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已深，风从白玉池上掠过，携着浸入骨髓的湿润凉意以及萦绕沈昭明周身挥之不去的清苦药草气息，漫入谢临的鼻腔。
池水映着黯淡天光，粼粼水波晃动在沈昭明安静的侧影上。
他抱膝坐着，下颌几乎要埋进臂弯里，宽大的银灰色披风裹住略显单薄的身形，像一只试图将自己藏起来的、受了惊的雀鸟。
脚踝处的衣料被池水濡湿了一片，紧贴着皮肤，勾勒出伶仃的骨节轮廓，水痕未干，在微光下泛着浅浅的湿意。
谢临的目光在那片水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移开，终是落回沈昭明低垂的眼睫上。
他的声音在秋风里显得格外沉静，带着一种斟酌字句的谨慎：“身份编码重合，至少说明在元宇宙的底层代码里认定你和他们，在某种层面上被视为‘同一存在’。”
……
他顿了顿，后面未尽之语，彼此心照不宣。
这些出现在不同时空节点，或者说，在不同平行世界碎片中出现的“沈昭明”，并非简单的投影或者复制体。因为他们本就是沈昭明存在的一部分，只是散落在无穷的平行世界之中。
正常情况下，每个独立时空的个体都拥有完整的身份编码，就像灵魂的身份证，确保每个个体都具有存在的独立性和稳定性。
只有当某个体的身份编码遭受被损毁无法自行修复时，灵魂才会失去锚点，变得不稳定，不得不漂泊、依附，试图与平行时空中“自己”的分身融合，以寻求一线生机。
谢临的心不由得抽痛，看向沈昭明的眼神写满了心疼。
他顿了顿，后面未尽之语，彼此心照不宣。
谢临的心不由得抽痛，看向沈昭明的眼神写满了心疼。
他的阿昭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导致灵魂损毁以至于无法独自维持完整形态，只能像现在这样依附在分身上。
沈昭明依旧沉默着，连趴伏在他肩头、负责传递他心念的那只小巧符灵，也罕见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周身流转的微光略显黯淡。
他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些，似乎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
看着他这副模样，谢临心底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他伸出手，动作自然、轻柔。
他小心翼翼地为沈昭明拢了拢披风的领口，指尖在整理布料时，无可避免地擦过了对方颈侧的肌肤。
触手一片微凉，带着池水浸润过的湿气。
沈昭明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像被风惊动的叶片，但他没有躲闪，甚至没有抬头。
“冷吗？”谢临问，声音放得极低，几乎融入了风声里。
沈昭明摇了摇头。
袖中的符灵光芒微闪，传递出毫无波澜的两个字：“不冷。”
然而，他那缺乏血色的脸颊，以及微微泛着青白的唇，却不会说谎。
秋风吹拂着他散落下来的几缕墨发，拂过耳廓，那耳廓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竟透出一种淡淡的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谢临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挪近了些，用自己挺拔的身躯，替沈昭明挡住了从侧面吹来的、更显凛冽的那一股秋风。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池畔，望着眼前被风吹皱的一池秋水，各怀心事。
先前那关于身份编码和存在危机的沉重话题，似乎被暂时搁置了，空气中萦绕着一种更为私密、也更难以言喻的静默。
这静默并不全然是安宁，更像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喘息。
“谢临。”
过了一会儿，沈昭明忽然又开口了。
依旧是通过符灵传递的声音，那灵体发出的音调平铺直叙，不带感情，可不知为何，谢临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与往常不同的轻软，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嗯？”
他侧过头，看向沈昭明。
沈昭明的目光仍落在水面上，没有与他对视，声音通过符灵传来，带着一丝极轻微的滞涩：“如果……如果我最后走不出这里……还有没有机会，重新进入……修正轮回？”
他问得云淡风轻，除了那一点点不连贯，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或是池中游鱼的去向。
可他放在膝上的手，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蜷缩起来，指尖用力到泛白，死死攥着衣料，暴露了内心深藏的不安与绝望。
谢临不知道，在他到来之前，沈昭明独自在这片瞬息万变的元宇宙边缘徘徊了多久，又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让向来心性坚韧的他，滋生出如此深切的、近乎认命的无力感。
从客观规则而言，修正实验的指令权限等级，远高于元宇宙边缘的自洽规则。
低层级指令不可能覆盖高层级指令，“走不出这里”根本不可能实现。
谢临的视线掠过他被风吹得不断拂动、搔刮着微红耳廓的发丝，落在他低垂的眼帘上。
那双总是清亮冷静、能洞察人心的眼眸，此刻被长睫投下的阴影覆盖，掩去了内里的情绪，只余下空茫。
他只是伸出手，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小心翼翼，用指尖将沈昭明颊边那几缕不听话的、被风扰乱的发丝，轻轻地、慢慢地别到了他耳后。
指尖触碰到耳廓的肌肤，在谢临触碰的瞬间，耳尖的温度肉眼可见的升高了。
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让沈昭明的身体有了一刹那的僵硬，但他没有避开，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一瞬，像是在克制某种下意识的行为。
谢临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转瞬即逝的细节，他收回手，目光却未移开。
他坚定地看着沈昭明微微抬起带着些许茫然和无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给他一颗定心丸——“我们肯定能离开这里。”
“无论遇到什么，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带你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不高，却沉甸甸的，每一个字都像经过千钧之力的锤炼，重重地砸在秋日池畔湿润的空气里，也砸在沈昭明那颗彷徨无依的心上。
这是安慰，更像是一种镌刻入骨的誓言。
沈昭明怔住了，呆呆地望着他。
眼中原本弥漫的那些惊慌与不确定，像是被这坚定的话语驱散了不少，显出一种近乎纯然的空白。
连他袖中的符灵，似乎都因这突如其来的郑重承诺而忘了运转，光芒停滞，不再传递任何信息。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半晌，沈昭明缓慢地合上双眼，像找到依靠般轻轻地靠在谢临肩头。
隔着并不算厚重的衣料，谢临感受到对方额间传来的、略低于常人的体温，以及细微的轻颤。
这是一个全然信任、寻求依靠的姿态，也是谢临在心底描摹过无数次，却从未想过会实现的幻想。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真实感，如同冰水般猛地浇灌上谢临的心头，狠狠浇醒了这场美梦。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沈昭明吗？
明明是记忆中的那张脸，给人的感觉却很陌生。
然而，几乎是同时，深埋心底的渴望以及得偿所愿的满足感与悸动将刚才的疑惑击得粉碎。
心底仿佛有一个恶魔在低语，蛊惑着谢临：你难道不喜欢这样的沈昭明吗？你们见面不会再吵架，沈昭明也不再抗拒你的感情，更不会……离你而去。
喜欢！
怎么可能不喜欢！
眼前的场景就是他魂牵梦萦，他曾无数次在深夜的寂静中幻想，能这样将那人拥在身侧，隔绝外界的所有风雨与纷扰，过一段只有彼此的、岁月静好的寻常日子。
理智瞬间被温柔乡淹没，天衍的保护协议正被层层剥离，而谢临却一无所知。
谢临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他抬起手臂温柔地环住了沈昭明单薄的肩膀。
手掌抚过沈昭明的肩胛骨，能清晰地感受到骨骼的轮廓。
谢临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拍着他的肩，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孩子。
沈昭明也在他的安抚下安然入睡，长睫随呼吸均匀的翕动，像极了一个会呼吸的人偶。
秋日的阳光，努力穿透云层，洒下稀薄却暖融融的光晕，将他们相偎的身影投映在光洁的白玉池畔，拉得很长，紧密地交织融合在一起，仿佛本就该是如此一体，密不可分。
画温馨得如同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然而，就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谢临低垂着的眼眸却闪过一丝凌冽寒意。
掌心中的身份编码依旧古井无波，没有半分能量波动。
谢临在给天衍输入身份编码时就将沈昭明和自己绑定在了一起，刚才他在轻抚沈昭明入睡的时候想用自身能量修复他的身份编码。
可结果，如同石沉大海。
他的编码如同触碰虚无，没有一丝一毫本该存在的共鸣与链接迹象。
仿佛他怀中所拥抱的，只是一具精致却空无一物的躯壳，或者说，是一个被精心伪装出来的、窃取了沈昭明外表的……东西。
性格可以因经历而暂时改变，习惯可以模仿，甚至记忆都可能被窥探和复制。
但掌心分毫未变的身份编码，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让理智重新占领高地。
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沈昭明！
谢临的神情与之前别无二致，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手臂依旧温柔地环着对方的肩膀，掌心甚至还在持续地、轻缓地拍抚着，仿佛无限眷恋这虚假的温暖。
可他周身的血液，却在意识到真相的这一刻，一点点冷了下去。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柔情蜜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秋日寥廓的天空，计算着下一步的落点。
风依旧吹拂着白玉池水，带来湿冷的气息和那仿冒的药草清香。
暗流，已在无声无息间，汹涌澎湃。
昨晚顺手把假发抓夹放枕头旁边，半夜起床上厕所摸手机的时候摸到它，给我吓个半死，半开机的大脑以为那是头，一下扔的好远，还给我吓醒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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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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