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的瞬间,景姝有些恍然。
几乎与上次睁眼时相同的陈设。
室内灯盏烛火明灭不定,葳蕤火苗跃动着,潮湿的水雾气息伴随指尖的触感也一如往日。发丝泛着些许潮意,胸腔隐隐作痛,似乎连喉咙的干涩感都与上次醒来时别无二致。
这次又是谁救了她?
难不成又是晋夏?
没有片刻犹豫,景姝立刻支着身子坐起身来,没成想这样一个动作都让她眼前发黑。她扶着那碧棺闭上双眼摇摇头,待到视线恢复清明,那碧棺竟映出她此时的模样。
依旧发丝高束,但那一头青丝就变为满头白发。景姝怔然一瞬,抬手落在发尾,端详许久,没有片刻犹豫地冲出了那燃满长烛的廊道。
“还有人在等我。”
景姝喃喃自语着,步子也越迈越大。
迈出长廊,此处依旧是她当年睁开双眼的那处竹园。
那片清竹愈高,疏疏斜影落在院内。而一旁潺潺流水也不改当年。只是这次,有人站在院外,那人一袭僧袍面色淡然。景姝望他身形竟依稀有几分熟悉之感,似是于何处有过一面之缘。
“施主醒了……”
然那人话音刚落,景姝便想起了在哪里见过他了。
“您是……古寺的住持?”
“施主认出我了?”住持手盘佛珠,温声开口,“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施主,缘即本心。”
“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景姝看着面前人,竟莫名生出几分荒谬感。
岂料那人只是轻轻弯唇笑了,抬手指向不远处山峦交叠处:“施主想知道,不妨亲自随我去寻缘由。”
住持说完这句,径直推开了竹苑大门。
景姝眉头轻蹙,但也还是随他迈开了步子。摸索着往古庙的方向走去,走上熟悉的古路时,景姝突然想到那时初次醒来寺庙的鸣钟声。
她温声开口道:“住持,上次我走在这条路上时依稀听得庙中钟鸣之声,敢问那是为何?”
“施主可还记得自己上次为何踏上这条路吗?”
景姝当然记得,那时她得知自己竟然没死满心欢喜。紧张中裹挟着忧怯想去寻找晋夏,却意外发现了他另娶旁人的乌龙。
思及此处景姝垂眸轻轻笑了:“当然记得,那时我被人所害,潦倒至极,狼狈不堪。”
“向死而生,虽死于至亲却生于至爱,施主怎知自己的死而复生并非新生呢?”
新生?
这个词语窜入景姝脑海时,她的确有一刹那的震颤。死而复生后,怎么看她都宛若焕然新生。过去不能随意碰的兵器她一一习过,朝堂争斗夺权之事她也参与过,习得武艺后军营她也去过,甚至连旧日的她想都不敢想的带兵打仗、大败敌军她也做过。如今冉正辜死,燕国易主,她本该以燕国司马之位回朝复命。
更不用提她还交过那么多好友,各国掌握大权的女子携手共建晴好阁的奇观她也见过。
她早就不再是那个被困于宅院之中敏感多疑的景姝,她如今走出的每一步都如此豁达而轻松。
这一切,不正是从竹苑里睁开双眼的那瞬间开始的吗?
思及此处,景姝不免喟叹:“是啊,这就是我的新生。”
二人没走出多久,那座熟悉的古庙便映入眼帘。
此处正是她寻乾夫人时来过的寺庙。
住持抬手为她推开庙门:“景施主,请吧。”
景姝向住持颔首走进寺庙。
春末夏初,清风徐来。
上次来时匆匆一眼的红绸此刻却全然落入眼中。那系着红绸木牌依旧留在那处,朱色流苏随风轻漾,景姝扫了一眼,却在看到其中某个字迹时忽而瞳孔微张,她疾步向那红绸走去。
于古树前定住步子,景姝一一翻看过那些木牌,翻过木牌的动作越来越快,到最后她竟有些指尖轻颤。
那字迹落入眼帘时,景姝觉得吸入胸腔的空气似乎都在灼烧她的五脏六腑,她被这场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握着其中一块。
整面墙上的木牌都是同样的字迹,微风略过,木牌下流苏轻曳,相处日久,那木牌上的笔迹景姝太过熟悉,她几乎一眼认出那些都是晋夏的字迹。
字形潦草的,工整的,急躁的,静默的……密密麻麻的想念,挂满了整整一面墙,却只有一句话。
“万望景姝归来。”
有人曾虔诚地于佛前日复一日衷心祈愿,希望她能够回来。
只是回来,甚至都不是回到他身边。
景姝指节握着木牌,用力到指尖都有些发白。她不明白,自己不过只是陪在他身边短短半年而已,还是以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留在他身边,他究竟为什么会这么……这么喜欢她。
喜欢到甚至不需要她的回应。
这样热烈赤忱的爱迎面而来,景姝一时眼眶微涩,她摘下一面木牌紧紧扣在心头。挨着手指的字迹似乎灼得她指节发痛。
“住持,这些都是什么?”
“当年有人抱着死去的的夫人来寻过我,虔诚恳求我救她的性命。”
“他做了些什么?”
“在西境有一种蛊毒名为同生蛊,当年滴血九百天后你仍迟迟未醒,他便觉得是他做错了。或许不该偏信一张不知来由的信件,因而他便向我求了这同生蛊,愿与你同生共死。那时他将你托付在山下竹苑中,静静等候你醒来,因京中忽而急召他不得不回京,再后来你二人便错过了。”
“何为同生蛊?”
“阴阳两极,是为平衡。同生蛊邪就邪在强行将两个人的生命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一方危在旦夕便会损耗另一方的性命来促其苏醒。”
“这是什么意思?”景姝手指缓缓握拳,几乎深入血肉,有痛意自掌心泛来。
“意思就是他愿意将他的命借给你。”
“所以其实我早就死了,当年我能醒来其实是借了他的命,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景施主,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他既未曾告知施主,便是他心甘情愿,施主莫要为此作茧自缚。”
“住持,还有吗?他还做什么了?”景姝将那木牌死死抓在掌心。
“施主为何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住持,您大约不知道,从前我们在一起时他就事事依着我,而后我死而复生又因性格孤僻对他若即若离,但他似乎将这当成了我想要被爱的方式。所以他便学着我的样子什么也不说,只一味地靠近我,默不作声地对我好。”
“我如今再去问他,他大抵也不会向我透露一个字。但我只是想想都会替他觉得委屈,所以算是我恳求您,他还做什么了?”
“施主热忱,但出家人不打诳语,眼前这些确实便是一切了。”
“住持,谢谢您为我解惑,景姝这便告辞了。”
景姝握着那方牌子,步子未停就迈出了寺庙。十日之期已过,他恐怕早就离开镐京。
那她就去平京,回到她的爱人身边。
若他偏要退开,那她再追上就是。
如今她能够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向老天讨来的,要千倍万倍好好珍惜。
他如今身体孱弱易病,那她也会努力做好武行挣钱养家,以她的身手大概也会招揽不少贵客。
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
又是迈上同一条路,甚至又是要去找同一个人,景姝的心境却也截然不同。过去是想要寻找自己的倚靠,现在却是想去寻找自己的所爱。尽管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同,可景姝明白不一样的,她这次是主动向他走去,他们之间的距离遑论远近她都不会再轻易逃开。
她不否认爱的确要有付出的因素,但也要索取,人与人之间不能只互相亏欠更要互相珍视。
此念闪过不久,便听得身后传来马车行驶之声,景姝匆忙避让时,却听到一阵吁声后,马车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夫人?!”
那是晋夏的贴身侍从彦枫。
“彦枫?!!”
景姝见他也意外至极,她正欲上前几步便见马车垂帘被一双骨节分明白皙干净的手轻轻掀开,那人眉目俊郎,面色却惨白如纸。
正是晋夏。
“长嬴。”景姝也不再与彦枫多多废话,只是小跑着凑到马车一侧,轻轻偏了偏脑袋,一双明眸定定落在晋夏身上。
“夫君,我可太想你了!”带着笑意的景姝大大咧咧开口道。
晋夏被她这样一句话钉在原地,他久久望着她,眸光中那样震惊的神色一闪即逝。只瞬间便微微红了脸以手掩面轻咳几声,像是示意景姝这里还有旁人在。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夫君。
听到轻咳的景姝又微微上前几步,目不转睛地望着晋夏,盯得他都有些面热。
一旁的彦枫听到记忆里腼腆的夫人忽而变成这样也面露讶异,连忙寻了个由头从马车上撤了下去。
“慕娘,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景姝不自然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红着耳尖一鼓作气开口道,“就是想你了。”
“明明只有几日没见,却总觉得像是隔了几辈子一样。”
听到这些话的晋夏怔愣片刻,也弯起唇角轻轻笑了。
“我也很想夫人。”
原是晋夏在离开镐京前想要故地重游拜访寺庙,却恰好与景姝错开了。十日之期早就过去了很多天,但晋夏却始终找着理由拖延着,等待着景姝归来。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却又忽然大病一场只得又在京中歇了些日子。
镐京城内也生出巨变,燕王驾崩,王姬晋恣奉旨继位,前半生于诸侯各国间不得自由,晋夏再不愿参与朝堂之事便向晋恣递了辞呈将那礼官之位也一并弃了。
“慕娘。”晋夏看着面前的景姝开口,“你不想留在镐京继司马之位吗?”
“我不想了。”景姝未经思索便立刻脱口而出回他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晋夏搭在膝头地指节忽而蜷了起来。
“女将军我做了,待到了平京我愿修书一封向王姬承诺,若燕国再起祸事,我景姝定然义不容辞。但如今我的愿望只剩一个。”景姝的视线牢牢落在晋夏脸上,她温声开口道,“那便是赴我的约,好好和你在一起,我们开个小武馆。”
更何况,她此时承他的命,与他一命相系,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她不想再挥霍他的生命。
“慕娘……”
“夫君,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想听什么吧,别学从前的我说那些故意推开爱人的话了,我是不会再走的。”
景姝话音刚落便唤来彦枫,自己则钻进马车里靠在晋夏身侧落座。
马车缓缓驶向平京,一切尘嚣似乎也在此刻缓缓拉上帷幕。
“怎么不说话?”景姝看着缄默不言的身侧人,眉头微挑,凑着脑袋看向他道。
“感觉像梦境一场。”晋夏抬手抚上景姝额发,忽而温声道,“明明出发前还是那么活蹦乱跳的夫人,经此一战怎么一夜之间青丝变白发了?”
“不好看吗?”景姝眨了眨眼,笑了起来。
“不,很好看。”晋夏如实开口。
“那就好了,青丝也好,白发也罢……”景姝拖长尾音,话锋一转,“都很喜欢长嬴君。”
“怎么忽然说喜欢……”晋夏被她逗得耳尖微红,忙不迭挪开视线。
“说喜欢你就是因为很喜欢很喜欢你啊。”景姝信誓旦旦道,“骗人是小狗。”
日头西沉,有雀鸟于林中惊飞。
马车内有人唇角笑意温柔缱绻:
“那我便当真了。”
——下卷完——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源于佛教著作“中论”龙树菩萨著。
“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源于佛教著作“妙法莲华经”鸠摩罗什译版。
岁的碎碎念:
哈!写完了[星星眼]还有几个脑洞番外会慢慢掉落[比心]
开始改文,准备大改特改。至少前半部分会扩写好多,后半部分会精修。感情线会大修但不会虐,准备在原基调上将自己最初构想加进去,应该会更贴题一点。最后晴好阁的部分也会好好修一下。
谢谢各位读者友友读到这里[紫心]
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个故事更加完整的[青心]
正式的告别想要等到修文结束后再说,因为在我心里这个故事还是未完成体呢~
|二修岁的完结碎碎念:
这个故事到这里正文部分就完结了,思来想去还是想要在这里结束。小姝小夏的生活会一直一直继续下去(偷偷剧透,这两只会一直一直活到真正共白头那天哦)
这个故事的雏形是我想写一个男女主都被世界摧残过,但却依旧温柔地彼此靠近,互相守护的先婚后爱小甜饼。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脑洞越开越大,这个故事也就变成现在这样:男主竭尽全力换来爱人重返人世,女主不屈不挠找寻存在意义拥抱所爱。
因为这是我过签的第一本书,所以我想将它打磨得精致再精致,想让这个故事变得更加生动漂亮。最开始花了一个月按大纲写完,后来又用半个月仔细修完。现在对于这个故事,我终于可以说出那句:尽管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我已经满意了。至于在这本书中习得的经验,我会好好将其实践到之后的每本书里。我一定会努力进步,努力做到不辜负每位读者友友为我的文付出的时间。
这本书也有些隐坑没填完,比如晴好阁究竟是如何运转的呢?之后会怎么样呢?对于这一点,我会尽力在番外中写出我的设想。
关于晴好阁,这也是源于我的突发奇想。某天我累得神志不清时忽而坐在原地想,如果有一个完全由女人掌控的世界存在,那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去查了些资料,发现人类历史上竟然有过这种类母系社会的过往。在母系社会中,亲缘关系重于性缘关系,甚至会有一种名为姐妹共有亲子制的说法(去称呼化,家里的母亲同辈女性长辈统称为阿母。通俗来讲就是一个小孩可以得到一整个母族长辈的爱,每个女人都是你的妈妈,每个女性后辈都是妹妹,长辈都是姐姐。)
这样的世界对我而言有些太完美了。现在我的笔力似乎并不足以支撑我写好这种设定,但未来的林嘉岁说不定会写出来,这些就交给未来的她吧~
但晴好阁我还是会按照我最初的构画慢慢写下来,配角们的故事也会慢慢解释,给她们一个结局。
番外有三个系列:姝夏脑洞、晴好阁系列及其他作者比较喜欢的cp或cb番外合集、男主视角的故事。番外大概有七个左右,还是日更,刚刚好可以更新一周,一周后这本书就彻底完结啦~(但因为是我的嫡长女,说不定以后节假日还会掉落男女主日常)
这本书连写带修近两个月。我明白写文其实是一个非常私人化的、表达自我的过程,只有先去写,才会引来与自己同频读者读。写是因,读是果,不能颠倒因果。要好好地、认真地用文字去表达情感。在写了很多字却得不到太多反馈的情况下,确实还是非常容易内耗的。
但我实在是一个非常非常幸运的人,第一本就遇到了好多很善良又很温柔的读者友友们,我爱你们[撒花]
在连载不久就遇到了「辰橙」宝宝,谢谢你接连不断的鼓励和支持[粉心][粉心]每次写到脑袋发晕看到你的评论都会觉得好幸福,我衷心希望你也能够越来越好,如愿以偿。
在连载期的「雪花」宝宝和「歡」宝宝,谢谢你们的评论[粉心][粉心]谢谢你们愿意信任我的文字和故事,我一定会好好写完最后的番外,为这个故事划上最好的句点。希望你们也能天天开心,遇到像你们一样温柔善良的人!
以及其他所有未曾在评论区出现过的友友们,谢谢你们愿意点开这个故事,愿意为这个故事付出精力,希望我的故事没有让你失望。
真的很感谢我的读者友友们,每当我疑惑我是不是写得不算太好啊,一看评论就会发现:哦!真的有人看啊!投雷的话是不是代表这章写得还不错……吧?不管了,我要继续加油!
就这样,我写完了这个故事。
希望晴光好能为大家带来还不错的阅读体验,希望每位读到这里的友友不会觉得浪费了自己的时间[青心]
最后谢谢自己笔耕不辍,坚持写到了这里。
接下来是脑洞番外,欢迎大家继续看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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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旧地重游【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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