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书的阳神在这片原野上悄无声息地滑行,如一道掠过水面的轻风。他已是阳神转三层的修为,阳神凝实,与本体无异,神游万里不过一念之间。此刻,他正朝着师父吉宇清修之地——“静竹幽谷”而去。
并非有什么要事,只是一次寻常的拜访。师父吉宇,窥虚转八层的大修行者,于戴书而言,亦父亦师。当年他不过一介挣扎于聚气转的懵懂少年,是师父引他入道,授他《青芒剑诀》,为他讲解灵气运转之妙,道法自然之理。师娘素心更是温婉,常在他修行困顿之时,备上清茶灵果,温言开解。静竹幽谷,曾是他心中最温暖的归处。
然而,近几百年来,师父愈发深居简出,连带着师娘也少有露面。谷中时常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寂,往日清脆的鸟鸣、竹叶的摩挲声,似乎都黯淡了下去。戴书心中隐有不安,阳神出游时,便常绕道至此,远远感应一番。
此次,亦然。
阳神无形无质,穿透幽谷外围那层淡淡的、用以警示的阵法,如同穿过一层微凉的水幕。谷内景致依旧,翠竹掩映,溪流潺潺,灵气虽不如以往充沛,却也还算平和。师父的本体,想必正在竹庐深处闭关,气息沉静,如古井无波。
戴书的阳神微微放松,正欲靠近竹庐请安,一丝极细微、极隐晦的波动,却如毒蛇般骤然钻入他的感知。
那是一种……阴冷、粘稠、带着腐朽与怨恨的气息。它与幽谷清灵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一滴墨汁坠入清水,虽未完全晕开,却已留下了不祥的痕迹。这气息极其微弱,若非戴书阳神纯熟,对师父及此地熟悉到骨子里,绝难察觉。
“是什么?”戴书心中一凛。魔气?不完全是。更像是某种……被极度压抑的负面情绪与某种邪异道统混合的产物。
他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线索,阳神如轻烟般在谷中飘荡。气息的来源并非师父的闭关之所,而是来自师娘素心昔日打理的那片“净心兰圃”。兰圃已然荒芜,名贵的净心兰大多枯萎,只剩下几株顽强地挺立着,叶片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那丝阴暗气息,在此地略微浓重了一分,仿佛曾有什么东西长久盘踞于此。
戴书的心沉了下去。师娘……他已许久未曾感受到师娘那温和如水的气息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三百年前,师娘面容憔悴,眼神中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哀伤与疲惫,只说是修行上遇到了瓶颈。师父当时在一旁沉默不语,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阴郁。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升起。他不敢再想下去,阳神瞬间收敛所有波动,化作比尘埃更隐秘的存在,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兰圃的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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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踪这丝跨越了空间与距离的阴暗气息,远比戴书想象中艰难。它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天地间,却又总在即将失去线索时,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方向重新出现一丝牵引。
阳神穿越广袤的山川河流,掠过凡俗的城池村落。戴书无暇他顾,全部心神都系于那缕微弱的感应之上。他飞掠过一片巨大的、死寂的湖泊,湖面呈现出不祥的墨绿色,岸边草木枯黑。气息在此地浓郁了片刻。
他继续追寻,前方出现了一片绵延的丘陵。然而,映入他“眼”中的,并非郁郁葱葱的生机,而是大片大片焦黑的土地,扭曲的枯木如同伸向天空的绝望手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灵魂层面的恶臭。又一座死寂之地。
戴书的心跳几乎停止。他隐隐意识到,自己可能在触碰一个极其恐怖的事实。
追寻持续了数日。那丝气息引着他,来到了一片荒凉的戈壁。戈壁边缘,矗立着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远远望去,城郭完整,旗帜甚至还在风中飘动。
但,没有声音。没有车马人声,没有鸡鸣犬吠,没有孩童啼哭,没有修士飞遁破空之音。什么都没有。一座死城。
戴书的阳神悄无声息地潜入城中。眼前的景象让他灵魂震颤。街道上,屋舍内,集市中……到处都是姿态各异、干枯萎缩的尸体。他们保持着生前的最后一个动作,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痛苦或茫然。他们的血肉仿佛被某种力量抽干,只留下一层皮包裹着骨骼,眼眶深陷,空洞地望着天空。没有血迹,没有伤口,只有彻底的死寂与干涸。
更令人心悸的是,城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怨念与死气。那丝他追踪而来的阴暗气息,在这里变得清晰而强烈,如同蛛网的中心。
戴书强忍着灵魂层面的不适,快速探查了另外三个方向。果然,在百里之外,又发现了三座同样命运的死城。四座城池,百万生灵,尽数化为枯骨!是谁?竟敢行此逆天之事?!屠戮凡俗与低阶修士,这是修真界宪法明令禁止、触之必遭天谴的大忌!
那丝气息并未在死城过多停留,而是指向了更远处。戴书压下滔天的震惊与怒火,继续追踪。他必须找到源头,必须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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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座城池,出现在地平线上。这座城看起来尚且“正常”。城墙上有兵士巡逻,城门口有凡人商队进出,空中偶尔有低阶修真者驾驭法器飞过。
然而,在戴书的阳神感知中,整座城池却被一个巨大而隐晦的阵法笼罩着。阵法抽取着地脉灵气,更似乎在汲取着城中生灵某种无形的东西——生机?或是情绪?那丝阴冷气息在此地达到了顶峰,如同心脏般搏动。
源头的指向,直指城中心那座最为宏伟的府邸——城主府。
戴书收敛气息,潜入府中。府内守卫森严,不乏筑基、无垢转的修士,但他们无一例外,眼神都有些许呆滞,行动间带着一种诡异的僵硬。府邸深处,一座被重重禁制封锁的密室内,传来了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是师父吉宇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清朗平和,变得沙哑、阴沉,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躁与恨意。
“……还不够!远远不够!四城生灵的魂魄,竟只能让这‘万魂幡’初具雏形!素心……我的素心……何时才能……”
另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响起,带着魔修特有的蛊惑与残忍:“吉宇道友,稍安勿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第五城的生灵,品质更佳,待我以‘引堕魔阵’催发他们极致的恐惧与绝望,再将其魂魄抽取,必能让魂幡威力大增!届时,汇聚五城百万怨魂,冲击那轮回壁垒,未必不能找回尊夫人被道削前残留的真灵印记……”
戴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灵魂核心炸开,瞬间席卷全身。师父……竟然真的与魔修勾结!炼制修真界最为禁忌的邪器之一——万魂幡!而那四座死城的百万生灵,竟是他们为了……为了寻找轮回转世的师娘?
密室内,景象更是骇人。师父吉宇形容枯槁,双眼赤红,周身灵气紊乱不堪,原本清正的青木道韵此刻被一股浓黑的怨气缠绕。他手中握着一杆一尺来长、通体漆黑的小幡,幡面上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那便是万魂幡的雏形。
他身旁,站着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周身魔气森森,正是那说话的魔修,其实力,竟也达到了窥虚转的层次!
就在戴书因极度震惊而气息微泄的刹那,那魔修猛地转头,猩红的眸子穿透虚空,直接锁定了戴书阳神隐匿之处!
一道阴邪无比的魔念,如同毒刺般狠狠扎来!戴书心知暴露,阳神瞬间化作一道青色流光,向外激射!
“留下他!”吉宇的咆哮声充满了癫狂与杀意,“不能让他走漏消息!”
师徒相见,竟是如此局面!
两道磅礴的气息瞬间爆发,一道是吉宇扭曲的青木剑气,夹杂着怨魂嘶吼;一道是魔修的污秽魔光,带着腐蚀神魂的力量,同时向戴书逃遁的方向轰去!
戴书的阳神将速度提升到极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攻击,但余波仍扫中了他的阳神之体。一阵剧烈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痛楚传来,他的阳神瞬间黯淡了几分。
他不敢回头,拼命向城外遁去。身后,师父吉宇和那魔修紧追不舍,杀气滔天。曾经的慈师,如今成了索命的阎罗。
阳神之速,远超肉身飞遁,但吉宇与那魔修同样修为高深,尤其是含怒追击,速度丝毫不慢。戴书受创在先,距离被一点点拉近。
绝望之际,前方不远处,三道熟悉的灵气波动映入他的感知。
是之前在外历练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几位道友:刚刚稳固了阳神转修为的吕清尘、苏澜,以及那位兰族散修环琳!
“吕道友!苏道友!环琳道友!快逃!”戴书以神念发出急促的信号,阳神径直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投去。
吕清尘三人正在探讨一处古迹的阵法玄妙,骤然接到戴书充满惊恐的神念,皆是一惊。抬眼望去,只见一道黯淡的青色流光狼狈逃来,身后两道凶戾无比的气息如影随形,其中一道竟让他们感到一丝熟悉,随即辨认出那扭曲的气息属于戴书之师,吉宇!
不容细想,吉宇与那魔修的攻击已至!一道混杂着怨魂的漆黑剑罡,一道污秽的魔光,铺天盖地般向戴书以及他们三人笼罩下来!
“结阵!”吕清尘反应最快,与苏澜、环琳瞬间站定方位,三人灵气贯通,一道清澈的水蓝色光幕升起,正是他们常用的“三才御法阵”。
轰——!
剧烈的爆炸在空中响起,水蓝色光幕剧烈摇曳,勉强挡下了这联手一击。吕清尘三人气血翻涌,脸色发白,心中骇然。窥虚转八层含怒一击,威力竟如此恐怖!更别提旁边还有一个同阶的魔修!
“吉宇前辈!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苏澜厉声喝道,试图唤醒吉宇的理智,“屠戮生灵,炼制魂幡,此乃逆天之行,必遭天谴!”
“天谴?哈哈哈!”吉宇状若疯魔,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被吕清尘三人护在身后的戴书,“为了素心,便是与这天为敌,又如何!戴书,我的好徒儿,为何要阻我!为何!”
他不再多言,与那魔修再次催动法力,攻势如狂风暴雨般落下。吕清尘三人虽是天骄,但修为差距太大,阵法摇摇欲坠,险象环生。
戴书看着昔日敬爱的师父变成如今模样,看着三位道友因自己而陷入绝境,心中悲愤交加。他知道,今日难以善了。他看向吕清尘,以神念疾速传递了一段信息,包含了他所见的四座死城与师父炼制魂幡的真相。
“帮我……将此事……公之于众……”戴书的神念带着诀别之意。
下一刻,在吉宇与魔修又一次强大的合击即将破开阵法的瞬间,戴书的阳神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如同飞蛾扑火,主动迎向了那毁灭性的能量洪流!
“师父……停手吧……”这是他最后的意念。
轰!!!
戴书的阳神,在那充斥着怨念与魔气的攻击下,如同泡沫般彻底湮灭,消散于天地之间。
静。
突如其来的寂静,笼罩了战场。
吉宇呆呆地看着戴书阳神消散的地方,癫狂的眼神中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与剧痛。那是他视若己出的徒儿……
然而,这抹清明如同昙花一现。戴书的死,仿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周身原本就混乱不堪的气息,骤然沸腾、失控!
“啊——!”吉宇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磅礴意志,自冥冥中降临,锁定了他与那魔修!
天空并未变色,也没有雷霆万钧。但吕清尘、苏澜、环琳,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规则”的具现化。那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抹除之力。
“天……天谴……”那魔修发出绝望的嘶吼,试图挣扎,但他的道统、他的魔力,在这股力量面前如同冰雪消融。
吉宇手中的万魂幡寸寸碎裂,其中的怨魂发出最后的尖啸后化为投入轮回。他本人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如同风化的沙雕,一点点消散成最细微的光粒。没有鲜血,没有惨叫,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寂静湮灭。
不过眨眼之间,两位窥虚转的大修行者,连同他们的一切气息、道统,彻底消失在空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下方那座尚未遭劫的城池,依旧在无知无觉地运转着。
吕清尘、苏澜、环琳三人僵立原地,浑身冰凉,冷汗浸透了衣背。他们亲眼目睹了两位高阶修行者的“道削”,不,是“极致道削”!
苏澜声音干涩,望着吉宇消散的地方,喃喃道:“……逆天而行,……终究是……遭了天谴。”
环琳紧握着颤抖的手,低声道:“宪法……并非虚言。这天谴,竟如此酷烈……”
吕清尘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神,沉声道:“戴书道友以死传讯,我等需将此事……如实上报。吉宇前辈他……唉,终究是走错了路。”
三人相顾无言,心中充满了对天道规则的敬畏,对戴书牺牲的悲恸,以及对那引发这一切悲剧的、名为“素心”的师娘的好奇与叹息。师徒之情,道统之正,业力之威,在这一刻,交织成一曲苍凉而残酷的挽歌。
清风拂过,带走最后一丝能量残余,天地复归清明,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只有他们三人知道,方才那一刻,规则曾如何冰冷地彰显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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