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啪”的一下就点了退出。
一定是上班时间太阴间，她眼花了看错了。
她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重新点开了系统页面。
“差评。”
这两个字不管怎么看都还是差评！
游鱼的通讯恰好在此时打了过来。
屏幕上“小游姐”三个字闪烁跳动着，苏桐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下意识就点了拒绝。
等到通讯挂断，她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回拨通讯，重新坐下调出今晚订单的相关信息。
公司系统偏偏在这会儿加载缓慢，转了半天也是一片空白。
“怎么挂了？”游鱼在通讯另一头有些奇怪，“是手滑吗？”
“是……不是……是……”苏桐结结巴巴。
“到底是不是？”游鱼更奇怪了。
公司龟速的系统终于转完了加载，打开了今晚这个单子的相关信息，苏桐扫了一眼，确认再三自己没有看错，光屏上是个板上钉钉的差评，这才结结巴巴地告诉游鱼：“小、小游姐，你刚刚好像……收到了一个差评。”
差评？
游鱼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通讯光幕，掏了掏耳朵：“不好意思，我刚才好像耳朵出问题了，你说什么？”
“我刚也以为我眼睛出问题了。”苏桐沉痛的声音里甚至有一丝委屈，“小游姐，今晚这个单子，顾客打了差评……”
游鱼：……？
片刻后，游鱼重新启动了自己破烂的小卡车，黑着脸往顾客留下的地址赶去。
苏桐在通讯里手忙脚乱，公司面对好评、中评和差评的处理机制完全不一样，她原本以为自己不需要处理差评，上岗前只紧急复习了好评的处理结果，脑子里虽然有一套差评的处理流程，可这会儿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也串不起来，急得在通讯那一头团团转。
还是游鱼先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指导她按照流程进行售后。
复检员对现场虚拟复刻的评级是A ，说明现场没有问题。巡安部那边没有动静，也不应该是杀手被巡安部抓到以后报复。游鱼在脑海里复盘了百八十遍，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收到差评。
给顾客留的消息没有回，通讯也打不通，游鱼只能就着联系地址死马当活马医。
差评不是终点，如果她可以联系上顾客，明白他打差评的原因，游鱼进行完成售后服务的话，还是有机会说服顾客把差评改成好评的。
只是毕竟这是刚刚杀了人的杀手，不躲着人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授人以柄？因此虽然安心清洁强制要求留下联系方式，但是基本上收到的信息都是假的。所以公司里这么多人收到差评，但是从来没有人成功改过差评，都只能默默吃哑巴亏。
正是评选第六年十佳员工的关键时刻，她在这个时候拿个差评，很有可能就会和十佳员工失之交臂。
没有十佳员工就没有奖金，没有奖金她就又少攒一笔钱，少攒一笔钱她离开旧城区的计划就又要后延……
游鱼是孤儿，自有记忆起就在街上流浪了。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不知道自己确切的年龄，年纪小的时候一直靠着生命脉络集团免费发放的救济粮过活，还在生命脉络集团接受了最基础的教育。
等大一点了，她便开始四处打工，五年前进了这个安心清洁公司。这个工作很适合她，虽然辛苦一些，但报酬很丰厚。
她也不是没有试过给从小救济她的生命脉络投简历，可是和对方的HR约了面试以后，对方唾沫横飞地告诉她：“我们生命脉络追求的不是钱财物质那些俗气缥缈的身外之物，我们为的是人类文明的延续和进化！”
比起崩到游鱼脸上的唾沫，安心清洁砸到她脸上的薪资就显得实在多了。
人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五万斗可以。
游鱼毅然决然地和安心清洁签了二十年的劳动合同，打算在这里干到四十岁，攒够钱后离开旧城区。
旧城区虽然是游鱼长大的地方，但不是她的安乐乡。
虽然在生命脉络的庇护下，旧城区还能勉强算是一个避风港，但百年前与生命脉络签订停战协议的南北派显然还没有放下统一人类文明的理想，多年来杀戮、混战不断。五年前的那个案子，据说就是南北中的一方派出杀手做的。
游鱼在旧城区长大，每日睁眼就是犯罪与杀戮，旧城区对她而言实在算不上安稳。
因此，游鱼一直想攒钱离开旧城区。她流浪的时候蹲在街头听故事，有个去过新城区的流浪汉和他们吹嘘过新城区的生活，说那边家家户户都住着漂亮的小房子，可以每天都吃他们只在画报上见过的蔬菜瓜果鸡鸭鱼肉，根本不知道营养速食这种纯人工合成的东西是什么味道。
安心清洁二十年的工作，足够她离开旧城区，在新城区买漂亮的房子，舒舒服服地过完后半生。
但是一想到今晚的差评，游鱼就气得牙痒痒，把现场在脑海里重绘了百八十遍，也没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有遗漏，以至于顾客连个中评都不愿意打，直接打了差评。
这个顾客的ID叫吃刀，她很熟悉，也是合作了快一年的老顾客了，之前一直好好的，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打了个差评！
游鱼避开巡安部的监控，把车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树丛里，抬头数了数雇主的楼层，眯了眯眼。
灯亮着。
“小游姐，”苏桐在通讯里忧心忡忡，“吃刀到底是一个杀手，你这样过去会不会不太安全啊？要不还是等安全员到了一起过去吧？”
“等不及了。”游鱼小声说，“你别和公司说，我先去看看。”
苏桐还要说什么，可游鱼已经把通讯给掐断了。她徒劳地担心，打开订单信息又看了一眼，发现顾客留下的地址有点熟悉。
苏桐皱着眉想了想，把刚才自己看过的订单记录又调了出来。
看着看着，她突然发现上面有几行字有点眼熟。
这个顾客的联系地址，和小游姐第一次处理的那个订单在同一栋楼？
游鱼看着黑漆漆大楼上唯一的光亮，她自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当年的屠杀案太过血腥残忍，这栋楼基本上自那时起就废弃了。五更天的杀手虽然变态，但是倒也没有喜欢在死人窝里筑巢的怪癖。
这栋楼废弃了五年，除了蛇虫老鼠这类不愿意见光的东西，就连流浪汉都宁愿淋雨也不乐意进这栋楼。
比起阴风阵阵还死过一群人的鬼楼，桥洞的蟑螂老鼠都显得亲切多了。
游鱼在心里给胆敢再此安家的吃刀打上了一个“危险”的标签，又看了一眼亮灯的窗口，却猛然看见窗口站了个黑影。
是吃刀？
等她凝神仔细去看，黑影又不见了。
游鱼抬头看了看，思虑再三，还是抬脚朝楼上走去。
当初发生屠杀的房间还要往边上再走一个单元，游鱼走进来倒是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她要是真的那么害怕，当初就不会接下那个订单了。
大楼长时间无人居住，四处散发着一股腐朽发霉的味道。栏杆拐角还有暗沉的血迹——不是之前那个案件留下来的，她打扫得很干净，不可能留下这么明显的血迹。
雇主家——或者说雇主的联系地址——在四楼，游鱼走到四楼后，点开手腕上公司配备的多功能腕表。
有几条来自于苏桐的消息，小姑娘担心她，又不敢再给她打通讯，发了消息让她小心，还给她发了一个应急链接，如果遇到问题点那个链接，她就会立刻收到消息替她报警。
很好心，但是她现在干得也是要吃牢饭的事，如果苏桐报警，那游鱼就要和吃刀一起双双铁窗泪。
游鱼又点开和雇主的聊天界面，消息还停留在她询问吃刀对今天的单子不满意在何处，她刷新了好几遍，对面依然一片死寂。
那就只能当面问了。
游鱼抬起手，刚要敲门，不知道哪里吹来一阵阴风，把面前的门吹开一条缝，门内惨白的灯光泄了出来。
门没关。
游鱼迟疑了一瞬，还是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敲了敲门问：“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但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她小心地将门又打开了些，隐约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血腥味。她敏锐地注意到，很浓的血腥味。
鉴于五更天的杀手一向有自己的“癖好”，游鱼没有那么好判断这个程度的血腥味到底是几件尸体。不过能肯定的是，一定已经有人死了。
要是普通人来，大概会觉得这个楼里有血腥味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这里发生过那样惨绝人寰的惨案。
但是，她把那个房间打扫得很干净！
她每次打扫完房间都会喷空气清新剂的，不会留下这么浓的血腥味，何况已经过去了五年！
她没再犹豫，直接推开了门。
门内四只眼睛和她面面相觑，其中一对眼睛俨然已经没有了活人的光彩。他的脖颈上插着一把刀，刀口汩汩往外流血，而刀柄正握在另一双眼睛主人的手里。
那双眼睛盯着游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似乎还皱了皱眉。大概一开始以为她是来捣乱的救兵，却又没看出来她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今年年初游鱼在街头遇上一个神棍拉着她要给她算命，说她今年流年不利，硬要她买五百金币的护身符转运。
游鱼自然是没理，生命脉络都已经研究出外骨骼了，谁还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但是现在游鱼后悔了。
如果生命脉络研究的是时光机就好了，她一定穿回去买一个护身符转运。
她大概是真的流年不利，赶上杀手杀人现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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