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信焉家的院子旁长着一棵柳树,长长的垂枝在风声中一下一下地刮着那松松垮垮的土砌墙。
坐在一旁的烬录拿着纸笔小心翼翼又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什么。
离信焉毫无阻挡地穿过坏了门的院子进来,一眼看到坐在院中唯一凳子上垫着自己膝盖写着什么的烬录,后知后觉地有点不好意思。
他在这里住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但对于有自己领地的大妖来说应该不太舒服吧。
“烬录,我师父邀请你到玄赋门暂住,那里比这里好许多。”
“玄赋门?那不是你们专门用来关押作恶之妖的地方吗?我不去。”烬录收了纸笔。
虽然拒绝了离信焉的提议,但这个地方他也是住不下去的,“今日见过山矾族,我听说他们会收留妖怪,带我去他们那吧。”
离信焉心中纠结,他答应了师父带烬录到玄赋门去,要是没完成任务还把妖带到别处去,该如何向师父交代?
“玄赋门并非完全是关押之地,那里也会收留暂时无处可去的妖,且设有专门的阵法保护你们。”离信焉尽力劝导。
“我可不需要保护。”烬录闪身出现在离信焉身后,左手握着剑柄抵住离信焉的后腰,“带我去山矾。”
“是。”离信焉今天新增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怎么忘了,这是位嘴里说着来帮忙,实际一上来就把他打成重伤还踩在地上的大妖。
没那么好说话。
山矾一族有宅邸建在城北,家主和部分族人住在那里。
烬录跟着离信焉穿过热闹的街道,走入一片静谧之地。
这里高墙林立,却被一株巨大的枝繁叶茂的山矾树遮了半边天,花香味浓郁,扑面而来。
两人脚刚踏入高墙界内,一个人影从高处的阴影中翩然而下,像落下一朵白色的花。
是山矾洵,今日该他当值,但他没想到好不容易来为家族做点贡献,就遇到离信焉上门。
整个族中谁人不知,此人和家主有不小的过节。
而且其人还不当回事,只有家主日日记在心里,骂在嘴里。
“离大人上门需呈拜帖,家主同意了才能进去。”
山矾洵伸手挡在离信焉面前,却给烬录留下了可以通过的位置。
他们山矾族对人妖都很友好的,除了这位离大人。
“离大人不必远送。”烬录勾唇笑了笑。
他已经看过了,这个山矾小子不是,那几个隐在暗处的山矾也不是。
但也不必太过急躁,已经找到一个了,若能留在山矾族,还怕找不到另一个?
“告辞。”离信焉转身就走。
反倒是山矾洵在后面叫住他:“喂你就这么走了?不进来?”
“我只是送他来此,并无别的事。”
离信焉正在答话,突然感觉到山矾族地的正中心散开一阵强大的杀气。
那是家主所在之处!
山矾洵快步上前,一拳打向离信焉,被人抵住,两人瞬息间交手数招。
“你不能走,你带来的是什么人?他若敢伤家主,我们和你没完!”
远处飘来几片花瓣:“洵,家主遇险,你还不快过来!”
“缚!”山矾族中高墙,每一寸都刻下了防御与攻击阵法,只需山矾族人启动,便可精准打击一切敌人。
离信焉被拔地而起的藤条缠成一条虫子,被人拎着向中心飞去。
他没有反抗,因为他猜测山矾那位家主正在遭受和他今天一样的难。
……
烬录穿过庭院,不得不感叹,山矾族虽然高墙围绕,采光却是做得极好,即使是日暮之阳,也是尽力挽留在族地中。
树妖都是这般喜阳的吧,即使混了人族的血也不会例外。
只是不知会不会害怕火呢?
山矾泅已经坐在大堂主位上,静静等待来人。
守在暗处的族人早已告知他有修为深厚的大妖拜访。
只是,这位大妖似乎不太讲礼貌。
从门外扑面而来的强大妖力混合着杀气,山矾泅双手去接也差点被掀翻在地。
“放肆!”谁家好妖进别人家里第一下就掀桌啊?
山矾泅看着瘫倒在地的石桌,双手快速结印,联合墙壁之上所绘阵法,一个巨大的困阵成型,笼罩在闯进来的烬录周围。
“雕虫小技。”
短剑挥出,阵法应声而碎,烬录执剑直冲山矾泅而去。
“铮”
短剑与短刀相撞,互相卸力滑向一边。
“万年大妖又如何?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
原本空旷的大堂中,突然出现十八个人,他们合力结印,无数枝条蔓延而出,将烬录牢牢插在中央。
山矾泅缓缓踱步到烬录近前,看着他道:“什么妖?”
不只是这十八个山矾和那些枝条,整个大堂甚至整个山矾族的建筑都是阵法,足以把烬录定死在这里。
果然,是枝繁叶茂的树族,合力起来是比他们这些孤独的妖强大轻松许多。
烬录手中短剑消失,却并不是投降,他轻轻开口吐出一字:“泛。”
山矾泅反应极快,迅速退开:“不好!快退,将他隔离开!”
虽然他已经极快地建立起一个妖力墙,但族人的枝条本身就连接在烬录身上,哪是那么容易撤离的?
灼热之气升腾,炙烤的疼痛是任何树族都难以忍受的,即使是妖也只能任由叶片卷曲,枝干焦化。
四周无火,风平浪静,但山矾泅只能看着族人们因火焰烧身而躺在地上承受痛苦,他自己也被那无形的火焰蒸发了体内大半水分。
“你……”山矾泅皱眉看向稳立在场中之人。
“我?山矾家主也对我没有丝毫了解吗?”
“相传四万年前,天降神火,不可目视只可触之,一息焚尽一城,两息遍地焦土,是为天罚业火,遇火之地荒芜千年,寸草不生。”山矾泅淡淡念出一段文字。
这是记录在家族传记中的,被当做道听途说的传说写下来的。
因为真遇到过那场天罚业火的,都死了。
若此妖真是那天罚业火,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呵呵,没那么夸张,那次我只烧了几座房子,烤了几个山头。”傲立的大妖突然轻快地笑起来,收起了那无形之火。
山矾泅用妖力缓和族人的伤势,让他们退下,大堂中再次只剩他和烬录对立。
“你想要什么?”
大费周章地到他面前,伤人却不杀人,而是以族人的命来胁迫他,不知道这妖要的东西他给不给得起?
“我想住在这里。”
不可能这么简单。
“还有呢?”
“山矾家主以后会知道的。”
山矾泅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却是像那业火一样,毫无破绽,完全奈何不了。
“带他去客房。”
下了命令,从窗外跃进来一个人,为烬录带路。
转身离开之前,烬录道:“山矾家主,我名为烬录。”
山矾泅看着他的背影,墨发垂腰,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像世界的一道裂缝,连光都照不好进去。
正在这时,从外面飞进来一道人影,他手里还提着一件长条状的物体。
长条状的物体被随手扔在地上,山矾洵冲到山矾泅面前,低声道:“哥,没事吧?”
“没事。”只是被蒸了点水分,还好。
听到这话,山矾洵立刻后退几步把还在扯身上缠绕的藤条的离信焉提了起来:“家主,那妖是他带来的,对家主不利应该关押起来!”
烬录还没离开,山矾洵指向他的时候,正好和离信焉对上了眼神。
离信焉暗道声果然如此,转头对着山矾泅道:“我也被他所伤,但他应该不是恶妖。”
言罢,他还捂着胸口咳嗽几声,配上他面无表情的脸,颇像随意应付的表演。
“你还在这装!上次就是你打伤我哥,要不是你偷袭,我哥也……”
“好了,洵,送他出去吧。以后离大人来,要呈拜帖才可进。”山矾泅扬扬手,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离大人,明天见。”
“告辞。”
山矾宅邸的设计当真巧妙,便是月光也不曾错过分毫。
那抹亮色透过窗穿进来,撒下一地银辉。
烬录不由得走到窗台边坐下,望向天顶那轮皎月……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这般,摄妖心魄。
每一次想到他,总忍不住打开酒葫芦,一时间酒香浸脾,竟盖过满园花香。
每一次喝酒,不管是大口喝,还是小口喝,总是小心翼翼,不肯洒落一滴。
但这一次,烬录不想喝,他只想闻闻,这雪山上独有的香味。
“对月品酒香,好雅兴。”长廊远端出现一个人影,山矾泅款款走来,月华长袍拖地,步履生香。
烬录皱着眉:“山矾家主的味道好生浓郁。”他收了酒,等着那人走过来。
“烬录,一本身负无尽业火的罪状书。”山矾泅已经走近,站在烬录房间窗外,挡住了大半月光。
“罪状书,哈哈,你们确实可以这么叫我,”烬录低头笑笑,“当初山矾之过已然全部记载在我的身上,我就是她的罪状书。”
“但我也不是全记罪过,我还记了你们的好,你们为人妖两族的大义之举,或许到你为止,可称我为史书。”
烬录仰头冲他眨眨眼,一副宽慰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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