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狼烟尽肃。
胡人歌皲裂的指缝间,干涸的血痕愈合着她的伤口,红色的缎带已不知是血,又或是什么。
长塞破军不过两日,她与齐恪便已率军逼至守军门下。
“今夜必夺回长塞。”她遥望着那道防塞,北地人生食牛马,体格健硕,这两日砍杀,她早已不知断了几刃,如是今夜失了时机,叫他们有了喘息,势必将战事拉长。
这是她所不愿见的。
“胡人歌,切忌冒进。”齐恪拧眉,“残杀损兵。”
胡人歌自然知他顾忌,那是他丹国的将士。
所以她长剑推去他怀中,摊开那营防布图,“所以,今夜我来夜袭,三十人。”
“你疯了。”齐恪眉眼一跳,她这是在送死。
可胡人歌是真的疯了,她似乎听不出齐恪的嘲讽。
“你怕甚。”她笑着,“今夜夺了长塞,黎明你便遣帅追出,断了他们的援兵。”
她不怕死,只要今夜事成,便可在入冬前止戈。
而此事,没有第二种结果。
“齐恪,我是朱国的定安王妃。”胡人歌忽而说道。
那明媚的眉眼刺痛了齐恪,他沉默不语。
“驱除北地蛮夷,朱国不能一兵不出。”她说得不容拒绝。
丹、朱两国疆域从来不等,她不得不承认,若非相宗门,朱国境遇恐怕未必能得如此安稳。
所以此战,她必出征,而死,亦或可成为将来丹、朱两国在对弈之中的筹码。
“狼烟已就,朱霞必然调兵。”齐恪道。
“可彼时你丹国已占上风。”胡人歌立刻驳道,孤西说到底是丹国属地,朱国布官邸,可却不能驻兵防,便是最快的守备,也还要三日后。
“你不信我。”齐恪不悦般眯起了眼,却未动怒。
“我已不能信任何人。”她忽而凄然一笑。
朱霞,齐恪,五年光景,没有什么是不能变的。
“若我不允,你当如何。”齐恪缚手而据,那一方帝王之相,叫胡人歌恍惚。
她当如何?
胡人歌解下那缚在手上的绸布,卸下盔甲。
今夜突袭,当以身轻量而不动敌。
“相宗门众携天机阁,余三十人或不足,但尚可一试。”
于是这夜,那长塞守防布线之上,一个个如夜魅般的身影,皆是索命亡魂。
齐恪自案前彻夜不眠,不允任何人掌烛,他就那般瞧着,瞧着那远处的黑暗中渐渐传来了刀戈,渐渐透彻灯火。
那火燃的熊熊,却又有什么似乎在流逝。
——————
胡人歌早已杀红了眼,这与战争又或是不同的,他们更像是死士,用命在交换着一些什么。
“原来没有了修为,不过这般不堪一用……”一个胡乱着面容的姑娘靠在胡人歌的背后,她们抵在角落,耳目不敢松懈半分。
胡人歌早已认不出她,可她知这人该是相宗门人才是。
“不。”她将剑刃微侧,避了月色,“得相宗门教养十数,你该知即便没了修为,你也当不是平凡。”
相宗门屹立千百年,引戒活了才不过几十年头,长盛此道,可教授门下弟子的是千百年的积淀。
那姑娘凄然一笑,手中的剑刃忽而寒光一闪,而后只见她一个转身便将胡人歌匿在了身下。
一声闷响,温热自黑暗中蔓延到了胡人歌的脸上。
北地擅射,她,以身盾之。
“圣使……”她重重地压下了胡人歌,北地人蛮力,那箭矢穿透了她的身躯。
胡人歌尽力将她翻过身来,血,在夜色里,又一次为她蒙上了面纱。
于是看到那双眼,胡人歌认出了她。
“玉白。”那个在孤西的街上,被她嘲弄过的姑娘。
“圣……使……”胡玉白的眼神已然涣散,挣扎着,如渴望湖泊的鱼,“玉白……从来觉得……”
胡人歌捂住她的胸口,那刺破的胸膛,溃泄了她的全部生机。
“……圣使……最有本事了。”胡玉白用尽最后的气力,将自己的剑交到了她的手中。
她甘心以命相救,是因为一个胡玉白能救下一个胡人歌,而一个胡人歌,却能杀许许多多的敌人。
胡人歌自黑暗中咬紧唇舌,用痛意麻木着,她将胡玉白的尸身放倒,收于软剑在腰身,消失无踪。
她还有未完成的使命,要将长塞的每一处都处理的干干净净,要在黎明前为齐恪打开那道守门。
暗夜下的每一个人,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她也许非是要活到最后,也可能终究见不到黎明,可她不会惧怕,也无所退缩。
她的背后是孤西的百姓,就像当年,师父的背后,还有他们。
所以在将弓手尽数斩杀剑下后,胡人歌才颓然倒地。
她杀光了长塞最擅弓的那几个,剩下的,或许用不到她了。
望着还不见明的天,胡人歌痴痴一笑。
神思恍惚间,走马灯一般细数着过往。
风,劲疾而来,杀意之下,胡人歌好似错觉般听到了一声呼唤。
“胡阿狸——”
那声音遥遥而来,胡人歌闻声望去,却见一柄人高的大刀正劈了下来,她本能一脚蹬去刀柄,灵跃而出。
待那贼人再来,却不知何时已命丧在另一柄刀下。
于是轰然倒地,胡人歌才终于看清了来人。
“朱九光……?”
那人身披大红铠甲,凛凛刀刃滴着血迹,侧过身来,一脚踏去敌人尸身,朝着胡人歌邀出手来。
“胡阿狸,胡作非为这般多年,竟还是如此自大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胡人歌摇着头失笑,撑着身子握住了那只手来,多少年了,她再也没听得眼前人唤过她一声‘胡阿狸’。
“朱九光,当了这般多年皇帝,你还是如此不知轻重。”
抛下朱国前来边境,哪是一国之君可为。
“胡阿狸,你瞧我与那齐恪不起?”朱霞将她拉至身前,气势凌人般逼视着她,可她其实还不若胡人歌高。
胡人歌凝视着那双眼良久,似乎在透过她,去看到那个真正的朱九光。
而后‘噗嗤’一笑,道,“你与齐恪同出一门,不稀奇,不稀奇……”
她挣脱开了朱霞,又一次提起了剑来,天际终于蒙上了光。
黎明,将至。
“你怎会如此之快到?”算来日子,怕是她离开承阳没多久,这人便启程孤西了。
胡人歌带着朱霞的人,终于在黎明前将长塞肃清。
“朕这皇帝,你倒是真不算瞧得起。”朱霞冷讽。
胡人歌失笑,齐恪兵马此时已动,今日必出长塞。
然没想到朱霞却领兵追来了长塞外,胡人歌不由得拦了她去。
“你是一国之君。”她不想其涉险,朱国还需要她。
可朱霞却看去了她的背后,只见‘哒哒’马蹄声中,迎来了那一身明黄铠甲的齐恪。
“你们……?”胡人歌心中生疑,今日长塞追兵,意在将北地那群人驱离。
何以至他们……
“胡阿狸,帝王心术,你也终究不懂。”朱霞明艳笑去,瞥了一眼齐恪,那是这般多年来,她难得对他有过的好脸色。
“你们要作甚——”胡人歌喊着,在旷野下被风送远了声音。
只那二人的马早已启程。
于是即便没能得来朱霞的回应,她也还是策马追了上去。
因着那一时,她恍惚不自知,是否追上了他们,便能追上年少时的自己……
隆安五年,冬,丹国史记。
丹、朱二帝亲率众,挞北地蛮夷千里之外,寒封之地,蛮族凋敝,不敢再犯。
升平五年,冬,朱国史记。
定安王妃胡人歌,以身殉战,年,二十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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