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19日,简然在外婆的葬礼上见到了唐卿,一身素衣,干练端庄的外表敛着犀利的锋芒,和简然一年前所见的她没什么两样。
唐卿绕过人群走向简然,语气平静,“她身体不好的事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早点知道又怎样?你那么忙。”
唐卿沉默。这么多年,对于自己的工作,她可以做到问心无愧,可对于家庭,却是她迫不得已的无法企及。这世上总有无法两全之事,有可为便有可不为,既不可为,多思无益,能无愧于心便好,只是徒留遗憾了。
“准备什么时候走,我送你。”简然并不想在此事上面计较,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就算是亲情,也不该成为束缚人的工具。
“晚上的飞机,和我去你外婆住的院子看看吧。”
简然一如往常般清淡客气,“我不去了,晚上机场见。”
唐卿未再开口,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简然望了几眼那多年来皆是熟悉而陌生的背影,她闭上眼,眼角落下一颗晶莹。
墓地的草地惯常青郁。
深夜F市机场,摘下墨镜的唐卿眼尾染着红,一脸疲惫,简然觉得,此刻的她真实了很多。
“什么时候到的?”唐卿的语气比起白天柔缓了许多。
“不久前。”
唐卿抬手看了眼表,“还有点时间,简单聊聊?”
难得唐卿说有时间,简然没有拒绝。
坐在机场的咖啡厅,唐卿点了杯拿铁,问简然:“你喝什么?”
简然向服务员礼貌道,“一杯热水,谢谢。”又转言对唐卿道,“晚上喝咖啡?”
“还有工作,今晚睡不了觉了。”
相对而坐的人坦然而从容地面对席间的沉默,直到饮品上桌。简然收回只轻触了下杯壁的手,直接开口,“秦嫍......是谁?”她在停顿处转了几个弯,选择了直接却又模棱两可的措辞,她相信对面坐着的人知道她在问什么。
秦嫍,一个在简然学生时期就时常出现在新闻里的名字,摄影机前是一张国泰民安的脸,温婉,强大,得体,不出纰漏。直到有一天,这个名字和她的母亲唐卿连在了一起,两个相同气场的女人时常站在一起,惺惺相惜,默契十足,她望向她的眼神,在仰慕崇敬中压抑着隐晦的、难以言喻的倾慕。
“我的师姐,以及很好的搭档。”唐卿郑重且简单地回答了简然,她喝了口咖啡,“我以为你不会问。”
“你当是我的好奇吧。”
唐卿听到简然的随口一语,浅淡的笑意自嘴角稍纵即逝,“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她难得轻笑,虽然很短暂,简然却觉得熟悉,小时候她第一次完整地弹出《致爱丽丝》时,唐卿就是这样笑的。
“你们之间......是怎样的的感情。”简然直言不讳。
唐卿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道,“很复杂。”
“那父亲呢?”
“他是我先生,这一生都是。”
“简然,有些事,有些感情,只适合收藏,不能宣之于口,也不能想,但又不能忘。它们不能变成语言,它们无法变成语言,一旦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它们是一片朦胧的寂寥与温馨,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而我们寻找各自生命的边界,都只是为了理想,为了国泰和民安。”
简然理解并尊重,却不以为然,她静静听完唐卿的怅然,见一股极陌生却透着落寞的破碎感在她身上若隐若现,简然只是开口,“外婆常说,‘爱而不得是一种精致的残忍。’”
“死别和生离,是最残忍的。你外婆她......一直都很辛苦。这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这些年,幸好还有你陪她。我不是个好女儿,但我是爱她的。简然,你明白吗?”
简然沉默。
“一些事,想必你早就知道了。”
“是,我知道。”唐卿指的,大概就是外婆从未婚配,她非她亲生的事吧。简然很早就知道了,外婆从未提过外公,家里也没有任何照片表示着他的存在。
无话。
唐卿抬手再次看了表,“好了,我该登机了。”她起身拿起包,就要离开。
“妈,注意身体,一路顺风。”
唐卿诧异了一瞬,继而暖颜轻笑着道:“好,回去注意安全。”
简然再次望向那多了些温暖和亲切的背影,心情复杂。
……
五年后的六月,花架旁的小园依然生机盎然,我看了看里面开着的洋桔梗,有尊贵的紫,淡淡的粉,雅致的白,都是简然的模样。想起了那年的鸢尾,可惜,花期已过。
简然说,外婆生前最后所画,依旧是巴黎圣母院。
紫藤花依旧繁盛,全然不见败落之势。简然坐在藤下的桌上,信手添了盏茶,笑着道, “我是在外婆膝下长大,她是个很随性浪漫的画家,从我记事起,就喜欢画巴黎圣母院,她总说这是她一生所爱。”
“你喜欢印象派也是源于外婆吧。”想起先前看到的满屋子的画,我开口道。
“嗯,外婆很欣赏莫奈。”
“那满屋子的画,只有巴黎圣母院改了画风,这是为什么?”
“以前我也不知道缘由,我总认为外婆只是单纯喜欢这座建筑,刚好形而上的画风比较适合画它。后来我在外婆生前最后的作品里找到一封信,才得知前因后果。”
“信?我可以看看吗?”我很想知道,时常出现在简然口中的外婆,是怎样的与众不同,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大合适,“还是不要了,毕竟是外婆留给你的,我不太方便。”怪我一时嘴快。
“她也是你的外婆。”简然宠溺地笑,她抬手拍拍我的头,将桌边的另一封信递给我。
【简然:
不要难过,人生漫长或短暂,约定总是要履行的。
年轻时与她相遇于巴黎圣母院,她是个不同寻常的作家,聪慧浪漫,才华横溢,她是我一生挚爱。但我们同样因为社会和家庭被迫分开。
后来她患了重度抑郁,我收到她的来信,她说很想去另外的世界看看,而我不顾一切赶去时,见到的却只是黑漆漆的墓碑。
我永远地失去她了,4月18日,是她离开的日子,也是我们初见的日子。我从未想过分开之后便是天人永隔。她要我好好活着,向阳而生,这样她就能在另一个世界看到我。我全都明白,我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希望。
简然,关于你妈妈,她从来都是自由的,从小到大我亦未要求过她什么,爱不是束缚,总有一天你会理解。
埋下的桃花醉是外婆留给你的,记得下次带一个人来喝。你从小就喜欢一个人,但总是一个人,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你可以选择去爱一个异性,也可以选择去爱一个同性,爱无边界,但需要勇气。
外婆
2017.04.18】
“每一幅画,都在描绘自己的爱意,外婆是至情至性的。”原来关于巴黎圣母院,还藏有一段故事,是凄美的,惘然的。所有值得赞颂的爱情后面,都藏着太多的无奈与痛苦,因为难得,所以总满是遗憾。
“外婆自由,执着,勇敢,我不及她。”
“你说,一个美好恣意的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在短时间内患上重度抑郁?”我问简然。
“大概是天妒英才,她生前的最后一刻一定深爱着外婆。”简然从身后抱住我,“不要太难过,另一个世界,不会再有束缚的。”
“简然,有这样的外婆你真的很幸福。”我有点羡慕简然,也很遗憾没有见过外婆。
身后的简然轻吻着我的耳朵,呢喃细语如羽毛般轻掠过,“我有你,也很幸福的。”
简然说,Kilig自五年前离开就再未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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