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寒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在梨市中学的操场上打着旋儿。
高三上学期的最后一天，整个校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氛围——既有期末考结束后的解脱，又有对即将到来寒假的期待，更有高三生特有的、对未来的隐隐焦虑。
沈絮站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看着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校园。
她的手中握着刚发下来的期末考试成绩单——年级第七，一个不算顶尖但足够优秀的成绩。
若是从前，母亲定会对此挑剔不满，但自从高二那次她情绪崩溃后，母亲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依旧严格要求，但不再像从前那样苛责和比较。
“沈絮！”丁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贯的活力，“考完了要不要去放松一下？我表舅新开了家音乐餐厅，环境很不错，我请客！”
沈絮转过身，看到丁韵、许洛川、江临和谢清清站在一起。
高三重新分班后，他们五个难得又聚在了一个班级。
时光仿佛在他们身上施了魔法——大家都褪去了初入高中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
许洛川比高二时又高了些，轮廓更加分明，但看向她时眼神依旧温暖。
江临则改了风格，书卷气变弱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来自高中生的朝气。
谢清清把长发剪成了利落的齐肩发，显得干练许多。
而变化最大的或许是丁韵，她从高二时的文静女孩变得开朗活泼，成了班级的活跃分子。
“好啊，反正今天爸妈加班，我晚点回去没关系。”沈絮微笑着答应。
她注意到谢清清和江临虽然站在一起，但之间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尽管他们表面上依然礼貌交谈，但沈絮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
丁韵表舅的音乐餐厅位于市中心一条安静的小街上。
店内装修很有格调，暖黄色的灯光，深色的木质桌椅，墙上挂着黑白照片和抽象画，角落里还有一架钢琴。
晚餐时分，柔和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营造出舒适的氛围。
大家落座后，丁韵热情地介绍着招牌菜。
点完餐后，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高三的压力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即使是难得的放松时刻，也难掩眉宇间的倦意。
“下学期就是最后冲刺了。”江临率先打破沉默，“大家有什么目标准备了吗？”
“我想报考北航。”许洛川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沈絮，“航空航天一直是我的梦想。”
沈絮的心微微一颤。
许洛川从未和她提过这个志向，但她记得初中时他曾说过喜欢看星空。
原来那份喜欢一直延续至今，成了他的梦想。
“我想学医。”丁韵接着说，“虽然知道会很辛苦，但我觉得值得。”
轮到谢清清时，她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水杯：“我可能...不会和大家一起参加高考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她。
“我妈妈身体出了些问题，”谢清清的声音很轻，“需要去榆市的专科医院治疗。爸爸已经安排好了，过了年我们就搬去榆市，转学手续都办好了。”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沈絮看到江临的表情瞬间凝固，握着杯子的指节泛白。
“怎么这么突然？”丁韵关切地问。
“妈妈的病是最近才确诊的，需要长期治疗。”谢清清勉强笑了笑，“榆市那边的医院更专业。没关系，我们可以保持联系嘛。”
气氛顿时变得沉重。尽管高三后大家注定要各奔东西，但谢清清的突然离开还是让人措手不及。
沈絮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母亲打来的。
她叹了口气，接通电话。
“你在哪里？怎么还没回家？”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明显的不悦。
“和同学在餐厅，考完试聚一下。”沈絮小声回答。
“立刻回来！都高三了还不知道抓紧时间？期末考试考得很好吗？有资格玩？”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大，连旁边的人都听得见。
沈絮的脸一下子红了：“我这就回去。”
挂断电话，她尴尬地站起身：“对不起，我得先走了。”
许洛川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了，你们继续。”沈絮摇摇头，拿起书包，“再见，清清...保重。”
走出餐厅，寒风扑面而来。
沈絮裹紧外套，心中五味杂陈。
高三的压力、朋友的离别、母亲的管控，所有一切都让她感到窒息。
寒假转眼即逝，高三下学期开学后，气氛明显紧张起来。
黑板旁的倒计时牌每天都在提醒着高考的临近，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一个月后，学校公布了全国高中物理竞赛的通知。许洛川找到沈絮：“要一起报名吗？这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大赛了。”
沈絮犹豫了一下。
她的物理成绩一直不错，但竞赛需要投入大量时间精力，而高考只剩不到四个月。
“就当是放松一下，”许洛川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而且如果能拿奖，对自主招生有帮助。”
最终，沈絮点了点头。
她无法拒绝与许洛川一起备赛的机会，这可能是他们高中时代最后共同奋斗的时光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每天放学后都会留在实验室复习。
许洛川找来了历年真题，两人一起研究讨论。
那些傍晚，夕阳透过实验室的窗户洒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空气中弥漫着化学试剂的味道，夹杂着纸张和墨水的香气。
沈絮珍惜这些时刻。
在题海战术和高考压力中，这是她唯一能感受到青春气息的时光。
许洛川讲题时专注的侧脸，思考时微蹙的眉头，解出难题时明亮的笑容——所有这些细节都被她悄悄收藏在心底。
距离竞赛还有一周时，他们复习到很晚。
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时间过得真快。”许洛川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昨天还是初中生，转眼就要高考了。”
沈絮点点头：“是啊，还记得初一开学时，你是我同桌。”
“那时候你可安静了，”许洛川笑了，“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人总是会变的。”沈絮轻声说。
许洛川看着她，眼神变得深邃：“但有些东西不会变。”
沈絮的心跳突然加速。
实验室的灯光下，许洛川的眼睛像两颗明亮的星星。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回响。
“沈絮，我...”许洛川刚开口，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
“还不回家？要锁门了！”保安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幻。
两人慌忙收拾东西。
走出校门时，许洛川似乎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但沈絮的手机响了——又是母亲催她回家。
“明天见。”许洛川最终只说了一句，眼神中带着未尽的言语。
物理竞赛在一个周六举行。
考场外，许洛川和沈絮相遇，互相鼓励了几句。
三个小时的考试很快过去，题目比预想的要难，但沈絮感觉自己发挥得不错。
走出考场，许洛川已经在门口等她：“考得怎么样？”
“还行，最后一道大题有点难。”沈絮回答。
“我也是。”许洛川笑了，“要不要去喝杯奶茶庆祝一下？就我们两个。”
沈絮的心轻轻一颤。
这是许洛川第一次明确表示想和她单独相处。
她点点头，内心既期待又忐忑。
然而就在他们走向奶茶店时，沈絮的手机响了。
是班主任李老师打来的，语气严肃：“沈絮，你和许洛川在一起吗？请立刻来学校一趟，有急事。”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办公室里，李老师面色凝重地坐在桌前，旁边是神色紧张的母亲。
看到沈絮和许洛川一起进来，母亲的脸色更加难看。
“有人看到你们经常单独在一起复习，今天考完试又一起离开。”李老师推了推眼镜，“高三关键时刻，老师理解压力大，但早恋会影响学习，这个道理你们应该明白。”
沈絮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老师，我们只是在一起准备竞赛...”
“准备竞赛需要天天单独相处到很晚吗？”母亲突然打断，声音尖锐，“沈絮，我早就告诉过你离他远点！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许洛川想开口解释，但李老师抬手制止了他：“许洛川，你先出去一下，我和沈絮妈妈跟沈絮单独谈谈。”
许洛川担忧地看了沈絮一眼，无奈地退出办公室。
门关上后，母亲的情绪彻底爆发：“我就知道！成绩一下滑我就知道有问题！你还狡辩？天天在一起不是谈恋爱是什么？”
沈絮试图解释：“妈，我们真的只是在学习...”
“学习？”母亲冷笑一声，“孤男寡女天天待到那么晚是学习？你当我是傻子吗？”
李老师试图打圆场：“沈絮妈妈，别激动。沈絮，老师也是为你好。高三最后几个月，任何分心都可能影响高考。如果你和许洛川真的在谈恋爱，最好先暂停，等高考后再继续。”
“我们没有...”沈絮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还嘴硬！”母亲猛地站起来，“今天你必须当着老师的面保证，以后再也不和许洛川有任何来往！否则我立刻给你办转学！”
沈絮看着母亲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李老师无奈的表情，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知道无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在母亲眼中，她早已被定罪。
“沈絮，你就跟妈妈和老师保证一下吧。”李老师温和地劝道，“等高考完，一切都会好的。”
沈絮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落。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在高考这个人生关键时刻，她不能冒险转学，不能辜负自己多年的努力。
“我保证...”她的声音颤抖着，“以后不再和许洛川来往...我们只是普通同学...没有任何特别的关系...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许洛川同学，以后也不会。”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每一个字都是对她六年暗恋的背叛。
办公室的门在这时被轻轻推开。
许洛川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神破碎——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沈絮的心在那一刻彻底碎裂。
她看到许洛川眼中闪过震惊、失望，最后变成一种深深的疏离。
“许洛川？你怎么...”李老师惊讶地看着他。
“我忘了拿书包。”许洛川的声音异常平静，但沈絮能听出其中的颤抖。
他快步走到椅子前拿起自己的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沈絮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母亲似乎满意了这个结果，语气缓和下来：“这才对嘛，高三了要以学习为重。”
李老师叹了口气：“好了，事情解决了，你们都回去吧。”
走出办公室，沈絮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抽空了。走廊尽头，许洛川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转角处。
她想追上去解释，但双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沈絮的心在流血，但她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
许洛川，我喜欢你的第六年，悄无声息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她在心里默念，感觉每一个字都像玻璃碎片割过心脏。
可惜她没有办法，她太软弱了。
她没有办法敢忤逆妈妈。
对不起……
对不起许洛川……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可我太软弱了。
那个曾经在她最黑暗时刻给予光明的男孩，那个陪伴她成长的少年，那个她默默喜欢了六年的许洛川，在她被迫说出的违心话中，渐渐远去。
而她，没有任何办法留下他。
只能默默看着他离开，再也不见。
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沈絮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眼泪终于决堤。
窗外，夕阳西下，天边残留着一抹血红的晚霞，像是她心中无声流血的伤口。
她打开书包，拿出那个已经有些旧的MP3——许洛川高二时送给她的礼物。
耳机里传来《蒲公英的约定》的旋律，那个曾经带给她温暖的歌曲，此刻却像是对她爱情的挽歌。
沈絮轻轻抚摸着MP3表面已经模糊的刻痕，想起许洛川说“这是送给你的，独属于沈絮的新年礼物”时的笑容。那些温暖的回忆如今变成了尖锐的疼痛，刺穿她的心脏。
初中时当所有人都在劝他离她远点时，他义无反顾的说“沈絮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她和爸妈吵架独自一个人凌晨三点跑出来给他打电话时，他立刻起床把她带到了他的家里，没有怪她打扰。
他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而她，把一个这么好的他弄丢了。
放学铃声响起，回荡在空荡的教学楼里。
沈絮慢慢收拾好书包，将MP3小心地放回包内最深的隔层。就像她将这份持续了六年的喜欢，深深埋藏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走出教室时，沈絮不敢看许洛川。
她知道自己刚刚亲手摧毁了六年来最珍贵的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得像陌生人。
放学后，许洛川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她。
沈絮独自走出校门，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雨，像极了她的心情。
在校门口的拐角处，她看到了许洛川的身影。
他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她。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校服，但他浑然不觉。
“为什么？”他问，声音嘶哑。
沈絮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如何解释母亲的压迫？
如何解释自己的懦弱？
如何解释这六年无声的喜欢？
最终，她只是低下头：“对不起。”
许洛川的眼神彻底黯淡下来。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没有再说一句话。
沈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泪水终于决堤。
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她想起了初一的那个午后，在奶茶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惊艳；想起了他借给她的历史笔记，扉页上工整的字迹；想起了跨年夜他送的手工围巾，温暖了整个冬天；想起了他为她挡开欺凌的坚定身影；想起了流星雨夜他温柔的眼神...
六年的点点滴滴，在这一刻化为泡影。
她的喜欢，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无声的。
而今天，这场无声的暗恋，终于落下了帷幕。
雨越下越大，沈絮却感觉不到寒冷。
因为心里的寒冷，远比雨水更加刺骨。
她慢慢走回家，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她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将不同。
那个照亮她青春的少年，将永远停留在回忆里。
而生活，还要继续。只是再也没有了那束光。
许洛川，再见了。她在心里轻声说。
那份无声的喜欢，在今天，落幕了。
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她这样的人，暗恋许洛川那样的天之骄子是不可能得偿所愿的。
就像初中时那几个女生说的那样，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她配不上他。
可他太好了，好到她即使知道最后不会有结果也不想抽身，哪怕只是在他身边做朋友。
最后获得的结果也是她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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