茶,姑娘们的手中,也绣着最美的图画。
晨间劳作,日暮归家,平静而热烈的生命,正在继续着。
三川道府的县令,看着主簿先生递到眼前的官袍,轻摆了摆手作罢。
他在这地界待了许多年头,便今日,是他作这一方父母官的最后一日。
“收了罢,待去到京都,多得时候穿。”
主簿先生失笑,倒是未有再去劝,“今日不穿便不穿,那递信的姑娘还等着大人,就在官道前的大槐树下。”
县令大人点了点头,迎着还没被遮了的日头而去。
对于这位自称故人的姑娘,明县令一眼看着,确实相熟,但到底年岁不小了,他属实也想不出究竟是谁。
直到一副画像递到了眼前,才明灭间,他恍若如梦。
那是曾惊艳了安昌城的人,那个他即便有过怨,也不能忘了的容颜。
“你叫什么名字?”明县令还看着陆沉鱼的画像,痴痴问着。
那一时,岁月如风暴席卷,他耽于的或许不是画中人的美丽,更多的,是少年时的自己。
“我来自吾苏。”阑赤未有告知,只这般说着。
明县令对这名字很是意外,蓦地抬头,对着这姑娘打量了很久很久,却最终失落地摇了摇头。
她没有半分吾苏人的痕迹,一如那群曾经在大宁生活过的人们。
“你来寻她?”那信中所言,这姑娘是来寻陆沉鱼的,可明县令却幽幽叹着,说道,“她走了,来来去去的,年前便离开三川道了,这般大年纪,还是不肯落脚……”
陆沉鱼总是在说,将来老了,便还是要回这三川道的,可老了老了,她却总还停不下脚步。
“她,去了哪儿?”阑赤又问。
明洛却失笑,慈爱地看着眼前人,“谁又知呢,除了安昌,她哪里都去……”
他坐去那老槐树下,记得出任三川道时,这树还年轻,末了,他也得唤它一声老。
“小友坐下,坐下。”明洛笑着拾起一只槐花枝结,熟络地邀她尝着,而陆沉鱼的画像,便被他叠在了花堆上。
阑赤轻捏在手,却没有放进口中,忽而一阵风过,吹落了它们,她才察觉,那云又遮了日。
“你家长辈,可是离开大宁的吾苏人?”明洛自在地吃着槐花儿,那双褶皱的手指间,还有劳作的痕迹,“我也许多许多年,没再见过吾苏人了……”
不知从何时起,大宁境内,再没有了吾苏人,记得陆沉鱼说,有人曾告诉她,吾苏人最向往自由。
“唉……”迎着清风,那双苍老的眸子印刻着天地,“走了罢,走了好……”
阑赤默默地看着明洛,记忆中,这人骄傲过,也刻薄过,最后相见时,眼中不甘和屈服,却当下,平和的叫她不解。
“她,还好么。”她又试探着问起。
“陆沉鱼?”明洛又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这些年好多了。”似乎感叹老友,又是万分庆幸,“你若不急,我便与你说说就是……”
他像是终于寻到了可以倾诉曾经的人,那些不堪回首的,如今,也不过是他回不去的记忆罢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