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人入睡。
凌晨四点半,正是冬日北方夜色最沉时,但并不安静,临窗的房间能听到环卫作业的声音。
温度很低,玻璃窗内部出现了一片被暖气烘出的水雾,它们聚成流,在窗沿汇成了一汪小潭。辛和灵趴在窗户边,用指尖戳着水中央,缓缓转起了漩涡。
耳骨立着,听身后的京颂打电话。
“喂,卢队。有个细节我刚刚回想起来,想和你说一下。被害人乳|房呈现的状态很像在哺乳期。” 京颂挠了挠头,想让意识清晰一点:“当然也有可能是流产或假孕造成的,但最好还是和雪地的那个婴儿进行一下STR位点比对。”
卢余声音有些嘶哑,估计也是忙到了现在:“我们也有这种猜测,毕竟两个受害人死亡时间太过接近,案发地点的直径距离只有一公里。”
京颂本想简单说两句就撂了,忽然听到电话那头:“卢队!尸检报告出来了!”
“的确。”卢余的扫了眼报告:“乳腺腺泡形态呈扩张状,血清PRL水平也比较高,应该是处于哺乳期。奇怪……那现场为什么没看到母婴用品。小齐,受害人和那个婴儿的DNA比对出来了吗?”
小齐警官:“还没有。估计得明天早上”
卢余将报告翻了又翻,对那头道:“行了,小京啊,你先睡吧。明天来分局,把你刚刚说的补录一下。真是辛苦辛苦,你俩好不容易休个假,还得帮我这么大个忙。”
京颂对着空气翻了个大白眼。他太清楚,卢余哪里是想他去补笔录,明明是要叫他帮着查案。虽然他本人对这件案子也很热衷,但主动协作,和这种领命令一般的被迫帮忙,心态完全不一样好吧。
还小京……靠了,明明一般大,不过是因为当年自己退圈复读,晚了两年上大学,成了师弟罢了。十来年,这货始终拿师哥身份压上一头,真服了。
京颂搓了搓他的脑袋,缓了一息:“卢队,明天下午吧。早上我得和媳妇儿去排琼婆,然后要看电影。” 听到电话那头的停顿,京颂扬了扬笑,很幼稚的笑。
窗边的辛和灵回头看他,皱眉困惑,表示自己怎么不知道这个行程。
————
浅睡了俩小时,京颂就醒了。与昨天颠倒了个儿,这次是他薅起辛和灵,迎着晨曦出门去。
不到七点,一溜长长的队伍就已从小店的门脸蜿蜒而出,沿着人行道排起了龙。甘甜的米香,豆沙的糖香,浓郁的油香……直钻鼻腔,钩起人的口腹之欲。
长龙的中央,京颂和辛和灵并排立着。
辛和灵跺着冻得发麻的脚,笑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琼婆糕团还是北徕的早餐天花板。”
一说话一层白哈气,京颂问:“待会儿吃什么?乌饭团裹油条雪菜咸蛋黄,再加一碗糖芋苗?”
辛和灵眼睛一弯,双手对握,拄在下巴前:“还要酒酿元宵和老卤蛋。”
阳光斜照过他的肩头,辛和灵被笼在他的影子里,京颂看着眼前俏丽鲜活的老婆,不禁一笑:“吃得了那么多?”
她这副神情似乎好久没见到了。
也许是毕业后,也许是工作后,随着逐渐成熟,再烂漫天真的人都会产生变化。即便不是老气横秋,也很难再有读书时候的无忧无虑。
尤其他们的职业使然,当真正直面过一些黑暗和罪恶后,再无邪的人也会藏起秘密,再乐观的人也要负重前行。
辛和灵拍拍胸脯:“当然!我胃口很好的!”
他嘴角向上牵了一下,摇摇头:“二十来岁的胃口和三十来岁的胃口那可是没法比的。辛检,你摆正位置。”
“切——”辛和灵咂咂嘴,然后想到什么,忽然又转过笑容来,还颇为谄媚: “那个,你下午去看的仔细点,然后回来呢……”
京颂伸手,拂去了她肩头不知何时飘落的小枯叶,听到后话,了如指掌地蔑了她一眼:“把我当什么了?扫描仪?还是录像机?”
辛和灵心里暗暗想:我的摄像头男主。但这个评价似乎有点不礼貌,还是别说出来了。
突然身后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硬生生切进的耳朵里,人们下意识地循声转头望去。
队伍最后,在巷口靠墙的位置,有一个男人蜷缩在地上,衣着邋遢。
隔了这么远,还能闻到股臭臭的酒气。
一个戴着身材微胖,胳膊上套着“新智文明新气象”鲜艳袖标的的阿姨,正叉着腰站在他面前。
阿姨横眉冷对道:“刘迪啊,你好意思哦?大清早醉到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丢不丢人啊!跟你说了八百遍了,这里是主干道!好多游客来排队买东西的,你一身酒气窝在这儿像什么话!”
地上的男人动了动,翻了个身,抱着酒瓶的手没松,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阿姨更气了,立刻抬高了调门:“又是这副死样子!天天醉生梦死!好手好脚的一个人,不出去找活干,日日喝得烂泥一样!怪不得老婆不理你,还跟人跑了!你就算不想想自己,也想想你老妈妈好吧,那么大年纪还为你操心!”
听到刚刚的话,地上的男人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挣扎着用手肘撑地慢慢爬起。他垂着头,声音沙哑地很:“干你毛事。”
摇摇晃晃地站起,脚步踉跄,阴郁的眼里充盈着愠气,往前走过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辛和灵大脑皮层的电流忽然开始密密麻麻地炸起!周围的一切喧闹骤然间尽数褪去,眼前忽然闪出一面冷冽的白!
一颗,一颗,又一颗……
大概有千百颗厚厚的冰粒,覆盖在一个蜷缩的身影上。模糊之中,她看到了碎片样的图影:灰紫色的皮肤,凹陷的眼窝,女性身体轮廓。整体上看去,像是条僵硬的冻鱼,而“鱼”脸上诡异地浮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悲哀。
辛和灵猛地倒吸了口冷气,脸色也变得苍白。再度回过神来,那个醉醺醺的男人就站在身边,被迎面来的几个便衣警察叫停,封住了去向。
干练的女警不动声色地扫过男人的脸,出示证件道:“你好。我们是北徕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你是刘迪吗?”
那男人瞳孔缓缓一怔,木木地点了点头。
确认身份后,女警继续道:“我们依法向你了解情况。汪一雯是你的配偶,对吗?”
刘迪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下,眉头凝住问道:“……是,她怎么了?”
女警的目光始终锐利地打量着男人的变化:“汪一雯于昨夜22时被人发现,在其租住的房屋内遇害身亡。经法医验证,死亡时间是本月13号,也就是前天晚上的23时左右。”
没有停顿,继续道:“我们从昨晚开始多次尝试联系你,但你停机了,也不在登记的居所里。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以及你与死者的身份关系,需要请你立即跟我们回支队一趟,配合案件的调查。车就在附近。我们走吧。”
话音未落,旁边的人群被这桩命案的消息惊到,嗡嗡议论声开始响起。
——“不会是杀老婆吧?太吓人了!”
——“离远点离远点!这年头什么人都……”
两个警官一左一右带着刘迪走向不远处的警车,为首的女警向周围看了眼,发现了熟悉的身影,用比适才轻松许多的口吻上前打招呼:“京总?精神头够足啊!昨晚分局那边做笔录熬到后半夜,这么早还能专程跑来排琼婆呢。”
京颂一笑,将手搭在辛和灵肩膀上:“陪老婆呀。家里领导的命令,哪能违背。不过,你们才辛苦,殷警官是一夜没睡吧。”
殷警官一笑,又紧接着补了句,“陪老婆归陪老婆,下午可别忘了!我们头儿还在队里等你呢。” 含笑目光随即自然地落在辛和灵身上,进而转化成更亲切的惊讶。
“辛检?您什么时候到北徕的?” 眼神从京颂和辛和灵之间飞快地飘了两下,笑了:“二位竟然是夫妻啊。”
辛和灵有点发懵,这个殷警官竟然认识自己?
她对自己的称呼是辛检,难不成失忆前自己曾在北徕异地办过案?但这个事情京颂和诸葛净似乎都没有提到过。看着满是笑意的这位女警,一时间当真不知道怎么回复,只礼貌一笑。
京颂回答:“我们前天夜里来的,正好赶上暴雪呢。殷警官辛苦,放心,下午我准时到。”
送走了殷因,队伍也正好排到他俩,辛和灵大口嚼着乌饭团,抬头仰看正被酒酿元宵烫得直咧嘴的京颂问:“我之前来过北徕办案吗?”
京颂吸溜了一口,摇摇头:“不知道。你们异地办案,或者巡回检查,如果案没办完,是不可以随便透露地点的。” 略一顿:“你要是真想知道,不如问问卢余……但我估计,他不会告诉你。”
“为什——”话音未落,张开的嘴被塞进了一颗老卤蛋。
————
市局刑侦支队大楼。
询问室里,京颂完成了补充笔录和一份关键时间点的签字确认,小齐警官收起材料,笑道:“谢谢京总、辛检配合,辛苦了。”
卢余从外头回来,立马热情地迎过来:“小京,和灵,都弄完了?辛苦辛苦。来来,到我这儿坐会儿,喝口热水歇歇。” 他将两人引进了最里头自己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不大,案卷堆满了桌子一侧,一面白板上密密麻麻贴着死者汪一雯的照片、现场图、时间线、以及几个被画了红圈的问号。
这个白板的位置,正对着两人坐着的沙发,京颂差点翻个白眼:这老小子想让辛和灵也帮忙看看的算盘,打得真是一点都不刻意呢。
先发制人,京颂开了口:“卢队,让橙橙出去等吧,她是连南的检察官。即便跟此案没有利害关系,也在休假,但毕竟是异地的司法人员,没上级指派,不太符合司法规范,让她回避吧。”
辛和灵刚落座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毕竟现在自己的思维还是个澄澈的二十岁女大。但听过这席话后,心眼立马活泛起来——京颂说的对啊!
卢余没有什么尴尬的表情,爽快地认了下来:“我啊,一着急就容易顾头不顾尾,一门心思想办案,难免不周全,见谅见谅。和灵,那你在外头先等等,我俩一会儿就好。”
辛和灵礼貌地笑笑。心里已经产生了些“误闯复杂的大人世界”的怯怕,但还是装着很稳沉的样子,尽可能地在扮演假想中的、三十三岁的自己。
退出来后,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辛和灵尽可能地去锁定、去感知一墙之隔的京颂,试图连接到他的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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