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景姝微怔,只当自己听错了,她不可置信地挑眉道:“迎新君?”
“景姝,日前世子夫人殁了,你可知晓?”话落,司寇娴抬手撩起马车侧帘。距宫门愈来愈近,她收回手,眼神不若方才同景姝讲话时那般柔和,反而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凌厉。
“世子夫人去世不久,夜间又有两名华章宫的宦官离奇身亡。紧接着禁军就在华章宫垂柳下挖出了写着世子夫人生辰及名姓的桐木偶人。”司寇娴眸光微暗,又继续补充道,“不久后,又在华章宫清池中捞出了散发奇香且锁制复杂的木匣。”
“听公主的意思,是觉得此案是巫术杀人?”景姝听完司寇娴的话眉头微皱,她话里话外都是此意,可景姝却不以为然。
对于巫蛊一术,景姝信疑参半。若是从前她定然不会相信,但自从知晓母亲从前那封寄给她写着复活之法的信后,她还是对其怀了几分敬畏之心。
只是这巫蛊一术,当真能杀人吗?更何况死者还是这地位甚高姜国下任继承人世子襄的正妻。
世子夫人出嫁前,还曾跟在姜国长公主司寇蕴身边读书,甚至还以女子之身做过官。
这样一个人,想必谋略与眼界都并非常人可及。她当真会这样轻而易举地死于一个巫蛊人偶吗?更何况她的死状那般惨烈,惨遭肢解后又以烈火焚尸,杀人者究竟有多恨她才会做到如此程度。
恐怕巫蛊一术杀人是假,有人借此来掩饰真实杀意是真。若是如此,那为何要选巫蛊一术?
景姝不经意地转了转手腕,垂眸沉思着。
“甚至有人传出流言说在听雨阁附近听到了红衣女鬼夜泣之声,宫中因此风言风语骤起,流言不断、人心惶惶。”司寇娴见景姝神情,知她大抵也对这件事生出几分兴趣。
司寇娴将自己的请求也顺势和盘托出:“我想让你帮我的事,就是扮做方士,前往华章宫驱鬼。”
听到这里景姝十指浅浅交握,片刻后抿着唇笑了起来:“按理说既然方才应了公主,此时公主开口请求我便不该再追问。但也请公主见谅,凶手尚未落网,此事背后龃龉我一概不知。涉入此案的我也算得上吉凶未卜,要我冒此风险,我总得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做这些,又要做到哪种程度吧。”
“你可知郡主司寇妍?”司寇娴开口道,“有人请其和亲,以巩固赵姜多年之谊。”
“此事我并未听说。”
“那是因为这件事被压了下来。”
景姝一头雾水,转念却又忽而回忆起了她中了情毒那夜。整件事的关节似是被打通,她的意识瞬间凝固。那时执着要带她离开的式钰,温润知礼的司寇妍,以及她身边敛眉颔首的世子夫人绿好。
那夜式钰是执意要带她走的,她身边能动那些酒壶的只剩下那死去的世子夫人绿好。倘若那壶酒的确是为司寇妍准备的,那绿好便是为了保护司寇妍将不知下了什么东西的酒随意调换到了旁人之处,于绿好而言,只要司寇妍无事,受害人是谁都无所谓。绿好竟做到这种地步,丝毫不会顾及旁人死活。若非那夜景姝遇到了晋夏,后果她根本不敢设想。
只一瞬间,景姝便觉得五脏六腑都泛起冷意,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道:“是她?”
“没错。”
“我明白了。”景姝并不愚笨,话已至此,她听得出面前人的弦外之音。
静默片刻,景姝豁然开朗地笑了起来,“公主今日之所以寻我,怕查案是假,利用是真。是想拿我当挡箭牌,让我来为你们叛乱之事拖延时间?”
“让我猜猜,你们既然敢这样堂而皇之,现在大概也控制住姜侯了吧?既然大局在握为什么不直接篡权呢?想必是在姜仍有阻碍势力,且援军未至,你们此时想做什么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姜国众臣皆是选贤举能择选而来,其中那个大司寇卢正更是四国之中出了名的忠君之人。无兵之境空提篡权困难重重。”
“又或是你们本未有过篡权之念,可发生了一些让你们无法继续忍耐的事情,所以你们干脆破罐破摔、拼死一搏。”
“绿好当时将那壶酒转给了我,她那时想保护的人,便是你们费了这么多心力想保护的人吧。”景姝的话音稍作停顿,带了些疑问开口道,“也是司寇妍?”
“景姝,我很抱歉将你扯进来,但身在局中之人本就慎而又慎,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意,一步行差踏错便只能万劫不复。若想破局便只能借助外力,我司寇一族的外力,从前是胥漪,如今便是你。”
“公主可曾想过,”景姝面上带了几分讥讽,“若出了差错一个不慎我又死了呢?”
“我们为你安排了身份……”司寇娴有些苍白地开口,话音刚落,她连忙又连忙补充道,“况且只需要你将这宗案子拖上一拖,坐实那所谓的鬼神之说,让绿好尽快下葬即可。”
马车终于驶入宫门,景姝静静盯着面前人带了几分愧疚的面容,她与母亲是旧日故交,自己甚至在不久前救她一命,此刻她却要把自己当做棋子一枚。
景姝心间微寒,她思量许久,良久后却还是垂下眼睫,轻轻抿唇带了分自嘲地轻笑一声:“我会帮你的。”
景姝双手环臂,长舒一口气开口道,“一是因为我最讨厌的就是言而无信的不守诺之人,既然答应了你,哪怕此行危机遍布,我也不会反悔;二是因为式钰那夜拉过我一把,若你们输了,她大抵是要随你们共同承担后果,任人处置。若非有人要成为阶下囚,我不希望那个人是式钰。”
景姝抬眸看她,一字一句开口道:“我不愿见到那幅场景。”
这群人的目的她不想再猜,但她想保护的是那个对她笑得明亮,说要像她一样的姑娘。她不愿式钰输掉,不愿她好不容易从一个牢笼逃出又陷入另一个牢笼。
即便昨日她并未对自己坦诚相待,即便如今算计自己的计划恐怕也有她一份,即便景姝此刻对她心中有气,却也不愿式钰沦为下场惨淡继而飘零死去。
马车缓缓驶往宫中,司寇娴的目光中带了千思万绪,最终温声开口道:“景姝,多谢。”
她从身侧取出一个模样诡异的狐狸面具,将它递给景姝,“这是为你准备的面具,以防宫中有人识出你的样貌。”
景姝抬手接过那面具,此刻却觉得掌心中的面具重若千斤。她抬手将其扣在脸上系好系带,手心有隐约细汗渗出。
此行去往宫中,景姝虽打着查案驱鬼之名,要行的却是叛乱之实。
入了王宫,马车行驶得越来越慢,景姝看向轿外,华章宫近在咫尺,又缓缓远去,马车最终向姜侯行宫丛阙宫驶去。
“公主且徐徐等候,最多两日,援军必到。”马车终于停稳,景姝起身时忽而压低声音对司寇娴开口。
“你早有准备?”听到她这样说的司寇娴有些意外。
“景姝并非无知稚童,谋略算计我不参与是觉得没必要,是我不想而不是我不会,更不是我完全不懂。公主既然对我有所隐瞒,也别苛责我此刻才开口。”
景姝转过头看她,诡异面具下的精致眉眼倏尔弯了起来,“在我赴姜之前,曾与王姬殿下有过约定,内容就不向公主赘述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会帮你。而我之所以愿意帮你们,是因为晴好阁的确很有意思。那个完全由女子掌权的世界,我也确实很想见上一见。”
时月已经得了她的命令,此刻怕已经回了镐京,不出两日,她定能带着苑汀与胥漪留给景姝的暗卫归来。
她当时留给时月的话是“若你归来后我还未回家,那时让苑汀姑姑不必犹豫,寻机会潜入丛阙宫,直取了那人性命即可。”
那日院落中的时月被她一番话惊得面色煞白,景姝握起她的手,温声宽慰道:“时月,你害怕吗?”
时月很轻地点了点头。
“那你听过晴好阁吗?”
“回小君,我略有耳闻。”时月喃喃开口。
“实不相瞒,我也很害怕。不管是受伤还是死亡,我都很害怕,哪怕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依旧很怕。”说到这里景姝轻轻笑了,“但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个女子与男子完全平等的世界让人心向往之。届时姑娘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经商、为官、读书、习武甚至著书立传。完全由女子掌权的国家,哪怕不嫁人也无所谓……那样的世界,时月,你不想见见吗?”
时月咬着下唇沉思片刻,很重地点了点头:“想。”
“不破不立,我们可以害怕,但我们得向前走。 ”
听到这句时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带着景姝的玉牌一刻未停离开了丹阳。
忆及此处,景姝便身姿轻盈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算计也好,利用也罢,景姝早在出发之前就想过此行或许有诈,却没想过司寇娴会这样直白地提出来。景姝不愿细思那些人的初衷,总之此刻志同道合,目的一致,那便可以帮帮她们。
她喜欢晴好阁。
尚在马车的司寇娴默了一瞬,后知后觉地垂眸笑了,暗道:胥漪,你的女儿真的和你很像。
聪明绝顶,狡黠机敏却又心软至极。
丛阙宫内,不堪流言纷扰的姜侯面如死灰,眉头紧锁,眼神也带了些晦暗,整个人看起来分外颓丧。
司寇娴步履款款地迈入殿中,景姝在她身后姗姗来迟。景姝上前施礼问好,姜侯摆了摆手。景姝敛礼,余光扫向四周,只见在高位上姜侯身侧依旧坐着一位女子,景姝猜想那便是传闻中雷厉风行的姜国长公主司寇蕴。
“君侯,这位便是与燕国钦天监棠大人师承一脉的景方士,臣妹特意不远万里将方士请来料理华章宫诸事。”司寇娴为丛阙宫诸人介绍景姝。
听到这话姜侯瞬间坐直了身子,定睛望向景姝。他开口时声音格外沧桑,话语里虽有几分恳求之意,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压迫与气势:“景方士,华章宫流言四起,本侯虽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但宫中近日人心惶惶,本侯实在不堪其扰,因而查清真相也好,镇压恶鬼也好,烦请阁下早日解决。”
“在下明白。”景姝颔首应承下来。
“景方士这面具是?”姜侯眯着眼认真打量着景姝。
司寇娴心口蓦然一紧,她正要开口辩解,就听身侧景姝温声开口。
“回君侯的话,景某师承昆仑鹤岳一派。门派定则:初次入世弟子不得以真貌见人。请君侯见谅。”
景姝弯唇浅笑,视线不卑不亢地对上姜侯的视线。
“原来如此。”话音刚落,姜侯忽而重重地咳了几声,呼吸一瞬之间变得格外急促。身侧的司寇蕴见状连忙起身为他顺背,他倚向椅侧哑声道,“那便……带方士去华章宫吧。”
景姝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中,她的视线在高位二人身上逡巡一圈,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座下的侍女闻言立刻为景姝指路,景姝转身时很轻地向司寇娴眨了眨眼,让其放心。
司寇娴见状也寻了个由头告退。
景姝没走出几步,就闻身后宫殿内厉声驳斥声传来,殿中侍女仆从一时间竟全被遣了出来。她眸光中带了些疑惑,最终还是强行压下心中好奇,转身随侍女去往华章宫。
丛阙宫中一时只余下了司寇蕴与姜侯二人。
灯火葳蕤的殿内,香炉散发清淡疏香几许。
室内一片沉寂,座下之人长裙曳地,发髻之上珠钗碰撞发出细碎声响,争执过后略显激动的呼吸声逐渐平息。
女子嗤笑一声道:“兄长还要如此固执己见!赵君来者不善,你又想将这件事一笔带过,然后再像当年送走胥漪一样送走我的女儿吗?”
“阿蕴……”
“兄长不必说了,我明白了。”
司寇蕴转过身去,唇边漾起冷笑:“只要我司寇蕴活着,我便绝不会让任何人凌辱她。”
“半分都不允。”
“这事兄长不管,我自会管到底,只是奉劝兄长莫要阻我。”
司寇蕴拂袖而去,座上的姜侯神色恹恹,嘴唇微动,最终却也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景姝随着带路侍女走向华章宫。
居于华章宫的侯夫人与世子因此案尚且悬而未决,便都搬向了华章宫附近的锦绣宫暂住。这几日来往华章宫之人零零总总只余下了宫中仆从与验尸的理官。日前那两具尸体也被搬向了停尸间,再来此处的人更是少了一半。
在朱红色殿门前顿住步子,景姝正欲推门而入,余光却忽见身侧的侍女面色有些不自然。景姝心间明了,不疾不徐地收回手,温声开口道:“谢谢姑娘为我引路。我已经知晓华章宫所在之处,姑娘可以回去复命了。听闻那女鬼只在夜间出没,待到夜间我自己来探即可。”
那侍女闻言,眼神之中尽是感激之色,连忙见礼:“多谢景方士,那奴便退下了。”
错身而过时,景姝忽而对华章宫那两具死尸和听雨阁被焚的世子夫人绿好生出几分兴趣,她唤住那侍女温声道:“敢问姑娘,宫中停尸房在何处?世子夫人的尸体又停在哪里呢?”
“停尸房在宫中东南侧,世子夫人的尸体此刻停在殡宫,殡宫在锦绣宫后不远处,就在那里。”那侍女耐心解答景姝疑问,抬手为景姝指了个方向。
“多谢姑娘。”景姝微微颔首以示告别,她步子迈得很慢,暗自将此事的大致环节又捋了一遍。
这件事的起因是听雨阁夜火,世子夫人绿好死状惨烈,甚至被焚为焦尸一具。随后是华章宫的两个宦官相继死去,死因不明。此为死者,共三人。
调查时有人在华章宫中意外发现刻有绿好生辰的桐木人偶,以及清池里不知用处却散发异香的匣子,此为两件疑证。
而司寇娴的计划是让景姝浑水摸鱼,坐实华章宫闹鬼一事,好让绿好趁早下葬。可景姝不明白之处在于,即便司寇娴与绿好情谊不深,不在意她的死因也无可厚非。那她的长姐司寇蕴曾也算绿好恩师。哪怕二人有龃龉,如今绿好死状如此骇人,她难道也不想知道绿好死因吗?
还是说,她们想掩饰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些人中一定有人在说谎。
景姝顿住去往停尸房的步子,转身前往殡宫。
此时已然午后,殡宫燃孤烛几盏,零星灯火昏暗不明。
有棺椁置于堂前,尸首已经被打点整洁却尚未封棺。嶙峋焦黑骨节堆叠,身着白似冬雪的寿衣显得她那身首异处的模样更为惊悚,那便是出自华章宫的世子夫人绿好。
景姝正欲踏入房中,却忽见棺椁一侧似有人影。她连忙屏息敛声,在随风摇曳的帷幔后掩去身形。棺椁那侧的一举一动皆被她收入耳中。
那边孤身跪坐于棺椁一侧的正是郡主司寇妍。只见她素手握勺,将置于堂前的防腐香料缓缓放入香包中,一勺接一勺,不过片刻后香包便鼓鼓囊囊。司寇妍却并未停下动作,只是固执地握勺添置,直到一柄香料洒在身上,忽而香气四溢时,她才恍然大悟般顿下动作,随后动作迟缓地勒紧了香包。
司寇妍站起身来,将手中香包放入棺椁,目光在那堆焦骨上停了几瞬。她嘴唇翕动,最终也没能唤出女子的姓名。
只余豆大的泪珠不住滚落。
不过片刻,司寇妍便大步离开了殡宫,候在门外的执灯侍女连忙小跑着跟上她的步子。
景姝见她走远,这才挪步移向那具骸骨旁,烈火将其烧得厉害,尸骨毁坏严重。骨节断裂处参差不齐,看起来不像是蓄意为之。景姝垂眸仔细得将那些骸骨从头到看过一遍,却忽而生出一丝疑惑。这具尸体的头骨,似乎有哪处不对劲。
思及此处,景姝没再过多停留,夺门而出直奔停尸房,她并非验尸理官,不懂其中门道,专业事宜还得向理官咨询探问一二才能得出答案。
景姝跑得匆忙,却没发现殡宫中有人在她离开后长舒一口气,眸色幽暗地望向景姝离开的方向,指节缓慢地握拳,眼里浮起很淡的杀意。
[眼镜]
不好意思读者友友们,这两天现生忙忙的,没来得及修文。下章小夏出场喔~
ps:这个感情线我修得好快乐[狗头叼玫瑰]!
谢谢读者友友们收藏阅读[撒花]给大家跳个舞吧~[让我康康][加油][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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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巫蛊疑案(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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