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郊区厂房。
一辆小型卡车慢悠悠地开进这条窄窄的小道，司机技术不错，这条路明显不是为了过车才建的，窄得匪夷所思，轮胎再多偏一厘米，后视镜就该刮上两侧的墙。
车上的人倒是没什么顾忌，甚至还有心情从车子的抽屉里翻出一个便携式音箱揣进兜里，平稳地驾驶着车子穿过小巷，然后利落地翻身下车，带上工具走到房门口，小心地将耳机连上音响。
“房内没有明显生物活动反应，可以进行作业。”游鱼抬头看了一眼大门，扶着耳机，小声汇报。
“好、好的，请作业！”耳机里的人比她还紧张，“资料显示，这片厂房已经废弃五年有余，附近人类活动痕迹较少，但、但有其他生物活动痕迹，请小心行事！”
苏桐结结巴巴地回忆着员工手册上的内容，一板一眼地回答。
游鱼没有去揪她紧张的错，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结果这个厂房大概是被废弃太久，唯在这一晚上被频频光顾，本就颤颤巍巍，这会儿游鱼成了压倒它的最后一根稻草。房门凄惨地“吱呀”叫了两声，轰然倒地，光荣殉职。
游鱼：……
那边的苏桐明显吓一激灵，本就有点说不明白的嘴更倒腾不过来了：“门……门怎、怎么办？”
“这么多年没人用了，这房门就算破了也是自然损耗，你放心，不用赔偿。”游鱼安慰苏桐。
苏桐：……她是在担心这个吗！
“你要是实在担心，我包里还有两枚半旧不旧的合页，我做一下痕迹，一会儿装回去。”游鱼低头从包里抓出零件，抬起倒在地上的腐朽大门，两分钟就把大门恢复了原样。
游鱼归属于安心清洁公司，是一名清洁工，准确地来说，是一名凶案现场的清洁工。
安心清洁这公司，远远不及名字听起来让人放心。这公司的生意不是家庭大扫除，而是凶案现场清理，越凶残越血腥越变态费用越高。公司不知道背靠哪棵大树，来的订单良莠不齐，既有五更天杀手的“成果”，也有已经被巡安部检查完的现场。收拾后者时大大方方的，没什么好担心，但要是前者，就要小心不要被巡安部的人给抓到了。
苏桐是最近才进安心清洁的，被分给游鱼的时候还有些惶恐。游鱼是安心清洁最出名的十佳员工，自从进入安心清洁五年来从无败绩，旧城区前十名的凶案有八个都是她打扫的，五年来不但从来没有吃过一个差评，甚至从来没有被巡安部抓到过一点痕迹。
据说她上能和杀手近身过招八百回合，下能和巡安部打一周游击，多年来没有败绩，只有胜利的传说。
人称，游神。
不过苏桐还没有求证过传说的真实性。
游鱼自己是不太喜欢这个外号，总觉得她两脚踏踏实实踩着地面的人莫名其妙变得玄乎了起来。所以在苏桐第一次怯生生开口叫她游神的时候就制止了她，让她直接叫名字。
还没有受社会摧残的纯真孩子说什么都不肯，最后两人各退一步，管她叫小游姐。
游鱼在这公司待了五年，新人带过七八个，每个跟着她不到一个星期就哭着闹着要辞职。原因无他，游鱼经手的案子一般都比较凶残，新人一般跟着她跟两天就吓哭了。
不过这些事情，苏桐都还不知道，她进来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和同事打好关系就被分给了游鱼，一看自己的带教是连续五年上榜的十佳员工，苏桐喜极而泣，认为这是组织上对她的信任，决心为公司做牛做马。
而游鱼，游鱼根本不觉得自己的单子有什么问题，就更加不会说什么了。
不过游鱼还不知道苏桐的心思，不然她高低要嘱咐两句，这公司不值得。
游鱼环视了一圈，把公司配备的反侦察仪打开，这个仪器不仅可以快速扫描凶案现场并进行分析，还能屏蔽巡安部巡查机器人的信号。
通讯另一头的苏桐很快就收到了现场信息：“凶案现场约有八十平方米，一共有两具尸体，分别在东南方向五米处和东侧这面墙后。现场东西不多，损毁情况中等，预计清洁时间两个小时。”
“一个小时搞定，咱们回去还能出去搓一顿。”游鱼将手上的设备放到地上，伸了个懒腰，说干就干。
“小游姐，你小心点，我今天听B组的人说，昨天有个清洁工失踪了，设备在现场全都被毁了，巡安部到现在还封锁着现场，我们的复检员也收不到消息。”苏桐靠着戴在游鱼身上的镜头观察着环境，小心翼翼地道。
“还有这事？这年头连清洁工都杀？真是世风日下。”游鱼啧啧感慨两句，把尸体装进包里。
“我听B组的人说，他们猜测是去的时候撞上了五更天的人，所以被灭口了。”苏桐忧心忡忡。
“五更天的人？杀手们杀完人才会下订单，订单经由中心分配后才会转到我们手里。清洁工赶过去也需要时间，怎么会撞上杀手？”
“不知道哇，”今天晚上值班的人只有苏桐一个，她看着面前的镜头，在黑漆漆的公司里越待越害怕，又不敢说，只好紧紧捏着麦克风，小声说，“但是我听说，好多杀手杀完人喜欢回到犯罪现场，你说，会不会……”
“五更天的人是收钱办事，和那些谋杀犯不一样，又不是心理变态。还回到犯罪现场，让他们好评多写两个字都要他们老命了，嘴皮子磨破了也都是系统默认好评。”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游鱼撇了撇嘴。
“这边我能搞定，你要么先看看我们一会儿上哪吃饭？”听见耳机里苏桐半天没有声响，游鱼道。
“可、可是公司规定……”
“没事儿，咱们把单子做好就行。”游鱼把摄像头转为**模式，关闭了和苏桐那边的共享，懒洋洋地说，“为了庆祝你顺利入职，我们去吃烤肉吧，我请你。”
游鱼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钱包，最终还是决定忍痛做好一个优秀的带教。
“我好像知道一家店还不错，我看看……”
游鱼把麦克风的权限也给关了，然后掏出音箱，随机播放了一首歌。
她刚才就注意到这边不寻常的出血量了，考虑到苏桐这孩子是第一次跟着她上工，为了避免她上班第一天就被吓出心脏病，游鱼特意提前关闭共享权限。
往前走了两步，饶是一向见过大风大浪的游鱼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块原来大概想建一个办公室，两面是墙，一面是落地玻璃窗，被溅起的血迹糊得满满当当，面前的“人”被拆得七零八落，东一块西一块地掉在地上。
空气中的血腥味太浓，这块地方又被废弃太久，招来什么东西都不稀奇。看见暗地里影影绰绰的眼睛，游鱼把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打开，把这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都照亮了，这才开始收拾。
游鱼一边收拾，一边心里有些纳闷。她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清洁工，对各种死法也算熟悉。五更天的杀手虽然各自手法不同，但是向来手法利落，收拾清理也很轻松，极少会遇上这种情况。
“这心情是有多差啊……”游鱼费劲才把碎块拼出一个人样，确认没有落下什么部位，这才都塞进了包裹里。
她把那个包裹扛在肩上掂了掂，自言自语道：“倒是比想象中轻多了。”
游鱼动作很利索，收拾好两具尸体也就花了十几分钟，甚至通讯另一头选择困难的苏桐都还没有挑好一会儿单子结束以后去吃什么。
接下来清扫血迹就简单得多了，安心清洁有专门的清洁剂，压缩在便携式喷头内，对着有血迹的地方喷洒清洗，这么大点地方，半个小时就能搞定。
游鱼一边和着音乐哼着歌，没过多久，房间焕然一新。
她掏出通讯接上了苏桐的通道：“我这边收拾完了，一会儿卸完货就去接你。”
“这么快？小游姐好厉害啊……”苏桐震惊之余，没有忘记改游鱼的订单状态，“小游姐今年的好评率和订单完成率又是第一，今年的十佳员工肯定也是小游姐的吧！”
“害，还没开始评呢，低调一点。”游鱼谦虚地道。
她最后绕着厂房检查了一圈，确认自己没有遗漏，这才又驾驶着那辆卡车重新挤出窄窄的小巷，隐没进夜色里。
苏桐挂了通讯，游鱼要先把“货”卸到指定的地点，公司下游会有专门的人处理尸体。她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把游鱼过往的订单记录又翻了出来。
让游鱼在安心清洁一战成名的，其实是她刚进公司的第一个单子。五年前，旧城区爆发了一场令人震惊的屠杀案，数十个平民被关在一个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尸体一个垒一个几乎垒到天花板。巡安部把犯人抓到后，联系安心清洁的人处理现场。
只是那时候正是夏天，这个案子巡安部又花了不少时间才破案，等安心清洁的人赶到的时候，离着十米开外就能闻见浓重的腐臭味，连房间的门缝里都密密麻麻爬了一圈蛆虫。
公司内你推我推，这个单子最后落到了刚进公司的新人游鱼身上。大家本以为游鱼会立马辞职，谁知道游鱼戴着面罩和手套，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走进了那个房间，仅仅花了一天时间，就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公司的人一度怀疑她没有嗅觉。
苏桐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都没有勇气点开当时订单的现场前后对比图，只知道游鱼在那个订单过后，就已经成为了公司的神话。
没有嗅觉的人在这个行业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好吗！
她在公司待了五年，订单记录苏桐几乎看花了眼，维持100%的好评率真是神话。不过其中确实绝大多数都是系统默认好评，为数不多写了几个字的也很简洁，多数是“好评”“好”这类很敷衍的手打好评。
只有一个ID名为“三七二十一”的雇主，每次都给游鱼写好几百字的好评小作文。
苏桐翻了翻，发现这个“三七二十一”下单数量竟然占了游鱼订单总数的十分之一。
苏桐默默记住了这个ID，并决定以后离这个ID的人远一点。
系统“叮咚”一声响，是复检员收到了处理完成的现场虚拟复刻，已经质检完毕，给了游鱼五星评价。
“不愧是小游姐啊，今年的十佳员工舍她其谁……”苏桐啧啧感叹。
她的私人通讯响了两声，游鱼已经卸完货，快到公司楼下了。苏桐起身，刚打算关闭系统，就看见雇主的头像上冒出了一个小红点。
系统默认好评没那么快，这个雇主手打了好评？
苏桐好奇点开，只是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她瞪大了眼睛。
只见屏幕上明晃晃的两个大字：
“差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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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佳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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