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漫溢的光穿透了云层,照在疲惫的眼。
那光明吸引着胡人歌想要睁开一探究竟。
而这温暖的怀抱,阻断了秋的寒冷刺骨。
温热着她冰冷身躯的,是一双坚实的臂膀。
胡人歌张开眸子,看到的便是那双平静无波的深蓝色。
他替她承载着天的惩戒,只在她看向他时,委屈闪过瞳眸一瞬。
“沈……天?”
撼动着胡人歌心口,那不可置信的,无法言表的,要跃出她胸中的情绪,涨痛着她的身体。
她接住跌落的他跪拜在地,那人的头抵在肩膀,她冰冷的手掌用尽全力回抱着那个能遮蔽她的身躯。
“沈天!”
恐惧自胡人歌的胸中翻涌,她不觉哆嗦着手触碰着眼前的人,浑圆的眼中尽是不知所措。
那擎天的光柱穿透了沈天的身躯,庇了她在胸膛之下,她瞧得一清二楚。
究竟是何人能为她如此地步呢?
又到底是何人才能自那雷劫下好生活下来呢?
“沈天,沈天——”
她用力摇着,虚浮着声音不住唤着,寒意下粗重的呼吸像是吞进去了炭火,在她的耳边呼啸着。
可这一切,都得不来他的半分回应。
“沈天——!”凌乱的长发遮蔽了她的眼,可怜的一双手沉重而无力,她抬不起他的头,也拨不开他的发,于是那泪便无可自抑的滚了下来。
哭喊,嘶嚎,像是耗尽了心血,胡人歌用尽了气力。
“不要——”
不要再从她的身边夺走。
不要再将她抛进深渊。
她的身体无可抑制的颤抖,一切仿若又穿梭去到了五年前,她也是这般,怀抱着师父的身躯,对着那烧焦的大地,懦弱的不甘发泄。
“哭什么……”细微响动自怀中传来,像是黑暗中透下的一抹微光。
沈天冷哼,听去有些不服也算不忿。
他握住胡人歌臂膀的一双手还强劲有力,哪怕虚浮着声音,即便跪去了地上,也撑得起她的天地。
胡人歌的哭声于是戛然而止,那颤抖着撑起沈天脸庞手,尽是小心翼翼。
而那黑色的眸子,正认真地看着彼此。
“莫要怪我不听你的命令……”沈天还苍白着唇色,却嬉笑着说道,继而抬手擦过了那双本不该悲伤的眼。
他在众人的不可思议下,牵着胡人歌的手,站了起来。
天际的阴云定是还有理由不肯散去,可擎天的光柱即便方才像利刃一般可怖,却也不过转瞬。
于是那人神明一般,硬是待到云破,站去了那光芒之下。
他盯着悬在空中的那方瓷瓶,正是此前碎片汇集而成。
“那……是何物?”胡人歌定了神,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瞧去对面那个眼中此时只余了惊惶的老人,不知可是错觉,好似又苍老了许多。
“它,与你伴生。”沈天面色深沉,那瓶牵引着他的怒意。
于是他蓦地一手将胡人歌拉到了怀中,逼着她看向自己。
“这,便是你想要获知的谜底。”
胡人歌愣怔,而后不多片刻思量,那一双眼便凌厉了起来。
她转过头瞧去了引戒,恍然才明白了他的惊惶何来。
气息不由得粗重,胡人歌压抑着不知是兴奋亦或者恐惧,颤着声音问道。
“这,便是相宗门力量的源泉……?”
那无上的,在这世间凡所不能企及的,超脱一切的力量,竟只在这一方小小瓶中?
“是”沈天答到,此时的他已真切的明了胡人歌的意图,也心甘情愿的为她所嘱。
于是他又问,顺带将一柄不知何处缴来的软剑交予她眼前。
“可要毁去?”
那声音轻描淡写,像是拂过热茶的风。
胡人歌慢慢握住了剑柄,葡萄似的眼天真又残酷的盯去了远处那张纵横交错的面庞。
与她伴生……
原来这便是引戒不会杀她,也断不可能叫她死去的缘由。
原来这便是她贵为相宗门圣使的缘由。
原来,只要她死,就真的可以覆灭这本不该存于世的力量。
“毁——”她说,即便心中已然明了毁掉它的代价。
于是那瓷瓶便在众人眼前毫无征兆般乍破,后化作漫天荧光粉末飘散。
相宗门数众,皆由此颓然溃败在地,他们或觉通体冰冷,或觉识海空荡,又或是不由自主的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些什么,却终究一无所获。
至于引戒,他拄着龙头杖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最为可怖的,便是他与相宗门众人不同,因为那些正自他身体中流失着的东西,他感切的一清二楚。
“引戒——!”胡人歌高呵,花蝶般游曳贯出,一剑便将那龙头杖掀翻而去,亦不知何时已来到了那人面前。
那双握剑的手莹白却拥有力量,挺拔的脊背,孤高却又坚毅。
此刻若能在眼前,便该知她为何能狂言剑道天下难敌。
因着她的身影,正与当年独步江湖的天下剑术大师,轻衣剑岳黛之姿,互相交映。
“祸引北地,山河破碎,孤城焦土,征战连月,丹、朱两国,败大将十数,兵亡众千,百姓田地无收,家财尽葬,孤西城白骨累累,堆叠如山——”
她自十六岁那一年任性逃出承阳去到丹国,打破了这十年来相宗门为她铸下的高塔,最终在血肉间选择了屈从。
可她永远也忘不掉孤西的绝望,日夜间闭目尽是死亡。
她在这座城池亲手埋葬的何止是最珍重的师长,亦有她从前捧在心上的所有期望、骄傲、尊严,和信仰。
“你——该死——!”
翻飞的剑影像是织就着花衣,血色总是在剑刃拂过后慢过一拍飞溅。
引戒苍老的身躯自始至终也追逐不上,他任由着胡人歌倾泻心中的恨意**。
杀红了眼的胡人歌无人能敌,失去了‘力量’的引戒,谁人可欺。
然,枭叫与马嘶如利箭背刺在了心上。
那执剑的人稍有失神,便叫猎物有了生机可乘。
引戒粗重着呼吸哼了一声,他早就没了嘲弄的气力。
龙头杖撑着他最后的尊严,那堆叠的皮肤下,是一双还有不甘的眼。
“能得闻枭鸣,那便是已破了长塞守军。”像是流过沙子的喉咙说道,继而望向了更北方。
长塞守军,乃是丹、朱两国驻防北地的第一道门,亦是至关重要的一道门。
长塞破军,便说明北地不时将犯……
“是你——?”胡人歌切齿,“你竟是胆敢故、技、重、施?!”
五年前,便是引戒亲助阿兀西部落破军长塞,引狼入室,后又假借相宗门之手平孤西之乱,至此将相宗门推向不可撼动的巅峰地位。
“胡人歌,五年前,还有我出手镇孤西之祸,可现今,你毁去了我阖身修为……”
他的双眼已然浑浊,恍惚间,他恨到底小瞧了眼前人,被她那凡俗**的假象蒙蔽至今地步,从前大约还纵着她在京都胡闹,三分得意,却如今……
“……你毁去了我,也便毁了孤西的生机,这一次,且看你等如何救天下水火……”
说罢,再也不能支撑的苍老身躯轰然倒塌。
引戒拄着龙头杖跪拜在地,他的头垂落间如同熟烂的果子,那散尽的又何止是他的修为,亦又他偷来的生机。
而远处的马蹄声已然渐壮,胡人歌颤着唇遥望过去。
“我可助你。”一双手牵住了她,只这一次,仍旧无法将寒意驱散。
“不。”胡人歌脱口而出,忙乱的眼神失措的不敢看去沈天。
她只是摇着头,摇着头。
从孤西,到承阳,再至孤西,她要做的,自始至终便是要毁去相宗门,毁掉这本不该存于世间的力量。
她知晓沈天不凡,也知他能像当年的引戒一般轻而易举。
可若今日又是沈天出手平乱孤西,那么这一幕同五年前又有何不同?
于是再抬头,胡人歌笑意盈满,张扬肆意。
“北地蛮夷,唯有我将士将其鞭骨挞髓,才可知何为痛,何为悔,也唯有此,才能叫他们生世刻在骨血,这国土寸步不可犯。”
所以沈天,凡人自有凡人道,你我之道,从来不同。
沈天再次闻言拒绝,倒是并无动气,只将那手牵在了眼前,问道。
“只靠这双手?”
胡人歌笑意更甚,知他并无嘲讽,于是摇着头望去了那背后。
蹄马硝烟,旌旗飘飘。
“不,还有他们——”她说道。
沈天闻言转过身,入目整马肃踏,长号战鼓。
来人昂首抽刀,腾龙紫气。
于是他很是识趣般退避而去,将这战场让与了他们。
“沈天——”
一跃蹬马而上的胡人歌早已并肩于齐恪身畔,披甲在身,英豪之姿。
“在。”沈天笑去。
胡人歌见那笑,胸中澎湃。
想说再多,却最终无言,便利落扯了缰绳,只留得了一方执剑高举的背影。
乱世生死,无愧即是,爱恨从前,飘渺云烟。
她胡人歌,命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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