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寒风像无形的刀刃,切割着夜幕下的城市。
距离新年只剩下几个小时,梨市的大街小巷却已经弥漫着节日的气息。
彩灯串起的光链在街道两旁闪烁,商店橱窗里张贴着喜庆的装饰,偶尔有早放的烟花在远空中绽开短暂的光彩。
沈絮坐在书桌前,目光茫然地落在摊开的历史笔记上。
许洛川的笔迹工整清晰,重点处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空白处还画着帮助记忆的时间轴和思维导图。
这两个月来,在他的帮助下,沈絮的历史成绩有了明显提高,最近一次小测甚至拿到了82分——对她而言,这曾经是个不敢想象的数字。
然而此刻,那些整齐的字迹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她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在复习上,耳朵时刻捕捉着门外的动静——母亲正在客厅打电话,声音随着情绪起伏时而尖锐时而低沉。
“...我知道,李老师,但是这孩子最近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母亲的声音穿透门板,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击着沈絮的神经,“...是,我会严加管教...必须考上重点高中,没有商量余地...”
沈絮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在许洛川的笔记边缘捏出一道折痕。
她迅速抚平它,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内心的不安。
自从期中考试后,母亲对她的控制变本加厉,每天检查笔记和作业,甚至频繁联系老师了解她在校情况。
最让沈絮窒息的是,母亲似乎对许洛川产生了莫名的警惕,多次盘问他们之间的关系。
“只是普通同学。”沈絮每次都这样回答,但母亲怀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扫视,似乎要找出谎言的痕迹。
客厅里的通话终于结束。
沈絮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笔,试图将注意力放回五代十国的官制演变上。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母亲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手机,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沈絮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解释一下。”母亲走进房间,将手机屏幕怼到沈絮面前。那是班级群的聊天记录,有人发了几张今天放学时拍的照片——许洛川和沈絮站在校门口说话,他正笑着把一本笔记递给她。
“这只是...历史笔记...”沈絮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他借给我复习用的。”
“借笔记?”母亲的音调升高,“每天都借?每次都有说有笑?沈絮,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我们真的只是在学习...”沈絮试图解释,“许洛川的历史很好,他只是在帮我...”
“帮你?”母亲冷笑一声,“男生无缘无故对女生好,能有什么单纯的目的?我早就告诉过你,初中阶段不准谈恋爱!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沈絮感到一阵无力:“我们没有谈恋爱...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母亲猛地抓起书桌上的历史笔记,翻到扉页上许洛川的名字,“普通朋友会这么细心?还画这么多标注?他为什么偏偏对你这么好?啊?”
沈絮看着那本笔记,想起许洛川耐心讲解的样子,想起他站在全班面前为她辩护的勇气,想起他每次理解她沉默的体贴...一种莫名的勇气突然涌上心头:“即使他对我好,又有什么错?我只是成绩提高了,这难道不好吗?”
母亲似乎被女儿罕见的顶撞震惊了,愣了片刻后,表情变得更加可怕:“所以你承认了?承认他对你特别?沈絮,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不准再和那个许洛川有任何接触!明天我就联系老师给你们调座位!”
“我不要!”这个词脱口而出,连沈絮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勇气,“你不能这样!许洛川是我唯一的朋友!”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母亲的眼睛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从来温顺的女儿竟然一而再地反抗自己。
然后,那种震惊转化为暴怒。
“唯一的朋友?”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那种平静比怒吼更令人恐惧,“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为你付出一切,就是为了让你被一个小男生迷惑?为了让你顶撞我?”
沈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母亲突然上前,抓住沈絮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疼出眼泪,“我告诉你,你是我女儿,你的每一步都必须按照我的规划来!我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破坏你的前途!”
“疼...”沈絮试图挣脱,但母亲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着她。
“现在就知道疼了?”母亲的声音开始失控,“等你考不上梨中,考不到梨大,找不到好工作,一辈子受苦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疼!”
就在这时,母亲的手机响起。
她瞥了一眼屏幕,表情微变——是班主任的电话。
她松开沈絮,接起电话,语气瞬间变得客气有礼:“喂,李老师啊...”
沈絮揉着发红的手臂,看着母亲变脸般的表情转换,心中涌起一阵恶心。
她注意到母亲接电话时无意中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班级群的照片——许洛川正微笑着把笔记递给她,她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轻松表情。
那种表情,在母亲面前几乎从未出现过。
“...是,是,我知道...我会好好跟她说的...”母亲对着电话那头说着,声音温和得像换了一个人。
一股冲动突然攫住了沈絮。
她悄悄拿起自己的手机,快速打了一行字发给许洛川:“对不起。”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向谁道歉,为了什么道歉。也许是为了所有的一切——为了母亲的无理,为了自己的无能,为了将他卷入这场混乱。
母亲结束了通话,转身看到沈絮拿着手机,顿时怒火重燃:“还敢玩手机?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吧?”
下一秒,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沈絮脸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沈絮愣在原地,脸颊上火辣辣地疼,但比疼痛更甚的是那种刺骨的羞辱和绝望。
母亲也愣住了,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但下一刻,她的表情又变得强硬:“这是为你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沈絮什么也没说。
她默默地放下手机,看了一眼母亲,然后转身冲出房间,在母亲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打开大门跑了出去。
“沈絮!你给我回来!”母亲的吼声在身后响起,但沈絮已经不顾一切地冲下楼梯。
冬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与她火辣辣的脸颊形成刺痛对比。
沈絮漫无目的地奔跑着,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变冷。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只是想远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远离母亲的控制和期望,远离那个永远不够好的自己。
终于,她跑累了,靠在一棵光秃的梧桐树下喘气。
脸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但心里的屈辱和绝望却越来越重。
她摸了摸口袋,只有寥寥几张零钱和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母亲打来的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新信息:
“回来吧,妈妈不对,我们好好谈谈。”
沈絮苦涩地笑了笑。
每次都是这样,发火,动手,然后道歉,但永远不会真正改变。
周而复始,像一个无法逃脱的循环。
她关掉手机,环顾四周。
这里是她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平时有些老人来锻炼,但在这个寒冷的跨年夜里空无一人。
远处城市的灯火通明,更反衬出这里的冷清和孤独。
沈絮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抱紧双臂取暖。
寒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脸上的疼痛已经消退,但心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她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至少家里是暖和的,至少...
“沈絮?”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沈絮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许洛川站在公园入口处,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随意地搭在肩上,手里拿着一个小纸袋。
他看起来也很惊讶,但很快那种惊讶变成了关切。
“真的是你?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快步走过来,注意到沈絮红肿的眼睛和半边仍然微红的脸颊,表情顿时变得严肃,“发生什么事了?”
沈絮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脸颊,低下头:“没什么...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许洛川在她身边坐下,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轻声说:“跨年夜透气,还真会选时间。”
沈絮没有回答。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耳边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节日音乐。
“给你。”许洛川突然递过来那个小纸袋,“新年礼物。”
沈絮愣住了,没有伸手去接。
“打开看看?”许洛川温和地催促。
沈絮迟疑地接过纸袋,打开它。
里面是一条手工编织的围巾,柔软的浅灰色羊毛,针脚细密整齐,看得出编织者的用心。
围巾一角用深蓝色的线绣着一个小小的“X”——许和絮的共同首字母?
“这是...”沈絮抬起头,困惑地看着许洛川。
“新年礼物。”许洛川微笑着说,“我自己织的,可能不太好看,但很暖和。”
沈絮的手指抚过柔软的羊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周围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她从未收到过这样的礼物——不仅是手工制作的,还如此贴心实用。
“为什么...”她轻声问,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许洛川看着她,眼神认真:“因为你是沈絮,而我觉得你应该有一条独属于你的围巾,独属于你的,独属于沈絮的新年礼物。”
独属于她,独属于沈絮的礼物。
从小到大,她收到的礼物总会被妈妈分给亲戚家的小孩子,即使她再不愿意,也会被妈妈强硬的夺走。
这是第一次,她有了独属于她的礼物。
是许洛川,是她最喜欢的许洛川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沈絮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
所有的委屈、孤独和压抑在这一刻决堤而出。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滴落在柔软的围巾上。
“怎么了?”许洛川显得有些慌乱,“不喜欢吗?我可以...”
“不是的,”沈絮急忙摇头,把围巾紧紧抱在胸前,“我很喜欢...非常喜欢...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无声地流泪。
许洛川没有再多问,只是安静地陪她坐着,任由她释放情绪。
过了一会儿,沈絮的哭泣渐渐平息。
她用袖子擦干眼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对不起...我只是...”
“不需要道歉。”许洛川轻声说,“每个人都需要释放情绪的时候。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但如果你想找人聊聊,我在这里。”
沈絮沉默了片刻。
寒风吹过,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你冷了吧?”许洛川站起身,“要不...去我家坐坐?就在隔壁楼,我爸妈今天加班,很晚才回来。你可以暖和一下,等想回去了再走。”
沈絮犹豫了。
去男生家?母亲知道会大发雷霆的。
但一想到要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她就感到一阵恐慌。
许洛川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你可以给我妈发个信息?她知道你,经常听我提起你帮我学英语的事。”
这句话让沈絮稍微安心了些。她点点头,小声说:“谢谢。”
许洛川的家整洁温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
与沈絮家那种一尘不染的整洁不同,这里的整洁带着生活气息——沙发上随意放着几本书,茶几上有没吃完的水果,墙上挂着家庭照片,照片上的每个人都笑得灿烂自然。
“随便坐,要喝点什么吗?热可可?奶茶?”许洛川一边脱外套一边问。
“热水就好,谢谢。”沈絮小声说,有些拘谨地在沙发边缘坐下。
许洛川很快端来一杯热水和一条热毛巾:“敷一下脸吧,会舒服点。”
沈絮感激地接过毛巾,温暖的触感缓解了脸上的不适。
她小口喝着热水,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许洛川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没有盯着她看,而是翻看着一本杂志,给她足够的空间和安全感。
“我和我妈吵架了。”沈絮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因为...你。”
许洛川抬起头,表情惊讶但并不震惊:“因为我?”
沈絮点点头,眼睛盯着杯中的水:“她看到班级群里的照片...我们放学时你借我笔记的照片...她觉得我们...”她说不下去了,脸颊发烫。
许洛川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问:“所以她打了你?”
沈絮下意识地摸了下已经不太明显的红痕,点点头。
“对不起,”许洛川的声音充满歉意,“如果不是我总借你笔记,也不会...”
“不是的!”沈絮急忙打断他,“不是你的错!是我妈她...她总是这样,控制一切,不允许任何偏离她计划的事情发生...我只是...”她的声音哽咽了,“我只是受不了了...”
许洛川放下杂志,认真地看着她:“沈絮,你知道么?我第一次在奶茶店注意到你,就是因为你那种...特别的神情。你看上去很安静,但眼睛里有一种坚韧,像是在默默坚持着什么。”
沈絮惊讶地抬头。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看待她——尤其是许洛川这样看似拥有一切的人。
“后来成为同桌,我发现你真的很有趣。”许洛川继续说,“你的思维方式与众不同,看问题的角度总是很特别。历史考试那次,虽然你的答案不符合标准,但那个比喻真的很形象,让我一下子记住了五代十国的特点。”
他笑了笑:“所以我帮你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我真的觉得你很特别。而且教你的过程中,我也巩固了自己的知识,这是双赢。”
沈絮感到心中那股冰冷的结开始融化。她摩挲着围巾柔软的羊毛,轻声问:“你真的自己织的?”
许洛川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跟我奶奶学的。小时候父母忙,经常陪奶奶织毛衣。觉得手工织的礼物更有心意。”
就在这时,远处的钟声响起——午夜十二点,新的一年到了。
几乎同时,窗外绽放起绚烂的烟花,将夜空点亮。
“新年快乐,沈絮。”许洛川微笑着说。
“新年快乐。”沈絮回应道,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不在家里度过跨年时刻,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心和温暖。
烟花不断在夜空中绽放,光影在许洛川家的窗户上流转。
沈絮看着那些转瞬即逝的光彩,忽然意识到,也许人生就像这些烟花,有的时刻明亮绚烂,有的时刻黯淡无光,但无论如何,时间总会推着你向前,进入新的阶段。
“谢谢你的礼物,”她轻声说,将围巾仔细地围在脖子上,“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许洛川笑了:“喜欢就好。其实...”他犹豫了一下,“我还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看看。”
沈絮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笔记本和一支笔。笔记本的扉页上,许洛川写着一行字:“致独一无二的沈絮——愿你的故事如量子般充满无限可能。”
沈絮感到眼眶再次湿润,但这次不是因为悲伤:“谢谢...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
“不需要说什么。”许洛川温和地打断她,“只是希望你知道,你是被看见的,被欣赏的。不仅仅是我,江临他们也觉得你很特别,只是你总把自己封闭起来,大家不知道如何接近你。”
沈絮低下头,心中波澜起伏。
她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话,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样理解和接纳。
“很晚了,”许洛川看了眼时钟,“你要回去吗?还是我可以让我妈给你家打个电话,说你在我们这里?”
沈絮思考了片刻。
她知道自己终究要面对母亲,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个刚刚开始的新年的第一个小时。
她没有说话,只是手紧紧攥着许洛川送给她的围巾。
“好。”许洛川点头,上楼去打电话。
沈絮安静地看着窗外的烟花渐渐稀疏,夜空重新恢复宁静。
沈絮握着那支新笔,感受着围巾的温暖,心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
也许母亲不会改变,也许未来的路仍然艰难。
但在这个跨年之夜,她感受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就像许洛川写的那样,无限的可能性。
而她,独一无二的沈絮,有权利去探索和选择自己的道路。
夜更深了,新的一年,沈絮有了独属于她自己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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