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璨还在挠着头找话题，服务员就端着菜过来了，正好打破了尴尬。
齐望楠推开自己面前的碗筷，一抬头就看见韩璨眨巴着眼睛：“你也吃点嘛，我吃不完。”
齐望楠叹了口气：“吃不完就别点那么多菜。”
韩璨笑着把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就当帮我吃好不好？”
真是个任性的小孩。齐望楠心想。
拒绝的话在他舌尖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他认命般地拿起了筷子。
摆在面前的家常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补了一天课的高中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显得这一桌菜更加美味。
齐望楠用筷子戳了戳柔软的米饭，胃似乎开始抗议了，压力让它拧着阵痛。
他勉强夹了几筷子青菜，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舌头把所有的调料都搅拌成苦味，只剩下“进食”这个命令在脑海中盘旋。
突然，一双筷子伸过来，在碗里留下一块红烧肉。
韩璨咽下菜，嘴角还沾着酱汁，含糊不清地说：“多吃点肉。”
齐望楠的脑中“嗡”的一声响，耳鸣把他和整个世界隔绝开来，韩璨还在说着：“这个红烧肉特别好吃，肥肉一点都不腻。”
然而对方的声音变得很远，和遥远的回忆中的某个低沉的嗓音重合，齐望楠仿佛被拖回了那张每天被自己擦三遍的陈旧的木桌前。
红烧肉放在高压锅里定好时，开盖前都尽职尽责地保温，成为了唯一一盘没有凉的菜，和电饭煲里的米饭一起提供了一顿还能下咽的晚饭。
齐望楠浑身都痛，右手随意贴了几张创可贴，但似乎有些扭伤，哪怕贴满了也无济于事。
对方站在窗边抽了杆烟，齐望楠把自己小心翼翼地挪到桌旁，靠在上面缓一会儿，抬头看着烟一圈一圈飘向窗外。
那个人的怒气也随着烟圈散在了防盗窗之外，于是盛好饭和红烧肉，摆在餐桌上。齐望楠也没有理由忽视他的殷勤，逼自己坐在了他对面。
齐望楠别扭地拿着筷子，根本使不上劲，勉强挑起几粒米饭，僵硬地往嘴里塞。
对面的男人像是放下了一切，包括刚才毫无逻辑的暴力，温柔地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在齐望楠碗里。
“快吃吧。”他说。
齐望楠轻轻抖了一下，把头埋得很低，一刻也不敢耽误地把这块肉吞下，生怕巴掌再次降落。
对面的人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齐望楠？”
齐望楠眨眨眼，目光聚焦在面前一脸担忧的高中生身上。
“不舒服吗？叫你半天都没反应。”韩璨慌张地问，“要不要去医院？”
齐望楠再次确认自己干净的右手，餐厅的桌上并没有使用多年擦不净的油渍，对面的人是一个天真的高中生。他已经不在那间屋子里了。
他摇摇头，轻声说：“没事，老毛病。”
韩璨看了看齐望楠碗里那块还安稳地缩在一角的肉，有些萎靡：“那个……要是你实在不想吃，就算了……”
齐望楠终于打败了回忆里的恐惧，仔细吃掉了肉：“很好吃。”
闻言，韩璨一扫刚才的委屈，身旁像是开出了小花一样：“真的吗？我还怕你不喜欢。好吃就多吃点……”
齐望楠重新开始审视吃饭这件事，咸香的酱汁在舌尖跳舞，肥瘦相间的五花炖得软糯，感知味道是被他遗忘很多年的能力。
高中时攥着紧巴巴的生活费，去食堂吃一些残羹冷炙，三两下吃完就赶回教室。
在一所普通的高中，学习环境算不上好，同学们躲在堆成山的书本后面打游戏，老师每天照本宣科地念完PPT便不见人影。他唯一的出路是他自己。
最后，堵上这条路的也是他自己。
后来在昏暗的出租屋里做饭，他有大把的时间研究火候和调料的秘诀，从期待着每晚钥匙开锁的声音，到恐惧着一切声响。
大部分时候手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齐望楠仍然像木偶一般煮汤，等待。汤汁的鲜冒出来，他便按口味补一点盐。一切动作都是被提前设定好的程序，早就刻进了肌肉记忆里。
但他也就此遗忘了品尝美味的能力。无论好吃与否，在他嘴里都一样难以下咽。
齐望楠下着菜吃完了碗里的一小点米饭，久违地在吃饭这件事里感受到了些许轻松。
韩璨见他放下筷子，也没有再劝说，安静地把剩下的菜一扫而光。
齐望楠又放空了自己的大脑，身下皮质座椅的触感变得清晰起来，一次次提醒他自己身处何处。
然后他抬起头，对上了韩璨期待的目光。
“还有别的安排？”齐望楠问。
韩璨点点头：“今晚我父母不在家，所以打算去书吧写作业。”
他说完，便停下来等待齐望楠的反应。
周围的食客和服务员的声响在耳边徘徊，热闹但不嘈杂。齐望楠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他心想，或许该结束了。
突然提出接这小孩放学，还和他吃了一顿饭，已经够越界了。
现在他应该回美容院去，迎接一个人的夜晚。不管这个世界是纷杂还是宁静，都应该与他无关。
但是韩璨一直盯着他看。
男生的眼睛亮晶晶的，和之前死气沉沉的样子完全不同，但又没有直接开口请求，给齐望楠留足了台阶。
他可以说“那我就不打扰你写作业了”并就此别过，也可以说“想让我陪你去吗”满足对方的愿望。
现在选择权回到他这里了。
齐望楠刻意侧过头，没敢和韩璨的双眸对视，他怕自己会因此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决定，就像昨天突然答应接小孩放学一样。
但他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实话说，他有些好奇，好奇那种大家安安静静地学习或看书的地方。
他从在乡间的小学读书开始，就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环境。他所在的班级都只有一些同学认真学习，大部分都在玩，甚至扰乱秩序。
就去看一眼吧。齐望楠再次安慰自己。就当在弥补以前的愿望，再次摸摸书本，希望阅读文字的能力没有抛弃他。
最后齐望楠说：“那就走吧，带路。”
韩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单肩背着包就迫不及待地出发了。
他们来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吧。里面非常安静，不少人戴着耳机学习，只有翻书声和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响。
韩璨站在门口凑近齐望楠耳边说：“等会儿我会戴着耳机做作业，你可以去那边找书看，觉得无聊了也可以提前回去。”
齐望楠点点头，跟着韩璨走进深处，找了个角落坐下。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咖啡味，还有几乎分辨不出的蛋糕的香甜。旁边的人聚精会神地敲着键盘，传来轻微的嗒嗒声。
齐望楠用手垫着头，趴在桌子上看着韩璨。
韩璨从包里抽出一沓试卷，表面几张已经写了不少字。
一想到这是他今晚的作业，齐望楠顿时明白了重点高中的学霸的含金量。
在齐望楠思索的片刻，韩璨已经连好蓝牙，自顾自地把其中一只耳机塞进了齐望楠的耳朵里。
齐望楠急忙用手扶稳，又调整了一下耳机的位置。耳机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很适合作为学习时的背景音。
那之后韩璨埋头写作业，再没有说一句话。
齐望楠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晃悠着去了书架间。这家书吧比较大，大部分位置都设置了自习用的桌椅，靠墙的地方放置了三排书架。
他从最外侧开始看，书架上的书都泛着陈旧的黄色，边角也破破烂烂，但类型倒是很丰富。
又走过一排书架，耳机里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或许是距离太远了，导致蓝牙连不上。齐望楠往外走了几步，轻音乐果然重新响起。
他便干脆不往里去了，从最外层的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小说，倚在书架上随意翻了几页。
很庆幸他还能理解这些文字想表达什么意思，而不是看着它们手牵着手在纸面上跳舞，黑色的墨水像枝条长满了灰暗的天，爬在书页上。
齐望楠深呼吸了一下，把心埋到书里。只是一本普通的小说而已，他不在意文笔和情节，只是细细地读着，像刚长牙的孩子一点点把食物嚼碎。
耳机里传来的钢琴音和着他心跳的节拍，慢慢把他从狭小的世界里拉出来。
天已经全部黑了，路边的灯都亮起来，被夏夜聒噪的虫围绕着，映得整个世界的色调都暖洋洋的。
韩璨还在奋笔疾书，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保持着规范的写字姿势，不管什么时候都挺直了背。
齐望楠带着书坐回座位上，他读得很慢。在轻柔的音乐的加持下，书上的字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夜色透过落地窗笼罩着屋内，齐望楠干脆把书放回去，托着腮观察着城市里行进的每一个人。
他的意识逐渐分散，上半身彻底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韩璨写完一套试卷，正活动手腕就看见了睡着的齐望楠。
齐望楠太瘦了，这样枕着自己的手臂睡觉，却没有挤到脸颊肉。
韩璨轻轻取下齐望楠戴着的那只耳机，内心忽然被一种不可言说的想法抓住了。
他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拍下了齐望楠的睡颜，然后心虚地保存好罪证，用音乐声掩盖自己不正常的心跳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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