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你毕业之后什么打算?”
就她所了解到的,沈时琛现在无外乎两个选择,一个是毕业后接手沈家家业,慢慢把权利收拢;二就是进入国家地质局。
“我的打算一直都是进入地质局。”他慢悠悠地说道。
林夏晚想起来,好像她备战高考那年,他就是如此目标清晰。
她端起粥碗,朝他虚敬了敬,“那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时光飞逝。
林夏晚步入大四这年,沈时琛正式进入地质局,开启了为期一年的野外实习考察。
林夏晚也进入了最关键的一年,这一年,她要准备毕业论文,还要尽快决定好毕业后的发展方向。
外贸局、进出口总公司甚至文物局都有给她抛来橄榄枝,林夏晚的念头却逐渐清晰地汇聚到一点。
时值二月,刚过完年,帝都室外呵气成冰。
林夏晚裹着军大衣,站在街道办那扇掉漆的木门前,推门而入。
屋里炉火半死不活,烟雾缭绕,呛得人喉咙发痒。
街道办王主任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看清是她,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小陆同志,你怎么又来了?红星厂那个烂摊子不是你这大学生该碰的。”
林夏将一份用工整钢笔字誊写的报告方案轻轻放在他面前。
《关于承包红星服装厂并转型高端丝绸出口的可行性报告》
“王主任,厂子烂,是因为路子旧。只要肯改,就有救。”她声音清亮,温和而不容置疑。
“改?拿什么改?”王主任抖着那份薄薄的报告,像是抖着千斤重担,“厂里欠着银行三万块!工人半年没发工资,天天来我这闹!你一个学生娃,哪来的钱填这个无底洞?”
林夏晚直视着他,目光灼灼:“我不需要街道投一分钱,我只要经营权。第一年,我还清债务,补发工资,另外上缴街道五千利润。如果做不到,差额我个人垫付。”
“你垫付?”王主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哪来的钱?”
“我敢开口,自然就有这个能力。”林夏晚顿了顿,放出关键筹码,“并且我可以向您担保,只要厂子能生产出合格的产品,就不愁销路,更不愁外汇。”
“外汇”两个字,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动了王主任紧绷的神经。
改革开放初年,创造外汇是顶顶重要的政绩。
烟雾缭绕中,两人对视着,空气里是无声的较量。
最终,王主任拿起桌子上的那份报告,仔细翻阅起来,原本轻视的目光在越往后翻,越发增添了郑重之色。
“……罢了,年轻人,你想闯,就让你闯一回。我信你一回,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失望才好啊。”
一周后,一纸墨迹未干的承包合同放在了林夏晚面前。
她签下名字,走出街道办时,天空飘起了细雪。
红星服装厂比她想象的更破败。
车间窗户没几块完整的,机器锈迹斑斑,工人们眼神麻木,围着她这个新厂长,像看一个笑话。
林夏晚没有立刻召开全厂大会鼓舞士气。她知道,在生存面前,空话毫无意义。
安顿好厂里基本运转后,她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目的地:深城。
三天三夜的绿皮车,车厢里挤满了各种气味,林夏晚靠窗坐着,怀里紧抱着一个不起眼的帆布包。
在深城蛇口一片喧嚣的工棚区,通过大学里结识的港商引荐,她见到了能做电子计算器散件的人。
“夏普的散件,一套这个数。”对方伸出五指晃了晃。
林夏晚心里迅速计算,面色平静:“我要一百套。但交货期要快。”
她没有讨价还价,这种暴利时代,时间比金钱更宝贵。
她用带来的现金,换回了几大箱电子元件。
接下来是组装。
她在靠近边境的村子里租了间民房,雇了三个手脚麻利的当地女孩,没有生产线,就在地上铺报纸干。
焊接,组装,测试……步骤简单,利润却惊人。
成本十五元的散件,组装成计算器,贴上简单的商标,拿到帝都中关村刚刚萌芽的电子一条街,能卖到八十五元甚至更高!
两个月后,林夏晚回厂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工人。
“今天发工资。”她声音不大,却像惊雷炸响在沉闷的车间。
会计老刘苦着脸:“厂长,账上早就……”
“钱我带来了。”林夏晚打断他,打开一个旧书包,里面是捆好的现金。
她亲手将拖欠半年的工资,一分不少地发到每个工人粗糙的手里,有人当场就哭了。
麻木的眼神被点燃,怀疑变成了惊愕,继而是一种混杂着感激和希望的复杂情绪。
林夏晚站在一个旧木箱上,环视众人,“从今天起,红星厂不再生产卖不出去的涤卡工装,我们要做这个——”
她抖开一块从杭城带来的真丝面料,光滑的缎面在昏暗的车间里流淌出柔和的光泽。
“真丝衬衫,刺绣丝巾。”
“我们的产品,要卖到广交会,卖给外国人,换外汇!”
台下窃窃私语,老师傅们觉得这料子太娇贵,太难做。
“不会,我请师傅教!做坏了,算我的!”林夏晚斩钉截铁,“从今天起,工资按件算,做得多、质量好,就拿得多!这个月,手艺最好的师傅,工资能翻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车间里的气氛彻底变了。
机器被擦亮,车间被打扫,老师傅们开始研究真丝裁剪的窍门。
林夏晚则日夜扑在设计和打通渠道上。
她凭借前世记忆和外贸知识找人画出的图样,融合了中国水墨的意境和西方的简约剪裁,让人耳目一新,同时,给自己这批货的生产线定名为云锦。
同时,她动用关系,终于为“云锦丝绸”争取到了一个宝贵的广交会展位。
“夏晚,这都九月了,你还不打算签工作?”
一节大课结束后,好不容易聚到一起的几个人把林夏晚堵在了课桌前。
林夏晚从宿舍搬出去住后,和原本的几名舍友关系也并没有变淡,不过临近毕业,大家能全部聚在一起的机会确实不多。
唐悦问罢,姜小蕊插嘴道:“我最近偶尔几次见到她,都是匆匆忙忙出校门,你不会还在弄你那个厂子吧?”
林夏晚笑了笑,“是啊,你们今天堵我堵得巧,明天我就要出发去粤城,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唐悦语重心长道:“夏晚,你这重点大学的学历,成绩优异,家里条件又那么好,要我说你就应该直接进外贸局,那多体面,也有你发挥的空间,这些天我见你没日没夜扑在那个厂子上,人都瘦了一圈。”
林夏晚知道对方是真心为她好,但是她有自己的打算和考量。
当即转移话题,问起她们的近况。
唐悦分配到了进出口总公司,姜小蕊则是决定出国留学攻读硕士学位,另外两名舍友,也都已经签定好了工作。
几人聊了会儿,刚好到中午,又一起去食堂吃了饭,方才分别。
次日,林夏晚带领着厂子里的师傅和货物,从帝都出发。
粤城。
秋季广交会,万商云集。
在充斥着搪瓷缸、五金工具和厚重纺织品的老牌展区里,“云锦丝绸”的摊位像一股清流。
柔和的灯光下,真丝衬衫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刺绣丝巾精美绝伦。
一位法国客商驻足良久,拿起一条绣着青竹的丝巾,爱不释手。
林夏晚微笑着上前,试探着用英语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得到回应后,便流利地介绍起来。
半个月后,广交会结束,林夏晚不仅将带去的商品销售一空,还分别签下了一张五万法郎、一张两万英镑的订单。
消息传回帝都,区领导亲自到厂视察,《帝都日报》的记者也来采访。
大学生厂长带领老厂创汇的事迹,成了改革春风中的一段佳话。
到了十月,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发布,明确要发展有计划的商品经济。
改革的春风,终于吹遍了大地。
站在新挂上的“云锦服装有限公司”铜牌前,林夏晚不禁心潮起伏。
这不再是一个挂靠街道的承包厂,而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家公司,她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分公司。
与此同时,她不断托人找寻父亲出事那年的有关资料,也终于有了眉目。
消息不在帝都,而在陆嘉树当年带兵驻扎的边境县城档案局。
林夏晚第一时间买了机票,而后又转火车再转客车,在三天后抵达了这座边陲县城的档案局。
因为知道她是陆参谋的女儿,老局长亲自接见了她,带她来到一间专门存放地方县志的档案馆,而后从中抽出一份泛黄的旧报纸。
老局长推了推眼睛,颤巍巍地把报纸递交给她,“这是记载陆参谋长出事时的报纸,你看看吧。”
林夏晚小心翼翼地接过,仔细浏览起来。
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一张照片上。
那是肇事司机被抓捕后拍摄下的照片。
照片里的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脸上有一道疤,从下颌直到耳际,眼睛直视着镜头,冒着凶光。
林夏晚不由得皱眉。
这个人的样子,她为什么会觉得有些熟悉?
她拧眉仔细思索了一阵,忽然间瞳孔收缩。
“局长,这份报纸我可以带走吗?”她匆忙问道。
老局长点了点头,“拿走吧,我们这里还有备份呢。”
谢过老局长后,林夏晚马不停蹄赶回帝都。
时值十一月份,华清大学考古系教授办公室,陶教授正在指导几名学生的论文。
林夏晚按捺住想要敲门的手,站在门口来回走动。
陶教授指导完学生,偶然一个抬眼看到了她,眼睛顿时一亮,“晚丫头!你怎么来了?莫非是终于决定好要进入文物局工作了?”
林夏晚走近,开门见山道:“陶教授,您还记得去年在深城海关,从外商们那里搜到的一张照片吗?一个男人,脸上有一道疤,从耳朵到下颌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面色急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