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打饭的队伍里，宋郁林的手越过三个人，稳稳接住阿姨递来的两盒热牛奶。指尖触到纸盒温热的瞬间，他忽然顿了顿——
以前总顺手多拿一盒给江舟谨，现在却像被烫到似的，默默放回去一盒。
江舟谨就站在他身后第三个位置，视线落在队伍前方的价目表上，仿佛没看见这细微的停顿。
等宋郁林端着餐盘转身时，他刚好低头从阿姨手里接过餐盘，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宋郁林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食堂蒸腾的热气，有点涩。
那种清新的薄荷味好像淡了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没有闻到了。
周末宋郁林回家，外套刚搭在玄关椅上，就被宋母看穿了端倪。
“这周怎么话这么少？”
她端着削好的苹果走过来，眼神在他脸上打了个转，“上次李阿姨还说，你们班江舟谨那孩子，住院回来瘦了不少？”
宋郁林咬苹果的动作顿了顿：“嗯。”
“运动会出事那天，你跟我打电话时嗓子都是哑的。”
宋母挨着他坐下，语气漫不经心，“那孩子是不是还在生你气？”
“没有。”
宋郁林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声音闷得像塞了棉花，“他就是……不太爱说话了。”
宋母没再追问，只是周日傍晚宋郁林返校时，她塞给他一袋包装精致的曲奇：
“给你室友分着吃，李阿姨套话他妈妈说江舟谨小时候爱吃这个。”
吴琼思这倒也是诚实，宋郁林接过饼干。
“您今天怎么有兴趣问我这些？您不是不喜欢……”
“打住，我没说过我不喜欢那孩子，现在看来那孩子确实不是我想的那样。”
宋母顿了顿，补充道：
“如果你们真的想，我不会拦着，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你父亲也不会知道。”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江舟谨的手机震了震，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下课后在校门口咖啡馆等你，我是宋郁林妈妈。”
他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指尖在屏幕上反复摩挲那行字，被老师提醒，才猛地按灭屏幕，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攥住，突突地跳。
咖啡馆里暖气很足，宋母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两杯没动过的拿铁。看见江舟谨推门进来，她笑着招手：“舟谨，过来坐。”
江舟谨拉开椅子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下摆。他其实见过宋母几次，但是都不是如此正式。
印象里她是个温柔又利落的女人，此刻眉眼间的笑意却比记忆里更柔和。
“阿姨找我……”
“先尝尝这个。”宋母把一碟曲奇推到他面前，“阿凛这孩子嘴笨，上周拿回家的没舍得吃，说是你爱吃的。”
江舟谨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运动会那天，阿凛跟我打电话，哭得说不出整话。”宋母搅了搅咖啡，声音轻得像落雪，“他说你倒在跑道上，他连抱都不敢抱，怕碰坏了你。”
江舟谨的睫毛颤了颤，盯着杯子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医生跟你爸妈说的话，我大概能猜到几分。”
宋母放下勺子，抬眼看他，目光里没有怜悯，只有坦荡的温和。
“但舟谨，你要知道，真正在意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生病就躲远。阿凛这几周回家，书包里总装着你的笔记，说怕你落下课；晚上躲在被子里给你发消息，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我半夜起来喝水都能看见他手机亮着。”
她顿了顿，看着江舟谨泛红的眼角，给他抽了张纸：
“你不想被人当病人看，阿姨懂。但把在意你的人推远，不是保护他，是委屈你自己，也委屈他。”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江舟谨拿起一块曲奇，指尖触到酥脆的边缘，忽然想起之前和宋郁林一起去西湖那次。
“阿凛这孩子看着有点小脾气，其实心细得很。”宋母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他怕你不舒服，体育课总偷偷替你答到；知道你不爱喝食堂的汤，每天早上都多带一份豆浆放你桌洞里。这些事，他没跟你说过吧？”
江舟谨咬了一小口曲奇，甜腻的味道漫开，却堵得喉咙发紧。原来那些他以为的“刻意疏远”，背后藏着这么多他没看见的在意。
“阿姨不是想逼你什么。”
宋母看着他，语气诚恳，“只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喜欢，不管是哪种，都不该被藏起来冻着。你怕拖累他，可他说不定正因为碰不到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呢。”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咖啡杯沿上。江舟谨慢慢嚼着曲奇，没说话，眼里却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像檐角滴落的雪水，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宋母看着江舟谨指尖捏皱的曲奇包装，轻轻叹了口气：
“阿凛那本物理错题集，你住院时他翻得卷了边，说等你回来一起查漏。他嘴毒，不会说漂亮话，但上周我看见他草稿本上，写了半页‘家族性心律失常注意事项’，字歪歪扭扭的，比他做数学题还认真。”
江舟谨喉结滚了滚，把那块没吃完的曲奇放回碟子里：
“阿姨，我知道他好。”声音有点哑，“但我……”
“但你怕耽误他，怕他可怜你？”宋母打断他，眼神温和却锐利，“可舟谨，喜欢不是施舍，是两个人凑在一起，才能算完整。阿凛要是觉得你是负担，当初就不会在跑道边蹲到救护车来，也不会天天往你桌洞里塞温水了。”她顿了顿，指尖敲了敲桌面。
“你得信他，也信你自己。你们这个年纪，最该怕的不是‘拖累’，是错过。”
离开咖啡馆时，晚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江舟谨手里还攥着那袋没吃完的曲奇。
宋母的话像温水泡着的茶，慢慢在心里漾开，那些被他死死按住的渴望，开始冒尖尖——
他想起宋郁林解出难题时眼里的光，想起天台吻他时发颤的睫毛，想起住院时手机里未读消息里藏着的焦急。
可胸口那点钝痛又适时冒出来，像个提醒：你不一样了，你不能这么贪心。
周一清晨的雪停了，阳光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结了薄冰的跑道上，晃出细碎的光。江舟谨走进教室时，早读课的铃声刚响过最后一秒。
宋郁林就坐在那个熟悉的座位，背挺得笔直，手里捏着英语课本，眼角的余光却悄悄往旁边飘。
江舟谨翻开课本时，发出轻响，宋郁林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早读课读的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宋郁林的声音混在齐读声里，格外清楚。
江舟谨盯着课本上“Love is not love which alters when it alteration finds”那句，笔尖无意识地在页边画圈——
宋母说的“喜欢不是施舍”，宋郁林草稿本上歪扭的注意事项，还有周末那个没敢接的红薯，忽然全涌到眼前。
他悄悄抬眼，正撞上宋郁林转过来的目光，对方像被抓包的猫，猛地转回去，耳根却红了大半。
第一节课后，李箬竹和祁青在后排玩闹。
‘哗啦’一声，堆在桌子上的书不知道被谁推了下去，尽数散在前排的江舟谨和宋郁林座位中间，宋郁林弯腰去捡，江舟谨也下意识地伸手。
两人又倏地像触电一般缩了一下。
但是宋郁林还是假装淡定地把书捡起来递给祁青和李箬竹。
“谢了啊宋郁林。”李箬竹拍着作业本上的灰，忽然笑了，“你俩今天没像以前那样隔条楚河汉界啊？”
江舟谨刚要说话，宋郁林已经把最后一本练习册递过来，声音有点闷：“捡个本子而已。”说完转身继续看题。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之间的气氛并没有那么冷淡，但也称不上热情，宋郁林憋了一肚子气，他真的很想一巴掌扇过去。
但是江舟谨的身体情况估计不会允许他打架。
那天的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写函数图像，粉笔灰簌簌往下掉。
江舟谨的笔没水了，正翻笔袋找替换芯，一支黑色水笔忽然从旁边递过来，笔杆上还沾着点宋郁林的指纹。他抬头时，宋郁林已经转回去看黑板了，耳根却比刚才更红些。
江舟谨握着那支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悬了很久才落下。函数图像的曲线弯弯曲曲，像他此刻的心思——
宋母的话在心里发了芽，那些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在意，开始顺着血管往上爬。
“谢谢。”
宋郁林“哦”了一声，突然转过头，盯着他手里的错题本：“第38页那道题，我后来想通了更简单的解法，晚上……”
“好啊。”江舟谨抬头时，正撞上宋郁林眼里的光，像被点燃的星火。他自己也愣了愣，这声应答太顺了，几乎没经过脑子。
宋郁林的眼睛亮了亮，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那就麻烦江同学了。”
江舟谨看着他转回头，于是低头翻开错题本第38页。那道题旁边，宋郁林用红笔写了半行解题思路，字迹潦草，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被他自己用黑笔涂掉了一半，只剩个模糊的弧线。
江舟谨的指尖轻轻蹭过那个笑脸，忽然觉得教室里的阳光，好像比往常更暖了些。
晚自习前，宋郁林的水杯空了，起身去接水时，路过江舟谨的座位，很自然地拿起他桌肚里的保温杯：“帮你也续点？”
江舟谨没说话，只是把保温杯往他那边推了推。
水房里传来水流声时，李箬竹凑过来，撞了撞江舟谨的胳膊：“你俩这是……破冰了？”
江舟谨翻书的动作顿了顿，耳尖有点热：“就……讨论题目而已。”
李箬竹挑眉，视线在他和宋郁林的座位间转了圈——
宋郁林的草稿本压在江舟谨的练习册旁边，两人的笔袋挨在一起，江舟谨桌角那袋没吃完的曲奇，包装纸被拆开了个更大的口。他撇撇嘴，没再追问，只是转身时，忍不住笑了笑。
宋郁林端着两杯温水回来，把保温杯放在江舟谨手边时，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轻响。
江舟谨抬头，刚好看见他眼里没来得及藏起的笑意，像落在雪地里的阳光，一点点，把心里那层薄冰，晒得软了。
寒假前的班级元旦联欢会，成了两人拉扯的缩影。教室里挂满彩带，李箬竹带头起哄让宋郁林弹钢琴，他们一群人闹哄哄到了音乐楼内
宋郁林坐到钢琴前，指尖按下第一个音时，下意识往江舟谨的方向瞥。
江舟谨正低头剥橘子，橘子皮的白丝沾在指尖，听见琴声顿了顿，没抬头，只是剥橘子的速度慢了些。
轮到踩气球游戏，两人被分到一组。江舟谨刚弯下腰，宋郁林就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我来。”
声音压得低，带着点不容分说的在意。江舟谨僵了僵，看着宋郁林利落地踩爆最后一个气球，手背沾着红纸屑，像落了点火星。
掌声里，宋郁林回头看他，眼里有话想说，江舟谨却先移开了视线，耳根悄悄红了。
放寒假那天，雪下得很大。宋郁林帮江舟谨拎着行李箱，走在覆雪的小路上，脚印叠着脚印。
快到公交站时，宋郁林忽然说：“我妈他们烤了红薯，你……”
“不用了。”江舟谨接过箱子，指尖碰到宋郁林的手，像触电似的缩回来，“我爸在前面等我。”
宋郁林看着他匆匆上车的背影，手里还攥着那个温热的红薯，直到公交车变成远处一个模糊的白点，才慢慢往家走。
寒假过半时，江舟谨收到一个快递，是宋郁林寄来的。拆开是本厚厚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高三上学期重点知识点整理”，字迹还是歪歪扭扭的。
翻到中间，夹着一张照片：运动会那天，他冲过终点线时，宋郁林举着手机在拍，照片里他的背影模糊，宋郁林的脸却清晰，眼里全是没来得及掩饰的欢喜。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
“我听医生说你可以慢慢散步，等开春了，去学校后山走走？”
江舟谨捏着照片，指尖反复摩挲那行字。他忽然想起宋母说的“错过”，想起联欢会那天宋郁林按住他肩膀的力度，想起宿舍里宋郁林半夜悄悄给他倒的温水。
那些被他归为“怜悯”的细节，原来全是藏不住的在意。
大年初三下午，江舟谨发了条微信给宋郁林：“明天下午三点，学校附近的公园见？”
宋郁林几乎是秒回：“好。”
公园的雪还没化，阳光洒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两人坐在长椅上，中间隔着能再坐一个人的距离。
“寒假……”
“你身体……”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相视一笑，眼里的尴尬散了些。
宋郁林挠了挠头：“你先说。”
江舟谨低头踢了踢脚下的雪：“就是……想问问你，笔记里有几道题，我没看懂。”声音越来越小，其实他早就看懂了。
宋郁林从口袋里掏出笔和草稿纸，挨着他坐下些，指尖点着题目：
“这里要画受力分析，你看……”
呼吸扫过江舟谨的耳廓，带着点熟悉的温度。
江舟谨没看题，看着宋郁林认真的侧脸，忽然说：
“宋郁林……其实我不是故意躲你……”
宋郁林的笔顿住，转头看他，眼里有惊讶，还有点压抑的委屈：
“我知道。你说。”
“我怕……”江舟谨咬着唇，“怕你觉得我麻烦，怕你家里人不同意，怕我这身体……能不能不要怜悯我……”
“江舟谨。”
宋郁林忽然打断他，声音很沉，带着点没忍住的急切。
他把笔和本子放在一边，认真地看着江舟谨的眼睛：“你他妈的就为了这点事情？谁怜悯你了？”
“我他妈告诉你，我不是因为你跑得快，不是因为你解得出难题，就是因为你是你，所以才会喜欢你。”
宋郁林靠近江舟谨些许：“你不知道吧，你住院时我怕得要死，怕你再也不跟我说话，怕那些吻都成了泡影。“
”你躲我的这些日子，我比你还难受。”
“两个月，不，三个月，你他妈都不理我。你以为我是什么？”宋郁林尾音带上一丝委屈。
他攥紧江舟谨的手腕，指尖有点抖，声音也有点发抖：
“我不管你心脏怎么样，不管以后能不能跑接力赛，我也不管你到底有什么心思，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行不行？”
江舟谨愣住了，看着宋郁林泛红的眼眶，那些憋了太久的委屈、自卑、纠结、还有藏不住的喜欢，突然决堤。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眼泪先掉了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江舟谨的鼻头，眼角倏地变红。
“你哭什么。”宋郁林慌了，伸手想擦他的眼泪，又怕碰坏他似的，动作僵在半空。
江舟谨却忽然将他扯进他怀里，肩膀抖得厉害，哭声闷在宋郁林的羽绒服里：“你怎么不早说……”
宋郁林愣了愣，随即用力抱住他，下巴抵着他的锁骨，声音哑得厉害：“说了怕你再躲我。”
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落在两人身上。
江舟谨哭够了，抬起头，睫毛湿漉漉的。宋郁林看着他泛红的眼角，没忍住，偏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像以前那样带着点莽撞的热烈，温柔得像落雪，带着释然和确认。
江舟谨闭上眼，抬手搂住宋郁林的腰，闻着熟悉的洗衣粉味，心里那块被冰雪冻住的地方，终于彻底化了。
远处有小孩在堆雪人，笑声清脆。宋郁林收紧手臂，在江舟谨耳边轻声说：
“开春去后山，我牵着你走。”
江舟谨点点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终于找到归宿的小兽。雪还在慢慢化，春天好像已经不远了。
“宋老师，刚刚算是表白吗？”^_^
“不算。”
“可是我们亲了那么多次，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给我表白……”
“……你他妈。”
“宋老师，再来一次行不行。”^_^
“江舟谨你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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