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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让六岁。
吃完中饭,崇远幼儿园的学生们都在休息室的木床上午睡。
中午一点。
休息室里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几道更催眠的呼噜声,撑了好一会儿的卫让忍不住陷入了睡意,忽然想起什么,一激灵睁大眼。
好一会——
门锁扣上门栓的声音,咔哒一声。
卫让立刻睁开眼看了下门口,老师走了,他掀开薄被迅速爬到了上铺。
上边的人靠一侧睡着,便宜了来偷家的卫让。
卫让蹑手蹑脚地躺下来,夏光里,他侧过身,脑袋枕着手臂,眨巴着眼睛数着诸暨长而卷曲的睫毛。
两秒后——
卫让屏住呼吸,指腹碰上了诸暨眼尾处的那颗红痣。
红痣处的皮肤平而软。
憋不住气了,卫让手指刚要离开,面前的人睁开了眼,凑过来在卫让耳边说——
“卫让,还不睡吗?”
声音里一点睡意也没。
凑得太近,呼吸的气息洒在耳廓上,耳朵连着耳根一下就全麻了,
卫让倏地坐直,嗫嚅道:“手……手自己就碰上去了,就碰了一下……”
“就碰碰?卫让,你明明就是摸,摸!而且不是一下,是两分钟——!”
对床的小胖一骨碌爬了起来指认卫让。
声音又响又亮,一堆人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瞬间,卫让泛了红的耳朵瞬间红透了,红得都要冒出血来。
小胖和卫让宿怨已久:“大家都看到了吧?卫让摸诸暨,摸了足足两分钟……”
“小胖,你嗓子是喇叭吗?老师都要被你吵来了!”
好几个学生揉了揉眼睛,醒来了。
“嗓门这么大把人都吵醒了,男的就是没素质。卫让,没说你啊。”
“碰碰怎么了?又没碰你,事精~”
“还碰碰怎么了?就碰碰用得着凑那么近,盯那么久,嘴巴都要贴上了,分明就是……”小胖梗着脖子,声音越来越大。
忽然,他灵光一闪——
“他想把你挠成大花脸!要你毁容,诸暨!然后让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讨厌你!”
“是吗?”诸暨问。
“诸暨,我……我没想亲你,”卫让越解释越错,“不是!我就想碰你,然后就和你睡觉!不是……!”
四目相对,卫让心跳越来越快,快得都要从喉咙眼里冒出来了。
“我再也不……”
“碰多久也没关系……”
诸暨眼睑垂了下,拉起卫让的手按上了他的眼尾。
诸暨皮肤很凉快,卫让感觉被拉住的地方凉了些,心脏却和窗外的蝉鸣一起热得发起了疯病。
小胖:“?”
女生对视了几眼:“??有点怪,诸暨也想要……过家家时当卫让女朋友?!不对!男朋友?”
一片寂静中。
咚——
手拍栏杆的声音,被吵醒的班长还在敬业地时刻注意着保育老师的动静。
所有人熟练地一骨碌睡了下去,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假装打起了呼噜。
诸暨:“卫让,朝我侧着睡。”
“不用了,我不摸了。”卫让眼睛没睁。
“你耳朵好红,会被老师注意到……”
卫让立刻转了个身,弄得床都吱呀响了一声——
诸暨用掌心盖住了卫让的耳朵。
掌心下的耳朵更红了。
咔嚓——
门被推开了。
班长的情报任务完成得漂亮,保育老师什么也没发现,他轻手轻脚地挨个给不听话学生盖着被子。
很快——
轮到了卫让。
卫让经常偷着上来睡,老师教训了两回后就放任了——
他被推了一下。
卫让竭力放平了呼吸——
他又被推了一下。
卫让打了呵欠,徐徐睁开眼:“老师,我没想亲……”
额头一凉。
“卫让,快下来,热成什么样了还要诸暨挤在一起,满头都是汗。”
卫让懵懵地抱着枕头睡到了下铺。
懵懵地看着老师拿了个小风扇夹到床头。
“空调不能再调低了,别的小朋友会感冒的。老师把风扇夹你床头,还热的睡不着的话就去办公室找老师,好不好?”
被风扇的凉风吹着,卫让刚想说他不热——
“卫让,每天中午都要偷跑上去,守着你的童养媳啊?”
卫让飞快转了个身,背对着老师,打起了呼噜。
下午放学。
崇远幼儿园在小区里边,家长写了申请书,学生就可以放学自己回家,不用接送。
顺着人流,卫让和诸暨肩并着肩往六号楼走,
“诸暨,明天二十八号?”
“嗯,苏阿姨要请假吗?”
诸暨偏过眼,抬手,拇指一勾,把卫让的书包带子往上拉了下。
“不是,是我我爸我妈,他们明天下午就回来了!”卫让说,“家里菠萝和西瓜都没了,明中午我两一起去超市逛逛?”
诸暨收起手,淡淡应了一声。
卫让和诸暨刚走到单元楼门口,有个别班的学生注意到了卫让,凑过来搭话:“卫让,今玩平衡车?上次那个联合双龙,炫一个?”
卫让没回答,看向旁边的人问:“诸暨,一会儿出来?”
诸暨一眼没看来搭讪的男生:“卫让,你不是说要教我玩滑板吗?”
不等卫让想起来他什么时候答应过,他的手已经搭上了诸暨的肩膀:“不好意思啊,今得教诸暨玩滑板……”
“滑板……一起啊,我也玩。”
一道熟悉的声音横飞了过来,叼着冰棍经过的陈琦兴奋道:“卫让,你也顺便教教我呗,我刚买了还不敢上路,好兄弟,爱你~么么哒~。”
卫让又看向旁边的人:“一起不?”
陈琦和卫让一个小区,认识时间比诸暨长。
顿了两秒,诸暨说:“你看吧。”
电梯正好来了,卫让揽着诸暨肩膀走进电梯,给陈琦扔下一句:“吃完饭,拿着滑板在小区沙堆旁边集合啊。”
电梯门即将要关上的瞬间,一对情侣上了电梯。
女生一言不发低着头,男生凑在身边不住地道歉:“加班是公司要求的,又不是故意不陪你出去逛的,机票就退了吧,下次,下次有时间一定去。”
女生听着一言不发,男生继续道,“上次你要的包不是已经给你买了吗?这份工作挺重要的,我们不是还要在这个城市安家吗?”
高峰期,每一层都有人下电梯,这对情侣挤到了卫让身边。
男生不住说着,周围人看女生的眼神越来越不满,女生泪水夺眶而出,压低声音道:“包?我没给你东西?是,我们是要安家!家务是我做,你父母的事情是我处理,你送我包,我没送你耳机?可是你答应我的事情有一件没反悔的吗?野餐,公司团建!陪我父母,公园逛逛就行!这次机票都买了,你又要我退……”
男生求饶的姿态更恳切:“行,这次就不退,没关系,我下了电梯告诉领导我拒绝这次加班……”
不论是情侣还是夫妻,吵起架来没什么不同,一样地对对方失望透顶,恨不得甩开相关的一切。
卫让下意识偏过头看着电梯,手腕忽然一凉,诸暨凑在卫让的耳边,压低声音:“卫让,我……”
耳朵一麻,心脏上闷闷的感觉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卫让缓缓抬起手,用掌心碰了下耳朵,唇角一勾,转身慢悠悠道:“诸暨,不管工作再怎么忙,我也不会让我的童养媳不高兴的,别担心。”
诸暨直起身继续道:““卫让,我喜欢吃什么?”
卫让弯着腰凑近,挑眉道:“蓝莓,作为童养媳,你要对自己有点信心啊。”
二十八号。
傍晚。
夕阳洒进客厅,诸暨独自一人,静静地搭着积木。
积木已经搭得很高了。
突然,一声尖叫透过玻璃,挤过玻璃缝,直直向楼上冲来,接着是女人声嘶力竭的怒吼。
“你下个月有事!不就是那个女人生孩子了吗?谁给你的脸说出来,自己两毛一张买的廉价面膜贴上去的脸?我就没事吗?凭什么想把这个扔给我。”
“你再也不想来了吧?后悔生下他了?任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女人婚内就搞在一起了。”
“任昉,你一天装出来这副人样,披着没把你憋死?”
怒斥的男声紧随其后:“只会尖叫的疯子!”
“我不想来?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我缺席过一次吗?卫明嘉,是你工作一忙就不来了吧。”
“你来是来啊,每次都装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死人样。”卫明嘉拎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到了地上,怒吼,“还哄卫让说什么,爸爸工作累了,让让自己玩一会儿?看见你我都恶心的想吐!”
“那也比你强,你十天半个月不打个电话,卫让发烧四十度都联系不上你。”任昉恼羞成怒,冷笑一声,“每次装样子的时候,倒是装得不错,你敷衍谁啊。”
嘈杂的吵闹声,没有小孩的哭闹声。
诸暨从楼梯下去,扣响了楼下的房门:“卫让,今天下午玩溜溜球?”
等了很久,门才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卫让侧着身子从门缝挤了出来,朝里边看了一眼才将门轻轻拉住。
透过门缝,女人的尖叫声,男人沉重的叹气和冷笑,摔打东西的咣咣声混在一起,还是清晰得直往耳朵里钻。
卫让懒懒地靠着门框,手抄着兜,漫不经心地说:“诸暨啊,今天不能陪你玩了啊,爸爸妈妈回来了啊。”
卫让有一双颜色很浅的眼睛,情绪一丁点也藏不住,眼睛红了,但没有眼泪。
诸暨嗯了一声,没走。
夕阳赤橙,恢静地勾勒出了温暖的,静谧的色彩,蔓延过来,在墙上投下一条弯折着的长条状光芒,照着门外的小孩,也照着门内的小孩。
两个小孩,一个斜斜的、懒懒散散的,一个端正的、表情严肃的,对着面儿被笼在这一抹相同的夕阳下,瞳孔中只映着对方的影子。
“诸暨,谁家父母不吵架?这很正常,”卫让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明天早上去找你,我们一起去上学。”
诸暨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坐在楼梯上,诸暨看着瓷砖的缝隙。
没隔一会儿,卫让家的房门被人怒气冲冲地摔住,很快,踩着高跟鞋的声音从他身边匆匆经过,卫明嘉咬牙切齿地扔下一句:“连和那斯文败类做一个电梯,我都嫌恶心。”
一分钟后。
卫让家的房门又被人怒气冲冲地摔住,很快,皮鞋的声音从他身边匆匆经过,任昉气急败坏地扔下一句:“和那不讲理的女人做一个电梯,我今天晚上就得心梗。”
两个人谁也没有回头,看楼上一眼。
诸暨跑上楼,留了一道窄窄的门缝。
诸暨刚进门,敲门声响起。
“诸暨,出来玩吗?溜溜球”
诸暨推开门。
卫让低着头,嘴巴抿住。
泪珠从眼眶里大滴大滴往下掉,在脸上擦出一道细细长长的痕迹,掉到了地面上。
“卫让,苏阿姨怎么照顾你的?”
诸暨用指腹抹掉卫让眼尾的泪珠,说:“记得吗?”
……
睡前。
晚上九点。
六岁的卫让和诸暨坐在电视机前,一人手里握着手柄,在玩新出的游戏《木乃伊之梦》,一款最近挺火的融合打斗和探索的梦境幻想游戏。
砰……最后的木乃伊BOSS化作光点消散在空中。
卫让飞快转过头,一脸不可置信:“诸暨,你怎么知道我要用那个技能?”
“猜到的。”
“不愧是我的童养媳。”卫让手搭上诸暨的肩膀说,“这真是……心有蟋蟀啊!”
“嗯。”诸暨放下手柄起身,“卫让,我出去了。”
卫让怔了下,慢吞吞哦了一声,头也没回摆了摆手:“知道了,明天早上一起上学啊。”
很轻的砰——
门关住的声音,卫让没什么表情地拿出耳机戴上。
怎么连一句早点睡也没说。
卫让连着点开了好几个游戏的简介,都觉得没意思。
很快——
卫让肩膀被碰了一下,他下意识转头,看清面前是谁,下巴得意地扬了扬:“诸暨,还想玩?只能再玩半小时哦,十点准时睡觉,要不然我怎么向蓝阿姨交待?”
“出来一下。”诸暨说。
卫让下意识站起来跟着出去:“怎么?门关不了了?那你今晚只能和我睡了哦,一张床上哟~”
很快,卫让站到了卫生间门口,看清地板上的东西,他挑了下眉:“诸暨,想洗了脚再一起睡?那块蓝毛巾是擦脚的……”
“卫让,你洗。”
“啊?”卫让声音卡壳了。
“不是你说苏阿姨会这样照顾你吗?”
“感觉好奇怪啊。”卫让飞快抬手碰了下耳朵,笑了,“说让你当童养媳是开玩笑的——”
“是更喜欢苏阿姨吗?所以她可以,我不可以?”
诸暨看着对面的人,目光漆黑而冷淡。
半分钟后。
卫让坐在了塑料凳子上,脚放在了水盆里。
平常一洗脚,卫让屁股上就长了刺。今天,他连小拇指头都洗了三遍。
片刻,卫让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慢吞吞仰起头,挑眉道:“诸暨啊,倒水洗脚这种事我也可以,不用你帮忙……”
卫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
诸暨一脸淡定地弯腰,然后……捡起了他的袜子。
卫让穿了一天的袜子。
卫让脸倏地红透了,僵硬地嗫嚅道:“诸暨,袜子还是我来洗吧,穿了一天了,脏。”
“不脏。”诸暨在洗手台上放着水说。
卫让嘴巴动了动,又猛地闭住了。
他的袜子的确也是苏阿姨洗的。
楼下的广场舞经久不衰,这个点了还没散。
偌大的平层里只有两个小孩,只占据了房间的小小角落。
诸暨站在板凳上才能帮卫让搓袜子,卫让搓着脚时不时偷看诸暨一眼,在诸暨视线看过来时,又飞快地偏走。
接过诸暨手里的毛巾擦了脚,卫让顺手想要端起盆子倒水——
忽然想起什么,他动作猛地一顿,问:“倒水可以吗?”
诸暨点点头。
两分钟后。
卫让睡在床上,看着旁边的人怂恿道:“诸暨啊,我更喜欢你,我从来不和苏阿姨一起玩游戏,我只和你一起玩。”
诸暨:“嗯。”
“那我们现在一起去玩?”卫让拽了下诸暨的衣服:“现在开始《木乃伊造梦》第七关,十二点之前准能玩完,不耽误睡觉,怎么样?”
“卫让,不可以。”诸暨拒绝道:“想要听哪本绘本?”
卫让还在挣扎:“不想听绘本,都是哄小孩的,没意思,木乃伊第七关有一间隐藏密室……”
“卫让,我有点难过。”
声音没什么语气。
卫让声音猛地停住,顿了下,抬起手箍住了诸暨的手腕,漫不经心地话锋一转,:“不就是绘本吗?我哪本都想听,只要是你讲的,我就喜欢听。”
绘本讲了好一会儿。
是工蜂和蜂后共同协作的故事。
逮了个空,卫让:“诸暨,你刚才……为什么难过?”
诸暨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想照顾你,是有原因的。”
“我爸爸妈妈经常吵架,这次吵得比较厉害而已。”卫让说,“他们其实对我挺好的……”
卫让趿拉上拖鞋,刚掀开被子打算下床找相册——
声音从旁边飘了过来。
“我喜欢你。”诸暨看着卫让问:“所以才想照顾你,可以吗?”
卫让拽着被子的手无所适从地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半晌才道:“可以。”
“所以,听话可以吗?”
这章好难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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