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镜司内。
谢珏立在正堂中央。他手中死死攥着一张粗糙的草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
纸上是用烧焦的木炭潦草写就的字迹,墨色深黑,字字如刀,刻进在场每个人的眼里:
“安王萧以安,今在吾手。
欲其平安,申时三刻,独身携前朝遗孤至西郊乱葬岗望乡台交换。”
落款处,没有名姓,只有一道深深的、仿佛用尽全力划下的炭痕。
“砰!”
赵承宣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紫檀木柱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他双目赤红,声音嘶哑:“混账东西!竟敢绑了王爷!谢大人,还等什么?点齐人马,踏平那狗屁望乡台,把王爷抢回来!”
谢珏没有动,也没有看赵承宣。
他的目光反复扫视着那张草纸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扭曲的笔画。
“王爷……王爷他……” 福顺的声音带着哭腔,脸色惨白如纸。
“昨夜王爷说去探访一位故交……不让老奴跟着……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探访故交?
谢珏的眉心狠狠一跳。
萧以安昨夜的行踪他略有耳闻,说是去找赵承宣喝酒。赵承宣此刻就在这里,一脸茫然和愤怒,显然毫不知情。
是了。
谢珏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被一股强行压下的、冰冷到极致的理智覆盖。
萧以安,他根本不是被绑去的!他是自己送上门去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杂着更深的恐惧和后怕,几乎要冲破谢珏素来引以为傲的冷静。他握着信纸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谢大人!您倒是说话啊!”
赵承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谢珏缓缓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扫过赵承宣,扫过满堂神色惶急的缇骑,最后落在福顺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封锁消息。今日之事,若有一字泄露于玄镜司之外,立斩不赦。”
“世子,”他转向赵承宣,眼神锐利如鹰,“你即刻入宫,将此信面呈陛下,言明情况。记住,只呈信,不得多言半句。请陛下务必……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
赵承宣几乎要跳起来,“王爷在他们手上!”
“按我说的做。”
谢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凌厉威势,瞬间压下了赵承宣的质疑,“想救王爷,就听令!”
赵承宣被他眼中的寒意慑住,咬了咬牙,一把夺过信纸的誊抄副本,转身冲了出去。
谢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腾的巨浪。
他走到案前,提笔疾书,寥寥数语,密封入筒,唤过最心腹的暗卫:
“将此密信,以最快速度,秘密送入宫中影卫指挥使李德全大人手中。记住,是李德全本人!”
“是!”暗卫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消失。
·
乱葬岗,望乡台。
这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它并非什么高台,不过是西郊乱葬岗边缘一处地势略高的土坡,坡顶歪歪斜斜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残碑,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传说站在这碑下,能望见死去亲人的故乡,故名“望乡台”。
申时二刻。
谢珏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望乡台下。
他孤身一人,一袭玄色劲装,外罩深灰色不起眼的斗篷,腰间佩刀,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他一步一步踏上被积雪覆盖的土坡,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嘎吱”声,在这片死寂之地显得格外刺耳。
“谢大人果然守信,孤身前来。”
一个嘶哑、干涩,如同破旧风箱摩擦般的声音,突兀地从残碑后方响起。
吴公公佝偻着背,缓缓转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棉布袄子,脸色在雪光映衬下愈发苍白灰败,浑浊的眼珠深陷在眼窝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匕,匕首的锋刃,正死死抵在一个被粗麻绳捆缚、堵着嘴的人颈侧。
正是萧以安。
萧以安身上那件常穿的鹅黄锦袍沾满了污泥和雪水,显得狼狈不堪。
左肩处的布料颜色明显深于其他地方,隐隐透出一股暗红,显然在挣扎或挟持过程中被撕裂了。
谢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眼看到萧以安肩头那片刺目的暗红和紧闭的双眼,那股尖锐的痛楚和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萧以安身上移开,死死盯住吴公公:“吴公公,你要的人,本官带来了吗?”
吴公公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笑声:“谢大人好手段!咱家要的是活生生的小主子!你两手空空,就想换走安王?真当咱家是三岁孩童不成!”他手中的匕首又往前送了半分,锋利的刃口在萧以安颈侧白皙的皮肤上压出一道细微的红痕。
果然。
萧以安算准了吴公公最后的目标必然是那个孩子,算准了吴公公需要一个足够份量的筹码来交换。
所以,他把自己变成了那个筹码。他一身入局,瞒天过海,连福顺、连赵承宣、连他谢珏都瞒住了。
“你要的孩子,在陛下手中。”
谢珏的声音异常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本官无权,更无法将他带出宫禁。这一点,你心知肚明。否则,你也不会冒险绑架亲王,以此要挟圣驾。”
吴公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被戳穿的狼狈和更深的怨毒:“那又如何!萧以安是皇帝最宠爱的外甥!是他的心头肉!用他的命,换一个前朝余孽的命,皇帝会算这笔账!”
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尖锐刺耳,“把孩子带来!否则,咱家现在就送安王殿下上路!让他先去黄泉路上等着他的好舅舅!”
他的情绪显然已濒临失控,抵着萧以安脖颈的匕首剧烈颤抖着,随时可能划破那脆弱的血管。
“你杀了他,”谢珏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不仅换不回你要的孩子,你自己,以及你背后所有残存的前朝余孽,都将被挫骨扬灰。皇帝震怒之下,甚至会迁怒于你口中那个无辜的小主子!吴有德,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局吗?!”
“吴有德”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吴公公耳边炸响。
他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瞪着谢珏:“你……你怎知咱家名讳?!”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谢珏向前逼近一步。
“你潜伏宫中多年,借霓裳苑排演鬼戏,以青铜镜为引,构陷郑显正,制造恐慌,无非是想翻一桩陈年旧案,你想为谁翻案?忠肃公宇文拓?”
吴公公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惊、恐惧,还有一丝被彻底看穿的绝望。
就在他心神剧震,抵着萧以安脖颈的匕首力道稍松的千钧一发之际。
那一直紧闭双眼、仿佛昏厥的萧以安,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桃花眼中,哪有半分昏迷的迹象?
里面燃烧着的是冰冷的算计、决绝的勇气,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
他身体猛地向后一撞,手肘如同铁锤般狠狠撞在吴公公持刀的手腕麻筋之上。
“呃啊!”
吴公公猝不及防,手腕剧痛酸麻,短匕脱手飞出,“哐当”一声落在雪地里。
与此同时,萧以安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不知何时竟已挣脱了绳索的束缚。
他动作快如闪电,在撞开匕首的同时,反手一抄,竟将那柄坠落的短匕稳稳抄在了自己手中。
锋利的刀刃瞬间调转,寒光一闪,已然架在了吴公公自己的脖子上。
吴有德僵硬地站在原地,脖子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萧以安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他如坠冰窟。
他精心策划的绑架,他以为牢牢掌控的人质,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对方的将计就计。
自己才是那个落入彀中的猎物。
“你……你……”吴公公看着眼前这个眼神锐利,气势逼人的安王,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纨绔懒散的模样?
“吴有德,你的戏,唱完了。”萧以安的声音冷冽,带着一丝肩伤牵动的痛楚喘息,却字字清晰。
就在此时,四周积雪覆盖的荒冢、怪石之后,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数道身影。
他们身着与雪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特制白色劲装,面容模糊,气息冰冷,动作迅捷得如同没有实体的影子,瞬间便已合围上来,将望乡台牢牢封锁。
为首一人,正是皇帝身边最神秘莫测的影卫指挥使。
李德全。
他对着萧以安微微躬身:“王爷受惊。奉陛下密旨,缉拿逆犯吴有德。”
没有激烈的搏杀,没有惊险的追逐。
在绝对的力量和早有准备的布局面前,吴有德的反抗念头甚至还没来得及升起,就已经被彻底掐灭。
两名影卫上前,动作干净利落,瞬间卸掉了吴公公的下巴,反剪双臂,用特制的牛筋绳捆了个结实。
吴有德没有挣扎,只是茫然的瞪着眼。
眼底深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仿佛支撑了他数十年的那根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了。
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最终颓然地垂下了头。
·
萧以安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肩头撕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感瞬间袭来,让他眼前一黑,身形不由得晃了晃。
“王爷!”一直紧盯着他的谢珏,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他身边,一把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总是沉稳有力的手臂,此刻竟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珏的目光迅速扫过萧以安苍白的脸色和肩头那片刺目的、仍在缓慢洇开的暗红,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
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伤如何?可还能坚持?”
萧以安借着他的力道站稳,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眩晕感。
他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却带着惯常的、刻意为之的轻松:“无妨……皮外伤而已。谢卿,本王这出请君入瓮,如何?”
谢珏看着他强撑的笑脸,心头那股后怕混杂着怒气的情绪几乎要喷薄而出,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的、带着责备和更复杂情绪的叹息:
“殿下……太过行险!”
他扶着萧以安的手,却下意识地收得更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萧以安低声回应,目光转向被影卫控制的吴有德,“现在,该去问问咱们这位吴公公,这滔天的血债,到底想怎么算了。李指挥使,”
他看向一旁静默如影的李德全,“烦请将人犯押入宫中天牢,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探视。本王与谢大人,随后就到。”
李德全面无表情地躬身:“遵王爷令。”
来啦来啦!
晚了一点呜呜呜卡文了[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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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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