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KTV的“888”包厢,像一头蛰伏在昏暗光线里的巨兽。推开厚重的隔音门,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夹杂着嘶吼般的歌声和放肆的笑浪,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盛初的耳膜和胸口上。空气里充斥着浓烈刺鼻的烟味、酒精味和香水的甜腻气息,浑浊得几乎令人窒息。旋转的七彩射灯疯狂切割着昏暗的空间,将一张张年轻、兴奋、带着醉意的面孔映得光怪陆离。
季丞言懒散地陷在正中央宽大的红色丝绒沙发里,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猩红的火点在迷离的光线下明明灭灭。他身边簇拥着几个衣着光鲜、神态张扬的年轻男人,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看到盛初出现在门口,包厢里的喧嚣诡异地停顿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好奇的、玩味的、不怀好意的——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哟!来了?”季丞言右侧一个染着银灰色头发的青年率先怪叫起来,夸张地拍着巴掌,“稀客啊!咱们当年的‘学神’盛初!快请进快请进!”语气里的戏谑毫不掩饰。
季丞言没起身,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隔着缭绕的烟雾,目光沉沉地落在盛初身上。那眼神,冰冷,玩味,像在欣赏一只误入陷阱的猎物。
盛初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他走到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盛初,别杵着啊,坐!”银发青年——季丞言的好友之一,叫陈朗的,笑嘻嘻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那里正好紧挨着季丞言。他顺手抄起一瓶开了盖的洋酒,倒满一整杯澄黄的液体,推到盛初面前,“来来来,先喝一杯!给季少赔个迟到罪!”
浓烈的酒精气味直冲鼻腔。盛初的胃部一阵痉挛。他看着那杯酒,没动,只是转向季丞言,声音竭力维持平稳:“季总,关于项目风险评估的报告,我还有一些细节……”
“啧,扫兴!”陈朗不满地打断他,一把抓起那杯酒,不由分说地塞到盛初手里,冰凉的杯壁激得盛初指尖一颤,“工作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季少做东,就一个字,喝!”
“就是就是!”旁边立刻有人起哄,“盛大学神,当年可是我们季少追都追不上的人物!今天必须给面子!”
“对啊,盛初,你不知道当年季少追你追得多轰动!整个年级都传遍了!”
“就是!结果人家不领情,把咱季少的心踩得稀碎啊!哈哈哈……”
哄笑声、口哨声、起哄声像潮水般涌来,将盛初淹没。每一句“追”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他端着那杯沉重的酒,指尖冰凉,掌心却全是冷汗。他下意识地看向季丞言,寻求一丝可能存在的、阻止这场闹剧的指令。
季丞言只是靠在沙发里,指间的烟送到唇边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他隔着烟雾看着盛初,眼神幽深难辨,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在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酷。他没有阻止,甚至带着一种纵容和欣赏的意味。
盛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镜片后的目光一片死寂。他不再看任何人,仰起头,将那杯辛辣刺喉的液体猛地灌了下去。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像吞下了一把烧红的刀片,灼痛一路蔓延到胃里,瞬间点燃了胃壁,翻搅起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眩晕。
“好!痛快!”陈朗大声叫好,立刻又给他满上,“再来一杯!给季少压压惊!当年你拒绝咱季少那狠话,啧啧,我们听着都心疼!”
盛初的身体晃了一下,胃里的灼烧感让他眼前发黑。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看着陈朗再次递过来的酒杯,那澄黄的液体在旋转的灯光下晃动着,如同毒蛇的信子。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杯,又一杯。辛辣的、苦涩的、带着甜腻果味的……各种颜色的液体被强硬地灌入他的喉咙。起初是灼痛,后来渐渐变得麻木。包厢里的哄笑声、刺耳的歌声、旋转的灯光,都开始扭曲、变形,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幕。他感到有人用力拍他的肩膀,有人凑在他耳边说着不堪入耳的调笑话,那些关于“当年季少追你”的调侃变本加厉,每一个字都带着恶毒的针。
他的意识在酒精和巨大的精神压迫下开始模糊,视线涣散。胃里翻江倒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恶心。他试图推开再次递到嘴边的酒杯,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别……我……”他艰难地发出声音,细弱蚊蚋,立刻被淹没在巨大的喧嚣里。
“别什么别啊!”一个染着红发的男人嬉笑着,强行掰开他紧握的手,把一杯新的酒塞进去,“盛初,给季少点面子嘛!你看季少多念旧情,还专门给你留了位置!”说着,用力把他往季丞言身边推搡。
盛初脚下虚浮,一个踉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季丞言的方向倒去。混乱中,他感到自己的侧腰撞上了季丞言结实的大腿,紧接着,一只滚烫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按在了他的腰侧,将他牢牢固定住,半圈在自己和沙发靠背之间狭窄的空间里。
浓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烟酒味瞬间将他包裹。盛初浑身僵硬,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危险!他想挣扎,但酒精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眩晕感像潮水般一**袭来。
“躲什么?”季丞言低沉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那只按在他腰侧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带着一种狎昵的力道,缓缓向下滑动,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摩挲着敏感的腰线。
盛初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胃里翻腾的恶心感达到了顶峰,眼前阵阵发黑。
那只手还在往下探,带着一种刻意的、羞辱性的缓慢,慢慢朝他西裤里的衬衫下摆探入……
“装什么清高?”季丞言滚烫的呼吸喷在他敏感的耳后,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狎昵,“当年不是挺能说?现在哑巴了?”
那只按在腰侧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令人作呕的狎昵,猛地向下探去,粗糙的指尖擦过他紧绷的小腹皮肤,眼看就要探入扎进西裤的衬衫下摆……
“呃……”
一声极其短促、压抑的抽气声,如同绷断的琴弦,从盛初紧咬的牙关里硬生生挤了出来。
下一秒,季丞言掌心下的身体骤然变得僵硬如铁!不是抗拒的僵硬,而是一种彻底失去控制的、非自然的痉挛。盛初整个人像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猛地向后一弹,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沙发靠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季丞言的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震得弹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冻结。
炫目的镭射灯光还在疯狂切割着昏暗浑浊的空气,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包厢里其他男女的哄笑、尖叫、推杯换盏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真空。季丞言所有的动作、表情、连同那颗被酒精和报复欲烧得滚烫的心,都在盛初倒下的瞬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狠狠攫住。
盛初的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非自然的姿态僵直在沙发角落。他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石膏像,只有四肢和躯干在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震颤。每一次抽搐都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力道,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轻响。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脖颈绷出脆弱的线条,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脸上,镜片后的双眼圆睁着,瞳孔却涣散失焦,空洞地映着天花板上旋转的、破碎的光斑,没有一丝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和巨大的痛苦。他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力道之大,让毫无血色的唇瓣瞬间破裂,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汇聚,沿着苍白的下颌线蜿蜒滑落,滴在浅色的衬衫前襟,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更可怕的是他的呼吸。喉咙里发出一种尖锐、短促、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嗬…嗬…”,每一次吸气都无比艰难,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却像是被无形的巨石死死压住,每一次徒劳的扩张都伴随着全身更剧烈的痉挛和颤抖,脸色由苍白迅速转为一种骇人的青灰,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鬓角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额发和衣领。
“盛初?!”季丞言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嘶哑破碎,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恐慌。什么羞辱、什么报复、什么七年前的恨意,在这一刻被眼前这骇人的景象碾得粉碎。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滚开!都他妈给我滚开!”季丞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赤红着双眼,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周围还在发懵、甚至有人试图凑近看热闹的人群咆哮。那声音里的暴戾和绝望,瞬间压过了嘈杂的音乐。
离得最近的陈朗被他一把狠狠推开,踉跄着撞在茶几上,酒瓶哗啦啦倒了一片。
季丞言看也没看身后的混乱,俯下身,手臂穿过盛初剧烈痉挛的颈后和僵直的膝弯。触手所及的身体冰冷、僵硬、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每一次抽搐都传递着巨大的痛苦。那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就在耳边,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
季丞言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用尽全力,小心翼翼地将那具抽搐不止、冰冷僵硬的身体打横抱起。盛初的头无力地垂落在他臂弯里,温热的血蹭在他昂贵的西装袖口上,那抹猩红刺痛了他的眼。
“撑住!盛初!看着我!撑住!”季丞言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抱着怀里轻得可怕的人,像抱着一个即将破碎的琉璃人偶,跌跌撞撞地冲出那令人窒息的魔窟包厢,撞开厚重的隔音门,冲进外面相对安静一些的走廊。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对着走廊里被惊动的服务生和保安,声音嘶哑得如同泣血:“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深夜医院的急诊通道,惨白的光线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的冰冷气味。
“患者重度焦虑障碍伴躯体化障碍急性发作!准备镇静剂!建立静脉通路!心电监护!”医生的声音冷静而快速,像冰冷的机械指令,在嘈杂的抢救区域响起。
季丞言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僵硬地站在抢救室外冰冷的墙边。昂贵的西装外套沾着酒渍和盛初的血迹,皱巴巴地敞开着,里面的白衬衫也被冷汗浸透了大片,狼狈不堪。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双手死死抠着墙壁,指关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每一次抢救室门开关的缝隙里,都能看到里面晃动的白色身影,听到心电监护仪那催命般的单调滴答声,每一次都像重锤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一个戴着口罩、眼神疲惫的中年医生走了出来,目光扫过走廊,最后落在形容枯槁的季丞言身上。
“你是家属?”
“我……”季丞言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哑得厉害,“我是他……朋友。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眉头紧锁,语气沉重:“暂时稳定下来了。用了镇静剂,痉挛止住了,呼吸也平复了。但人很虚弱,需要密切观察。”
季丞言紧绷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脱力,他连忙用手撑住墙壁,才勉强站稳。一股迟来的、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梁,眼眶瞬间发热。
“他……这是什么病?”季丞言艰难地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怎么会突然这样?”
医生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审视,也有一种沉重的了然。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阅尽千帆的疲惫和凝重:
“重度焦虑障碍,伴随明显的躯体化症状。这种程度的急性发作,往往有强烈的应激源刺激。”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从病史记录和他刚才断断续续的呓语来看,这种心理创伤……根深蒂固,病史少说……十年以上了。”
十年以上。
这四个字像四把烧红的钢钉,狠狠楔进季丞言的太阳穴,带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和眩晕。十年……那不就是高中时期?他猛地想起高中时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校服、扣子永远一丝不苟系到最顶端的少年;想起他偶尔会在教室角落里,独自一人时,手指神经质地反复摩挲书本边缘的动作;想起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和眼下常年不散的青黑……
无数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带着千钧之力呼啸着倒卷回来,砸得他头晕目眩,心口窒痛难当。那个被他视为冰冷、刻薄、只会用成绩衡量一切的盛初,原来一直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在深渊的边缘独自挣扎了整整十年?而他季丞言,在今晚,在那间充斥着恶意的包厢里,亲手扮演了那个把他推下悬崖的刽子手!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季丞言猛地捂住嘴,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恐惧和灭顶的悔恨在四肢百骸里疯狂流窜。
“病人需要安静,绝对不能再受刺激。”医生的声音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现实,“等他清醒后,心理干预必须跟上。还有,”医生的目光扫过季丞言狼狈的样子,意有所指,“找到那个根源,才能真正帮他。否则……下一次发作,后果难料。”
根源……季丞言失魂落魄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抢救室紧闭的门。门内,是那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人。门外,是他亲手制造的、无法挽回的废墟。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