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姝?”
司寇娴一口叫出了景姝的名字,景姝躬身行礼道:“见过公主。”
“你和胥漪真像。”司寇娴笑了起来。
“公主识得我母亲?”
“我二人自小相识,只是十几岁时分开后再未谋面。”司寇娴向她走了两步,视线在她脸上稍作停留。
“看见你,就像是看见了年轻时的她。”
“关于我母亲,公主可知……”
景姝正欲开口,忽闻得宫外传来阵阵嘈杂声,便先敛了声息。人来人往的聒噪声音听来格外明显,式钰眉头微锁,视线投向司寇娴。
司寇娴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身后宦官见状正要出门查探,岂料一开门就被一束长箭射了个对穿,尸体当即横倒,房门微微半掩。
“他死……死了?”
“看起来是的。”
见到这一幕的众侍女不由得惊骇出声,景姝吞了吞口水,听到这声音不自觉上前向大门方向迈出几步,将一众女子护在身后。
就在此时,不知何处下一支利箭穿门而过,烛火映照之下一瞬反光,眼看就要夺司寇娴命门而去。
见状景姝眼疾手快地侧身一把握住司寇娴的手腕,情急之下她失了力气,竟一把将司寇娴拖拽在地。
利箭贯穿方才司寇娴站立处的座椅,带着一片她的衣衫。
“公主没伤到吧。”景姝劫后余生般开口。
隐隐有些面色惨白的司寇娴摇了摇头。
式钰在一旁几乎有些失神,顿了一瞬立刻高声唤道:“来人啊,有刺客!”
与此同时,房檐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旁人听不清晰,但景姝听出来那是有人在移动。
景姝眸色一沉,在偏殿大概扫了一圈。见一侧屏风后有个可躲避之地,她吞吞口水咬着下唇思索片刻,俯身倾耳对式钰开口道:“式钰,头顶有人,不止一个。那屏风后有一处地方,你带着公主与诸位女官躲过去,切记脚步轻些。”
眉头紧皱的式钰贴着耳朵对景姝开口:“你不去吗?”
“你不是说我不是天选之女吗?”景姝笑了笑,声音轻到几乎耳语,她哄着式钰开口道,“不论稍后发生什么事都不用在意,式钰,相信我就好。”
式钰凝视着景姝那双坚定的眸子,她点点头也不过多废话,房间内只有景姝一人懂武,其他人留着也算是拖后腿。她附在司寇娴耳边很轻地向她说明后,几个人便躲在了屏风后严阵以待,屏气凝神。
景姝目光又在房内逡巡一圈,在那刺客破门而入之前径直走向连枝灯,将那上面所有烛火顷刻吹熄,房间刹那间陷入一片黑暗。
不过片刻后,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两三个黑衣男子摸索着踏入房中。
景姝紧绷精神,听到黑衣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景姝闭上眼睛轻呼一口气,判断来人的动作,一鼓作气地侧手拿起方才吹熄的连枝灯。
锦绣宫偏殿灯架是上好的青铜制,长约一米,景姝握紧连枝灯架用尽全身力气向面前来人砸去,那人手握长刀,灯架长刀相接发出铮鸣,那人手起刀落,景姝发丝带了右臂被他划伤,景姝紧咬牙关一声未吭,眼见要被人围攻,景姝也不多动作,直接了当甩出连枝灯用尽全力攻他手臂。
全然漆黑的环境,景姝忽而庆幸自己听力不错。
景姝本就力气不小,这一击又带了杀意用了近乎十乘的力气,一击即中。只听得那人闷哼一声,长刀顺势从手中滑落,景姝侧身腰身仰至最低接过他的长刀。
下一刻景姝便鲤鱼打挺起身以刀厄脖,握刀柄的手使了力气,脖颈渗出涔涔血液,滴落在地,景姝语气微寒地说出了第一句话:“诸位,停步吧。”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那群不知来由的人立刻停住脚步。
擒贼先擒王,景姝有些庆幸自己又赌对了。
“你是女子?”那被她抵着脖颈的人讶异道。
“不然呢?”景姝被他刺了一剑相当不悦,此刻语气也带了几分戾气,“还是阁下觉得,自己不会败给女子?”
那人轻笑一声,似乎还要调笑着说些什么,景姝眉头一皱,刀尖微移手指握拳,脚步微微后撤,一个猛攻便攻向那人膝弯,那人顺势单膝跪地,景姝调转身体快步移至他身后,刀柄厄住他的侧颈。
“可惜啊,你还是败给女人了。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景姝。”
此话刚刚落下,就见侍从携禁军姗姗来迟,将几人控制,众人举着火把,将漆黑的房间照得透亮。
那二人见情况不对准备撤离时,禁军首领便手握长刀招招压制将二人擒下。
景姝这边血迹落了一地,禁军统领连忙从景姝这里绑住那个刺杀首领。那人眸光微暗,在火把映照光芒中良久望着景姝,笑道:“景姝,我记住你了。”
景姝一言未发,只是随意抬手指向他方才脖颈留在地上的血迹,冲他歪头扯着嘴角露出一抹近乎顽劣的笑。
禁军拖着刺客撤下,景姝这下意识抚上右臂,紫色衣襟染血后颜色变暗,痛得她轻皱眉头。
一行女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景姝漫不经心放下握着小臂的手,向一行人笑了笑:“已经没事了。”
“景姝,今日多谢你。”司寇娴开口道。
“公主今日受了惊吓,至于事情我们改日再谈,如何?”景姝伤口隐隐作痛,不禁如此开口。
“式钰,送景姝回去。”司寇娴向式钰开口。
“是,母亲。”式钰应道。
景姝二人并肩走出几步,司寇娴忽而又唤了一声:“景姝!”
景姝顿住步子回头看她,想听听她还想说什么。
“你救人有功,可要什么奖赏?”
景姝垂眸思索片刻,扬唇笑了起来,手指也指向身边的禁卫首领:“公主可以让这位大人来教教我刀术吗?”
景姝微微蹙眉,似嗔微嗔地望着公主,像是撒娇般开口道:“下次,我想赢得更漂亮一点。”
“既然景姝开口了,有琴大人,你意下如何?”司寇娴垂眸看向一旁始终单膝跪地等待复命的禁军首领有琴绍。
“贵女择臣,实乃臣之荣幸。”
“好,景姝,这件事我准允了。”
“那一周后,我便来寻有琴大人。”景姝向公主施礼,又向一旁的有琴绍颔首,这才施施然离去。
有琴绍连忙疾步跪安,向司寇娴道:“公主殿下,臣来迟一步险些让您身陷险境,罪无可恕,望公主惩戒。”
司寇娴眸色晦暗不明,开口时声音带了几分疑惑:“今日可是出了什么事?为何锦绣宫的禁卫却来得这样晚?”
“回公主的话,半盏茶前是听雨阁走水了,侯夫人携世子殿下正于听雨阁品茗,众人得了指派,前往听雨阁救人。”
“侯夫人怎样?”
“侯夫人惊厥晕倒,世子殿下安然无恙。”
“怎会如此?抓住纵火之人了吗?”
“尚未。”
“可曾封锁宫门?”
“回公主话,已然封锁了。”
“那便好,这次事出有因便免去惩戒,切记仔细调查。”
“谢公主。”
式钰与景姝走出一阵,便见式钰顿住了步子,她扬了扬拳头对景姝道:“景姝,我决定了。”
景姝看这姑娘一路都恹恹的模样忽而此般动作,颇为好奇地弯唇笑问:“决定什么了?”
“我有些明白预言为何会择你做这个救世之人了。方才那样危急的情况你却毫不退缩,学识广博偏偏又不耻下问,还想再精进自己不断进步,这就是我该向你学习的地方。”式钰说了很久,最后又坚定道,“我也要习武,我想要成为像你一样保护别人的人,而不是永远都在懦弱地逃跑躲避。”
听完这番话,景姝不由得为之动容。只要有一个女子开始读书,那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不愿身居后宅;只要有一个女子提剑,那这世间便会出现成百上千个女将军。
景姝想做的,便是那手执利剑的第一人。
她拍拍式钰的肩膀:“式钰啊,你怎么能说自己懦弱呢?”
“你知道吗?当年我同你一般年纪时,甚至连逃婚这种事情都做不到,简直像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景姝低头笑了起来,“我只是误打误撞死过一回,对很多事情都看开了而已。又比你早知道这世间险恶,醒悟当今世道下仰仗他人不如自保罢了。若再给你三年,你必定比我更加勇敢,实在无需妄自菲薄。”
“真的吗?”式钰抬眸望向景姝。
“真的。”景姝眸子里的坚定一如既往,眉目温柔地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姑娘。
“景姝,我真想永远和你待在一起。”式钰喃喃自语道,半晌后撇着嘴角,“真是!便宜那人了。”
“啊?”景姝失笑地面露惊讶。
“景姝,你不要跟他回去待在他家后宅,好吗?”式钰握住景姝的衣袖,近乎恳求道,“你在姜国多留一阵子,好吗?”
“我本来也没有回去的打算。”景姝笑意很浅,“至于未来去往何处,我还没想好。”
“那便慢慢想,待在姜国想。”
眼见到了南乌巷,景姝思及伤口还未处理,便急匆匆寻了个由头下了车,同式钰告别。
式钰依依不舍地同景姝摆了摆手,马车驶回司寇府,式钰这才发觉马车靠背处渗了一大片血迹,血渍潮湿定是刚刚沾染上的。
式钰回想起景姝同自己说那些玩笑话时脸上毫无破绽的笑意,第一反应便是疑惑,为何受伤却一言不发。愣神许久才意识到景姝既然装作若无其事,她或许是不想让式钰觉得她挟恩图报,她或许是不想同姜国王室相交甚密。式钰无法彻底猜透景姝的想法。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便是景姝不想用这个伤口,来从式钰和司寇娴手中换取任何利益。
哪怕她说一句“我为你们受伤了,当年之事还请诸位毫无隐瞒地悉数告知”想必母亲定然会告诉她的。
就非要一板一眼成这样吗?
式钰心绪复杂,但还是长舒一口气,景姝还是景姝,这样才是景姝的做派。
此时已近夜深,南乌巷只留疏灯几许。
活过两次,这还是景姝第一次受这种程度的伤,胳膊此时都在隐隐发颤。她甚至开始后怕,倘若那刀偏一寸划过的不是手臂而是脖颈,她会怎样。思及此处,景姝深深蹙眉,自顾自开口道:“我真得好好学学这些兵刃。”
景姝步子迈得很大,她依稀记得南乌巷巷口有家医馆,就是不知道此刻是否打烊。终于到了南乌巷口,却见那医馆早早挂上了打烊的木牌,门窗紧闭。
景姝心中暗道不好,却也再无办法。似乎失血过多,她此刻的脚步都变得有些虚浮,只得先回家简要做个包扎。
不知为何,走着走着景姝竟然觉得有些发冷。眼前也蓦然一黑,坠入湖水时溺水般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又一次裹挟着景姝,她定住步子,紧咬下唇以此唤醒神智。
再走几步,再走几步就到家了……景姝步子迈得很碎,眼见谢宅就在眼前。
有烛火亮着。
大门处不知何时挂上了两盏灯笼,在一片晦暗的南乌巷里显得格格不入,门口搁置着一张矮椅,有人堪堪静坐其上。
听闻脚步缓声而至,晋夏投去目光,他沉了沉心绪整理好措辞,欲问问景姝可曾用过晚饭。言语不必过于谄媚,也不必太过疏离,就如同三年前那样随口一问即可,起身之前晋夏如此想道。
却没成想一起身才得见面前女子脚步纷乱,面色惨白,她穿了件深色衣裙,可右臂处暗得格外惹眼。
晋夏所有的预设在此刻被全部推翻。
“长嬴君?”景姝抿唇笑了,她似乎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道,“这么晚,还没睡吗?”
“没有。”晋夏上前几步,“我在等你。”
他的手指似乎想要落在景姝小臂搀扶一二,最终却收回动作。他竭力控制自己的颤抖,温声道:“怎么受了这样重的伤,我记得我房中似乎还有些金创药,你先回房等我,我马上来。”
景姝想要叫住他,思及此刻自己的情况的确需要一个人来给自己包扎,便听他的话先回了房中。
头晕得厉害身体止不住颤抖,想必是血流太多失温的缘故。
房间里依旧燃着烛火,没过片刻就听到晋夏急切的脚步声接踵而至。金创药剪刀纱布一应俱全,景姝抬眸看向晋夏,他面上也血色尽褪。
“我没事。”景姝下意识开口。
景姝坐在桌前圆凳之上,又想到了他的病症,不能接触旁人,正想着要不要换其他人来给自己包扎伤口,就见晋夏已然单膝跪地握着她血迹涔涔的右臂。
手肘上半寸处,伤口已然血肉模糊地与衣袍粘连起来,格外可怖。血腥气萦绕于空气中,晋夏心口蓦然烦闷。
“长嬴君,你不碍事吗?”景姝看着他握着自己小臂的手,还是有些不安。
“不碍事。”晋夏端详完那三四寸长的刀伤,沉沉目光看向景姝,“这裙子回头再去做一件吧。”
景姝点点头,后知后觉道:“是需要脱掉吗?”
晋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看着景姝已经惨白的脸色微微摇头:“不必,我剪下来就好。脱下来还会蹭太多次伤口,那样太痛了。”
“如果觉得疼了,就告诉我。”
“嗯,我知道了。”
晋夏拿起剪刀,伸手轻按景姝肩头衣物,沿着景姝肩线将那半臂衣物悉数剪掉,果不其然,衣物滑落时疼得景姝打了个寒颤。
半条胳膊血迹斑斑,经此动作又有鲜血翻涌,顺着小臂滑向指尖,在地上溅起血花。
晋夏深吸一口气,拿起旁边准备好的热水湿帕,仔细握住景姝的小臂为她擦拭伤口预备上药。他竭力压制心中情绪,但一看到她的伤口和那骇人的血渍,那股翻涌而上的惴惴不安又将他裹挟起来。
远远不够,留在她身边远远不够,想要将她永远留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再不允许任何人带走她或伤害她。
晋夏将伤口附近处理干净,便握起景姝的小臂开始施药,白净的手臂平白添这样一道严重的伤口,想必景姝定然是痛极了。
“慕娘。”晋夏施药的动作很轻,话音里带了些探究意味,“今日出门时还好好的,为何会受这样重的伤?”
“我没事啦。”景姝白着脸宽慰道,此刻比起自己手臂的伤口,她更为忧心的是晋夏握着她手臂的修长白净的手指。
“只是今日去往锦绣宫时,运气不巧碰到了几个小贼,误伤而已。况且那几个贼人都已经被抓了,长嬴君不必担忧。”景姝试着扬起嘴唇笑笑,却发现此刻自己头昏昏沉沉,连这样一个笑都显得格外费力。
晋夏已经施药结束,纱布包裹创口后握着湿帕,将她小臂血渍一寸寸擦拭干净。直到最后他单膝跪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指缝血痕拭掉:“可你看着很痛,根本不是没事的样子。”
温热手指划过景姝的手背,挠得她心里痒痒的。景姝神智有些昏沉,恍然间竟然觉得此刻很像她的那个梦。
他牵着她,对她说喜欢,最后吻了她。
不知怎得,她竟突然想起了出门前与他争执时他开口说的那句话,那时他说“这是你第二次这样叫我”可她与他成婚后,她又何曾唤过他的全名?
从来没有过。
或许只有那场梦?
没错,只有那场梦。
景姝脑海里的线索盘根错节地汇成一个想法,式钰带着调笑的神色开口问她“或许那不是一场梦呢?”晋夏此刻跪坐在她身前,几乎将她的整个右臂握了个遍。
也许那真的不是一场梦。
是他痊愈了?
还是她真的癔症了?
景姝脑海越来越乱,她看着身侧的晋夏,勉强维持笑意开口道:“长嬴君,谢谢你替我包扎伤口。只是我太累了,我想休息了。”
晋夏看着她失血过多近乎惨白的神色,晋夏伸出手抚上了她的额头,果真她的体温摸起来似乎有些不正常。
病中的景姝格外温顺,他抬手抚上她额头,她便凑着脑袋将前额贴近他温热的手掌。
“那好,慕娘,你睡吧。”
景姝精疲力竭地褪去外衫,凌乱地走出几步将自己裹在了被衾中,嗓子隐隐发干,脑袋愈发昏沉,什么都不想再思考。
她也没多余精力去在意晋夏是否离开。
晋夏看着景姝白得惊心的脸,还是忧惧过甚。
睡梦之中,景姝感到额头忽而变得温暖,脖颈似乎也变得暖和。
因为高烧,景姝一整夜都睡得不太安稳,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
母亲站在她面前说对她厌恶至极要将她弃之不顾;式钰一把甩开她的手说什么预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遂与她一刀两断;画面的最后是一如既往向她笑着的晋夏。
他站在她面前,她握着他的小臂。而他动作温柔地将她的手缓缓推开,对她说什么喜欢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
她甚至来不及握住他离去时翩然翻飞的衣角。
大梦惊醒,景姝心有余悸,恍神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些不过只是梦而已。
日光渐盛,透过窗棂撒入房间,映得一室朗晴。
景姝试图抬手揉揉眼睛,轻挪右手却传来一阵刺痛,她这才想起来她受了那蒙面刺客一刀。
视线挪至床边,却发现了坐在床尾闭眼小憩的晋夏,他双眸轻阖,眉头却轻蹙着,看上去格外疲惫。
景姝看着看着,昨日那恼人的思绪又涌上心头。倘若湖边醉吻并非梦境,那他那时说的喜欢又是真是假?
他会不会也像昨夜梦境那样将她弃之不顾呢?
“既然做不出决定,那便先选择一种态度对待他,看看你自己会不会心痛?”
式钰说得对,面对苦痛避而远之实乃人之常情。她实在不必如此杞人忧天,不喜欢他不就不必担心被抛弃了吗?
思及此处,景姝眸光一闪,却见晋夏不知何时突然醒来,正定睛望着景姝。
视线对上的瞬间,他眸光微动,但却未曾转开目光:“慕娘,你在想什么?”
景姝被他盯得心虚,便连忙开口道:“没……我能想什么?”
“你眉头皱得很紧呢。”晋夏似笑非笑道。
“长嬴君怎么没去睡?”景姝转开话题。
“你昨夜烧得厉害,医馆关门了,我不敢随便离开。”晋夏耐心解释道,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后半夜才退烧。”
景姝支着身子坐了起来,虽然伤口依旧在痛,但好在精神也恢复了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门外便传来了叩门声。
晋夏温声道:“进来吧。”
熟悉的身形迈了进来,来人竟是时月。景姝神色一凝,而时月见她时,眸色忽而亮起,似是喜上心头。晋夏以手掩面轻咳一声,时月连忙敛了神色,乖顺地上前几步递药给景姝,温声开口:“小君,您该喝药了。”
景姝接过那碗药,视线从时月身上挪到晋夏身上。
装作视而不见的晋夏温声道:“既如此,慕娘你便喝药吧,我先走了。”
“长嬴君,这次多谢你。”景姝开口道。
晋夏笑着摇了摇头,离开了房间。
时月抬眸看向景姝,二人对上视线她又立刻垂下眼睫。
景姝被这小姑娘的试探动作逗笑了,她靠坐在床上,接过她手中散发苦味的药:“时月,这就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谨。”
“夫人……”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时月连忙改口道,“小君,真的是您吗?直到公子递给要我赴姜前,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您真的没死啊!”
时月眼圈红红的,景姝心头微软,她伸出手揉揉时月的脑袋:“是啊,我没死。我也没想过还能再与你相见。”
“公子不让我唤您夫人,说您不喜欢这个称呼。我便想着像您出阁之前那样唤您。小君,能再见您可真好。”时月撇了撇嘴角,眼看眼泪就要簌簌落下。
“这怎么还哭鼻子呢?”景姝轻笑道,“我没死,以后也不会死的啊。”
“我太想您了,小君。”时月嘟囔道,片刻后又像是想起什么,她猛地后撤几步站直了身子,笑着转了一圈向景姝开口,“小君,您看看,我长高了很多呢。”
景姝心头微软,这小姑娘在她去世那年不过小小一副团子模样,此时再细看果真是抽条长开了。
“是啊,长成大姑娘了。”景姝语气格外温和。
“小君,这下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不会轻易离开您了。”时月又向景姝小跑过来,看着景姝端着药碗一口未动,这才想到自己与景姝交谈大概是影响到景姝吃药了。她连忙开口:“小君,您快快喝药吧,这是公子一早亲自去医馆抓的药。您昨夜烧得厉害,我又是昨日才到,晚上睡得死。公子便一人看顾着您。想着您往日都是卯时三刻起床,便让我届时熬好了端过来,这药不苦的。”
景姝看着手中药碗,却未曾有丝毫动摇,她对自己向来心狠,既已然决定要与晋夏保持距离,便不该再藕断丝连。
昨日与司寇娴的谈话还未结束,她想知道更多关于母亲的事情,司寇娴与母亲生得如此相像,二人又相识,她一定知道很多关于母亲的事情。今日可再去寻式钰,从而去见见司寇娴。
景姝端起药碗将其一饮而尽,对时月开口道:“替我谢谢公子,我稍后有事要出去,午饭不必等我了。”
景姝起身自衣柜里寻了件新衣衫,稍作洗漱便匆匆出了门,连早饭也未曾用过。
顺着书房,晋夏只看到了景姝翻飞的裙摆,她跑得那样快,那模样就像是一秒钟也不想再停留在他的世界里。
未几,晋夏也取了件外衫出了门。
逐渐入夏,日头愈毒。
不知为何式钰今日随母亲同往帝陵祭祀,得了这消息,景姝心中暗道不巧。只得原路返回,虽是初夏,街巷中却已经有了各式各样的果子冰酪。景姝没吃早饭,在一个冰酪摊前停下脚步,要了份青梅冰酪。
青梅微酸,冰酪清甜,吃起来格外畅快。
景姝本欲再去寻一寻秦嬷嬷,前几次见到她都是匆忙一见,只说些要紧事情,若有闲时她其实更想与秦嬷嬷坐着好好谈谈母亲。毕竟她是将母亲从小带大的人,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人。
岂料步子刚刚迈入十字巷,就见一个略显熟悉的锦衣华服之人垂头靠在墙上。
景姝后撤几步,看着巷口的指路牌,这里是十字巷的确没错。
为什么左衡又以这幅狼狈的模样出现在十字巷呢?
景姝顾不得再思索,小跑几步上前。凑近才发现左衡腹部血迹晕成一团,他眉目恹恹,似乎性命已经去了五六分。
景姝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臂:“喂!左桓安!”
左衡毫无反应,见多了刺杀抢劫后景姝对自己又遇到这样的事情似乎已经变得见怪不怪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右臂,昨日晋夏给她包扎得很好,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思量片刻,她还是背起了左衡,右臂一经拉扯,撕心痛意翻涌而上,额头渗出细汗。
景姝背着左衡前往医馆,岂料左衡在半途忽而清醒过来,他伏在景姝背上,声音病恹恹的:“景姝?”
“是啊,又是我。”景姝苦中作乐道,“这次你又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我被抢了。”左衡开口道。
景姝刹那间顿住了步子,她重复了一遍左衡的话:“你被抢了?”
景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总觉得左衡身上带着一种生在富贵之家,单纯稚嫩的末子风范。连路边稚童都晓得财不外露的道理,这位左衡左公子则毫无收敛。哪怕在入丹阳之前已经因此遭了一次灾,却依旧我行我素。
“对。”左衡应道。
“现在身无分文?”
“是。”
“那我们似乎去不了医馆了。”景姝认真陈述道。
她不打算继续随身携带晋夏的东西,故而晋夏三年前给她的压岁钱被她仔细地放在了家里。吃那碗青梅冰酪用了她身上最后一点儿钱财。
闻言左衡耳尖泛红道:“那要不然,我忍忍?”
“你都被人捅穿了,怎么忍啊?”景姝背着他定在原地,思索着该如何是好。
路人来往视线在二人身上逡巡,左衡本就泛红的耳尖此刻更如染血一般。
“不如这样,你跟我回家吧?”景姝认真开口,“我家还有伤药,你先喝药。如何?”
“回你家?”左衡心间微动,不过片刻,他又像是那日停在景姝矮几前的那位清俊男子。
左衡吞了吞口水,一番心理斗争后,他终是释怀道:“你方便吗?”
“为什么不方便?”景姝蹙眉,有些疑惑不解,“有什么不方便的?”
话音刚落,景姝突然想到初次救他时左衡礼节周全的模样,俨然一副死板书呆子模样,他该不会是觉得自己不该随意进女子闺房吧?
“没事,方便的,我的房间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左桓安,这是救命之事,不必顾虑太多。”景姝眉间带笑道,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这样啊。”左衡开口道。
时月方才将各个房间的陈设熟悉得差不多,就见景姝背着一个容貌卓绝的锦衣公子踏入房门。她心中翻江倒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总之惊骇异常。
景姝抬眸看见时月,连忙道:“时月,把昨夜的伤药再煎一份,还有将纱布与金创药拿到我房中,记得快些。”
左衡在景姝背上微微对时月颔首施礼。
闻言时月正欲动作,却被方才归来的人拦住了步子。
晋夏面色如常,声音却格外冷冽:“时月,你歇着,我去吧。”
一到房中,景姝便立刻将左衡丢在昨天自己坐的那凳子上,房门被人轻叩,景姝起身去开门却未见人影。托盘置地,药物与纱布放得齐整。
景姝连忙将其取入,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对左衡开口道:“你自己可以上药吧?”
本就首次到女子闺房的左衡脸已然红透了,他木讷地点点头。
“那好,那我便先出去煎药了。”景姝准备拉开房门前又弯起唇角笑着补充道,“左桓安,你无需介怀。在性命面前,礼数于我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我明白了。”
景姝拉上房门,准备去厨房看看药熬得如何。
拾级而上,行至爬满紫藤花的廊道,厨房便在不远的拐角。
却在廊道里被人一把拉进房中,那人用了十乘十的力气,景姝甚至踉跄了几步。房门倏尔合上发出巨响。
景姝被人按在房门处,那人似是无奈极了,合上门后便额头轻抵房门,那样暧昧的姿势,几乎是埋进了景姝脖颈处。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景姝蓦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来人身着月白长衫,马尾高束,不必细想都知道是谁。
景姝正欲开口,就听道一声近似哽咽的疑问:“你当真不要我了?”
景姝心头倏然一痛。
“慕娘,你随随便便就将那个男人亲自背回府里,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景姝劝诫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回头。
“长嬴君,你知道的。成亲一事乃联姻而已,并非你情我愿,如今一拍两散岂不正好?”
“联姻而已?”晋夏从她脖颈处抬眸看她,明眸中万千情绪翻涌。
景姝看着他那双含泪的眼睛就总是不由得心软,她偏过视线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只见晋夏以双手捧上她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上她的唇。
景姝诧异至极,晋夏却在她唇上来回辗转,试图撬动牙关,景姝不知该不该回应这个吻,一经犹豫,虎牙便咬破了晋夏的唇角。
景姝微微推开晋夏,试图逃离这个环境。她根本没办法拒绝晋夏,这样下去迟早沦陷。
而晋夏却只是与她微微分开,景姝偏开脑袋,晋夏便追着她吻了过去。
一下一下,不若方才那般激烈的唇齿交缠,此刻却更像是安抚般的蜻蜓点水。
景姝看不得晋夏的眸子,仿佛只映着她一个人。她不由得看得入定,晋夏弯起唇角轻轻笑了,他抱起景姝将她放在一旁书桌,手指落在她后脑处按着轻轻吻了起来。
景姝被这样温柔缠绵的氛围裹挟着,她握着晋夏扶着桌边的手腕,手指稍一用力那脉搏跃动在景姝指尖,她感受着这愈发失控的心跳。
这是因她而起的心跳。
倘若一切都能在这个瞬间终止就好了,一切都结束在你爱我的时候。
景姝这样想。
再分开时,二人都已经有些衣衫狼狈。晋夏微微拥着景姝,额头埋在她颈窝:“慕娘,你可以不爱我,但也不要爱旁人。”
景姝不知该如何是好。
景姝匆匆去厨房看药时,左衡刚刚包扎好,思及久居女子闺房总是不好的,便推门而出。晋夏瞥到出门的左衡,也状若无意上前与左衡问了声好。
方才被景姝咬破的唇角大约又在流血,他能够感受到。
“那左公子好好休息,晋某便不打扰了。”
晋夏近乎顽劣地弯起唇角,向左衡笑了笑。
为了文案情节怒码一整天!特别阴间的小情侣一对啊~
慕娘:要是他能够死在最爱我的时候就好了。(下一刻立刻反应过来,不对不能这样想)
长嬴:亲爱的情敌,来我们来猜猜我嘴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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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联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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