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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栋很高的烂尾楼，25层，75米。谈颖坐在顶楼，两条腿垂在外面。身后是半死不活的解前进，他躺在地上，血从脖子里不断地往外渗，气管受伤了，他的呼吸声很重，断断续续地发出“嗬——嗬——”的声音，两条腿抽搐着，他翻着白眼，死死地盯着背对着他的谈颖。
解前进年轻的时候是个很帅气的男人，英俊，身材高大，一表人才，但现在的他很瘦，皮包骨头的那种瘦，皮包裹着骨头，苍老的皮肉垂掉着。初雪降落，风很大。除了大声的呼吸以外，他还在呻吟，脸被冻得发青。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谈颖没有直接杀了他，就像杀鸡一样。
人们在杀鸡的时候会先用小刀割开它们的脖子，按在盆边放血，否则血放不出来在死后凝在身体中会影响口感。鸡从用力地扑腾，到最后逐渐颤抖着彻底死亡，只需要很短很短的时间。
但有些鸡不会立刻死亡，谈颖记得小时候爷爷杀鸡的时候她会在旁边帮忙，她记得很清楚，有一只鸡直到放进滚烫的开水中，褪掉所有鸡毛之后，仍然跳了起来，她尖叫了一声，没有按住，鸡从盆里跳了出去，站在院子里，白色的鸡皮紧紧包裹着肉，它的脖子耷拉着，过于大的伤口狰狞地露在外面，身体依然在院子里跳动。
爷爷说：“不要怕。”然后抓起它，重新划了一刀。
解前进像那只鸡一样，惨白的皮肤，呼出的气在空中凝结成白色的水雾，脖颈处渗出来的血依然带着温度，同样飘起白色的雾。
谈颖走过去，拖着解前进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她太瘦了，力气小，而解前进又太重，她拖一会儿，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过了半个多小时后，才将他拖到了烂尾楼的边缘，只要用点力，就可以将他完全推下去。然后她才给解和禾打了电话。
解和禾听着谈颖粗重的呼吸声，他打开出租车的车门，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他压下这种恐慌和不安，轻声问：“我到了，你在哪里？”
谈颖笑了一下，沙哑的嗓音像是紧紧勒住了解和禾的喉咙，箍住他的耳朵。
“解和禾，你往上看吧。”
今天太冷了，雪砸在地上，也砸在贺劭的脸上，睫毛上也粘了雪，他看着空茫茫的天空，心里那种一直积攒着的悲伤、痛苦、绝望……和不解，在这一刻并没有抒发出去，而是突然全部消散了，那些狂热的、浓烈的，挤压起来的情绪，在一瞬之间消解了。
他突然有些茫然。
高耸入云的的烂尾楼，横插在这座城市，它不断不断不断地往上生长，刺透了天空，然后是空茫的，冰凉的雪花在烂尾楼周边漫无目的地飘飞，逐渐消失。
有一片雪花落在了贺劭的眼睛里，冰凉的触感贴着他的眼睛，他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了，但是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哭。是困兽在争斗，是脆弱而悲伤的男人的哭声，他忍不住像解和禾一样想：哭什么呢？为什么要哭？有人死了吗？可是他们为什么这样死去？我们又为什么要因为他人的死亡而哭泣？死亡不是解脱吗？像解和禾这样活着，不是太痛苦了吗？
不，不应该这么想。不管有无价值，人都应该活着，活到非死不可。而且解和禾并非没有价值，他长得好看，又有能力，他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但是没有比任何人差，他学习很好，很努力，很多人都喜欢他，还有很多人羡慕他。
谁羡慕解和禾呢？解和禾十六岁出走，过往的辉煌与好成绩只成了过往，之后一直混着，并不值得人羡慕。不是解和禾，有价值的不是解和禾。
那是谁呢？
……
那是谁呢？
……
“项往，你往上看。”
这句话在之后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对于项往来说都是不敢想起也无法面对的一句话。
项往距离那栋烂尾楼还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他抬起头，看到陈婉云从上面落了下来。他不知道陈婉云是否特意看到他之后才从跳下来，或许只是个意外。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项往的目光凝固了，他说不出话，像是在那一刻变成了一个哑巴，他的膝盖落在地上，手机也掉在地上，他双手撑着粗糙的水泥地，想要站起来，双腿、全身都软得他动不了。
烂尾楼很偏，直到很久以后，才有人尖叫了一声，尖叫声刺破了项往的耳膜，一直落在了他的心里。
陈婉云正好落在了一根只有不到半米的细柱子上，似乎穿过了她的脖子，她的身体在项往的面前变成了一滩肉泥。红绿的颜色，混着地上的泥，掺着跳跃的阳光一帧一帧刻在了项往的脑子里。
很多人走了过来，穿着制服的警察走来走去，有人过来拉着项往的胳膊，问他：“你没事吧？你知道坠楼者的身份吗？”
项往动了动嘴唇，发不出声音，他用力挣开拉着他的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但是发软的双腿双脚无法支撑他这个动作，他的双膝只从地上抬起来一点点，便又重新重重地落了回去。
周围的人都在看他，很多很多不同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项往挣扎了有二十多次，也没成功站起来。
他仰面躺倒在地上，看着发暖柔和的阳光，闭上眼睛。
我站不起来了。他想。
和死在六十岁的项明天一样，也和死在三十二岁的陈婉云一样，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
“啊！”陈不来尖叫了一下，然后无声又用力地哭了起来，哭得开始克制不住地抽搐，手指死死地抓着项往的袖子，眼泪连成线地顺着下巴流淌。
跟贺劭分手时的项往要对抗的是童年里漫长而痛苦的阴影，还有项明天的变态和疯狂。目睹陈婉云跳楼的项往要对抗的只剩下他自己。
他吐了几乎一个月，吃不了太多东西，他经常梦到陈婉云笑着跟他说：“项往，你往上看。”
灰的，白的，红的，模糊的画面里，陈婉云一遍遍跟他说：“项往，你往上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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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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