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幽月宫西北隅的亭子下，花香混合着茶香飘散在空中，沁人心脾。亭下一人手持茶盏，偏过头欣赏着周围的景色。不必上前询问，看那标志性的半截空白假面和一溜齐的麻花辫，便知是公子清晓。他独自坐在亭中，目光一直停留在周围的花丛上，也不知是花有异样，还是想事出了神。
刚放下手中茶盏，就听见不远处的长廊上有人喊道：“公子！兰溪亭周围种满了钩吻！花香闻久了可致人头晕！”
听见声音，公子清晓起身走出兰溪亭，待走到那人身旁时，还未来得及开口手中就被人塞入了一个小瓷瓶。
姑娘姣好容貌，发髻上翡翠步摇随着步履摇晃，雪青色齐腰襦裙，裙摆上绣着荷花与云纹，精美又不过于华丽，腰间系着的香囊散发着淡淡草药香，令人心安。
正正一个活泼清秀的好姑娘。
“公子且先服下，此药可保神志清醒，不受花香影响。 ”
公子清晓两指一捻拨开塞子，放到鼻下轻嗅。仅用冰片与银丹草两味药材便足矣让人保持头脑清醒，好药。公子清晓轻笑，将药瓶收好，拱手道：“今日多谢姑娘提醒。在下公子清晓，日后若是有能帮到姑娘的地方还请尽管提，说不准在下便正巧能帮上一二。”
“公子言重了，小女只是采药路过兰亭恰巧看见罢了。不过是分内之事，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姑娘刚欲伸手扶人起身，动作顿了一下便收到了身后，男女授受不亲，这人看起来颇讲究，自己还是小心不要惹了人家不快。她心中揣度了一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问道，“公子为何独自一人坐在兰溪亭?可是有烦心事?”
公子清晓闻言收起折扇在掌心拍了两下，垂首沉默，即使面具遮去了大半表情，却仿佛能从他微微抿起的唇角中感受到情绪的低落。他叹了口气，再开口语气仍是带着些许笑意的：“不瞒姑娘，在下的确遇到了难题。昨日在下匆匆赶到雾海，只见众多尸身浮沉海中，海水被大片染红。然而尸身上刀伤虽然清晰可见，却不足以致命，何况海水冰冷，短短几日之内不至于肿胀浮起到那般地步，此事可谓疑点重重……”
姑娘一边听着公子清晓讲述，一边打量着他。
——从言谈举止看来应该是位有涵养的公子，但衣着打扮为何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虽说不知道他方才在亭中坐了多久，但这周围密布钩吻，花香浓郁，一般人还未等走到长椅上就已经意识昏沉，走进亭中央片刻便会倒地不起，可看他样子甚至至少已喝了半盏茶——难不成他不是人?看来此人若非来者不善，便是另有所图。那刚刚的那番话……
“所以公子想让小女协助找到死因？”
兰溪亭距离藏宝阁不过百步之余，亭子周围的药材毒性各异，平日唯有藏宝阁中医师敢于只身前往。
“姑娘聪慧。”公子清晓勾唇微笑。
“公子谬赞，小女作为原氏族人对探查死因自是熟悉不过。”
原氏，定居于樊源国温城的名门望族，千百年来从未开宗立派，却拥有与其他宗门匹敌的实力。家族以针法与奇经八脉见长，其威名在医术上仅次于药王山，更是人界宗派中排行十二的大家族。而姑娘正是族中大小姐——原姝浣。
“原小姐愿意同行，在下感激不尽，明日巳时我们启程如何？”
……
三日后
擎苍国，地处人界东北方的边陲小国，西邻泽林国，东靠九嶷山，拥五座城池，受东方最大国云倪国管辖。
“快快，马车要过来了！”
“等等我啊——！！”
将军开路，百士护驾，这样的场面除了重大节日再难一见。故幽月宫此番到访，吸引周围百姓纷纷前来围观，他们也想见见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担得起这番阵仗。人群中掺杂着窃窃私语的交谈声，孩童打闹的嬉笑声，人群边缘隐隐传来商贩的高声吆喝，听起来有些杂乱吵闹，却更能反映另一种现象——繁荣。
道旁林立的商铺、酒家，个个都是雕梁画栋。掀开帘布，看见百姓脸上洋溢的喜悦，燕赜不禁感慨道：“按理说，之所以是小国就是因为国力不足无法扩张，但这擎苍国……”他转过身问道，“难不成这里比云倪国还繁华？”
一旁的吴涟猛地锤了下燕赜后背，略带嗔怪之意说道：“一个附属小国怎可能比得上云倪？且不说小国一定贫穷，单论擎苍国的环境注定不富裕，不仅土地贫瘠无法耕作，连水源都不充沛，一个生存都是问题的国家怎么可能富饶。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东边的九嶷山，而这山却属于灵界青丘国。”
“可眼见为实啊……嘶……吴涟你轻点。”燕赜话刚说一半又被吴涟狠狠揪起耳朵，这一下可让他恍然大悟，边揉了揉吃痛的地方边说道：“对哦，你们青洋吴氏定居云倪国多年，云倪国力如何你最清楚。”
“算你还记得。”
“说错了就错了，下手倒是轻点啊，嘶……”
“再说。”
“我好歹是个阁主，给点面子啊……”
“嗯？”
陈郢没有理会二人拌嘴，压低声音补充道：“不止资源不足，擎苍国与云倪国积怨甚久，早已断绝往来关系，因此擎苍国只能依靠自身发展。不止那日的可疑，现在看见的繁荣景象更是不可思议，擎苍国……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起来，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有疑点的？”燕赜一把推开吴涟，似是借机复仇，又是一副无意为之的模样，同时向前挪了挪位置。
“燕赜，我想这点你自己更清楚，当日亲眼所见就是问题根源。”
听这么一说，燕赜一下子想到了那日的丞相，也明白了右护法所说的意思，语重心长地应了一声。
交谈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吴涟探出身子本想看看是否到了皇宫，却看见右侧的小巷中窜出一匹马向这边疯狂奔来，速度之快足以将马车撞得四分五裂，眼见马儿就要撞上车子，吴涟正要抽出背后双刀阻拦，忽然发现眼前出现一张符纸，符纸逐渐消散化作一道屏障挡在马车前，而马儿却因为极快的速度无法停下，连同上面的士兵一齐弹飞出去。
仅仅是撞上都能让如此坚韧的屏障出现些许裂痕，若不是右护法及时出手，依靠自身功力阻挡无法想象结果如何，这一遭让吴涟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只是马儿为何会直奔车子而来？看样子还是失控了……
陈郢将吴涟拉回车内，撤下了屏障，周身气息流动，让人不敢越雷池半步，冷冷地对外面那人问道：“这就是擎苍国的待客之道吗？”
马车外那人跨下马匹，必恭必敬地回道：“实在抱歉，惊扰各位了，是末将管教不严才出现此等差错。”此人名叫秦子季，擎苍国大将军。一身金武铠甲编制精美，按理说能穿上这般等级铠甲的定是战功赫赫的老将，但看这人模样着实年轻。不出三十的年纪就已是无人能及的镇国将军，理应是举国闻名的传奇人物，却极少有人能将他的功绩道出个一二，何况这二十年来并无战事。
“秦将军，贵国若是这般态度，幽月宫不介意即刻折返。”
“护法大人放心，擎苍国诚心邀请诸位自会一切安排妥当。”秦子季边说边停了下来，指向前方道，“三位，我们到了。”
燕赜闻声走下马车，看了看四周环境，眼前的宫殿金玉做瓦，琉璃筑墙，白玉为阶，阳光照射下闪耀着耀眼光芒，其恢宏程度绝不亚于人界第一国——渚桑国。不过这皇宫怎么看都有点……不可理喻。
——擎苍国什么时候这么富裕了?
等二人走下马车后，燕赜凑到陈郢身旁，小声说道：“右护法，我觉得……”
“注意安全，小心行事。”
“是。”
在秦子季带领下，走过一扇扇朱漆大门，大殿全貌映入眼帘。白玉百级长阶，俨然已将本国以宗主国自居，唯一不同的是中间雕刻的是——饕餮。
秦子季向国王介绍的同时，燕赜却看着皇宫出神，正观察着，国王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见过诸位，小王恭候各位多时了。”擎苍国王向三人行大礼，看起来诚意颇满，而后的话却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贵国盛情邀请，幽月宫怎能折了面子呢。”
“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妨先到房中好生休憩，适时差人请诸位入席。”
“多谢陛下。”
一番交谈后，在一队士兵的带领下前往驿馆。最近的驿馆位于南边的树林中，虽然距离皇宫不远但想要到城中就需些时辰。从皇宫步出百十余就能看见一间二层小楼，装饰及其简易，与城中所开客栈形成鲜明对比。二楼有三间敞门房间，想来就是为他们三人准备的。
“三位，这里就是陛下为诸位准备的房间了。”领队将军边说边指向身旁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官，“他是这里管事，就住在楼下房间，诸位有任何事都可以问他。”
“好，辛苦诸位了。贫道还有事要与手下交谈，诸位请回吧。”
“是。”
唤燕赜和吴涟一起进入房间后，陈郢走到窗户边，看向外面，等到领路士兵和宫人都走远了，立刻关上了房门和窗户，并向房门处扔出一张符纸，设下结界后才放下心坐了下来，对身旁二人问道：“方才见到擎苍国王可有发现？”
“只是有些话里有话，毕竟以我们的实力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那个秦子季……”
“出门在外务必小心谨慎，或许不起眼的地方都会让你陷入困境。至于秦将军，不必太担心。”
“擎苍虽然有些问题，但我们一路上是不是有些太疑神疑鬼了？”
“稍后宴席注意他们动向即可，其他不必考虑，必要时可以离席。”陈郢说罢将一个圆盘递到他手中。
“是。”燕赜还有点想不明白，但右护法发话了没有不听从的余地，接过圆盘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安排燕赜任务后，陈郢转过头看向吴涟，问道：“吴涟，你与擎苍国二王子可是旧识？”
“是，属下与二王子的确是故交。擎苍国与云倪国初次交恶时便触发了战争，那一次战争以擎苍国战败告终。二王子虽不是长子，却作为质子被送到了云倪国。那年二王子私自逃出皇宫被云倪将士追捕，恰巧躲进了宗门。仰仗皇帝对我宗的信任才将他留了下来并免除了责罚，属下也是在那时与二王子结识。”
“既是旧相识，何不趁此机会叙旧一番?”
“您的意思是……属下明白。”
陈郢没有直言如何去做，但吴涟心中明晓，擎苍国此次相邀正是为储君之位，与二王子合作，一方面可以协助他争得王位，另一方面对探查整个擎苍国也有所帮助。但交谈失败很可能步步受阻，他深知自己这一环的重要性。
一切事宜交代好，就只剩下宴席中一见分晓了——
宴会上，大殿内金碧辉煌，丝竹之声悠扬婉转，台下舞妓宛如出尘的仙子，随着乐曲疾转慢移，轻纱飘动，沁人芳香在大殿中飘荡，俨然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国王手举酒樽与众人把酒言欢，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酒到正酣处国王对陈郢说道。
“幽月宫此次能到来实乃我国幸事，若能借此与贵宫交谊更是喜上加喜啊。”
“陛下言重了，幽月宫建立以来还未获得国家支持，如此也是互利之事。贫道以茶代酒敬陛下。”
“诶，陈道长这样可不够义气啊。尚儿，还不快敬陈道长一杯？”
“不必，不必。”
国王目光移向一旁穿着华丽的男子，听这番话此人应是大王子单于尚。二人眼神交流后，大王子端起玉钟走到陈郢身旁，恭敬说道：“陈道长，晚辈敬您一杯。日后请多多关照。”
陈郢打断了一旁倾酒的宫人，拿起手边茶盏回敬道：“大王子一表人才，自有天意关照。”
一饮作罢，大王子回过头看向国王。
“父王，孩儿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好，众爱卿若无他事也可离席，寡人还有事要与陈道长商议。”
众臣听后陆续离开了宴席，陈郢也示意燕赜和吴涟退下。见二王子离开，吴涟立刻追了上去，看来这一步还算顺利。
现在整个大殿上仅余他们二人，国王一改态度，正襟危坐道：“陈道长，您也看见了，擎苍国今时不同往日，实力足以凌驾云倪国之上。此番请你们来一是为下一任国君人选，二是希望您能为我国立名，不然德不配位诸国将会如何看待我国啊。”语气颇有威胁之意。
即便如此，陈郢依旧面不改色，婉言回拒了提议。
“储君之位贫道自会为陛下选出满意人选，但立名……此等大事贫道无权决定。陛下若是不急于这一时，日后可以慢慢商榷。”
擎苍国王听后表情格外凝重，显然陈郢这番话并非他想要的结果，但此时也只能暂且作罢。
宴会后的大殿内，没有了烛火的照耀显得格外冷清。国王仍坐在王位上，小公主坐在他身旁，二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父王，您不是说要让女儿做人界最尊贵的公主吗？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父王～”
“哎呦，小公主啊，现在可不能这么心急，待稳定住他们，再找准时机定能让他们不敢拒绝。不过，这盘棋里可就要牺牲你那没用的哥哥了。”
“父王当真厉害，借他们之名除掉那个废物，又能以此来威胁幽月宫，到时人界第一国的位置还不是稳坐。至于二哥嘛……哪有父王您的伟业重要啊～”
“好好好。”
这一切都被躲在偏殿后的二王子看在眼里，他一时慌了神，身体瘫软坐在了地上。他自知不被家人认可，却依旧自我欺骗认为当年只是父王的一时冲动，待回国后家人定会有所改观，只为有个完整的家……也曾想过会被父王抛弃，留在异国无法回来，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狠心到想将自己杀害……
——原来……我是弃子吗……只是他实现伟业的棋子而已……
他心中唯一的幻想在此刻彻底破灭，就此死去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终归有点“价值”……他站起身再次看了眼大殿，看了看皇宫的周围，才转身准备离开，但迎面走来的人着实令他意外。
“啊，您是……”
那人仅作噤声手势，未作言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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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入擎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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