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盛初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沉重得像是被胶水黏住。意识如同沉在浑浊的深水底部，艰难地一点点向上浮。每一次试图挣脱那片混沌，剧烈的头痛就狠狠凿击他的太阳穴，伴随着浑身骨头散架般的酸痛。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的一片惨白，天花板上的吸顶灯散发着冰冷的光晕。渐渐地，视野清晰起来，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还有床边挂着的那袋透明的点滴液，正一滴一滴，缓慢而规律地坠入长长的输液管。
医院。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他残留的混沌。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猛地扎进脑海：震耳欲聋的音乐，旋转的炫光，呛人的烟酒味，一张张扭曲哄笑的脸，刺耳的“季少当年追你”的调侃……还有，那只带着狎昵和恶意探向他腰腹的手……最后定格在季丞言那双冰冷、带着报复快意的眼睛……
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盛初猛地侧过头，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点酸水，灼烧着喉咙。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和病号服的后背，身体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那种濒临崩溃的窒息感似乎又要卷土重来。
“别怕！盛初！看着我！没事了！都过去了！”
一个急切、沙哑，甚至带着一丝慌乱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盛初的颤抖猛地一滞。这个声音……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季丞言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离得很近。仅仅一夜，他仿佛变了个人。昂贵的西装外套不见了，只穿着皱巴巴的衬衫，领口松垮地敞开着，露出带着疲惫阴影的锁骨。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一片浓重的乌青，那双曾冰冷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恐惧和一种盛初从未见过的……痛楚。
他的一只手，还保持着刚才试图安抚的姿势，悬在半空，似乎想触碰盛初颤抖的肩膀，却又怕惊扰到他，僵硬地停在那里。指尖也在微微发颤。
四目相对。
盛初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像受惊的鹿。他下意识地想缩进被子，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注视和昨晚那不堪回首的一切。
“别动！”季丞言的声音更急，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小心针！”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盛初正在输液的手背。
盛初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季丞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那份毫不作伪的紧张和憔悴，混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昨晚那个冷酷、充满恶意的施暴者，和眼前这个惶恐、疲惫、眼中盛满痛悔的男人……巨大的割裂感让他无所适从。
季丞言看着盛初眼中纯粹的茫然和未散的惊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悔恨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破碎：
“对不起，盛初。”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昨晚……我……”他哽住了，无法继续描述自己那卑劣的行径，只能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悔意，“我是个混蛋。我不该那样对你……对不起……”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点滴液滴落的轻微声响，敲打着紧绷的空气。
盛初依旧沉默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易碎的瓷偶。许久，久到季丞言以为他不会再有任何回应，那双空洞的眼睛才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他没有说“没关系”，也没有质问。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那微小的动作，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季丞言绝望的壁垒。不是原谅，更像是一种疲惫到极致的麻木，一种……暂时休战的沉默。但这对季丞言来说，已经足够了。他眼眶一热，猛地别过头，用力眨了眨眼，才将那股汹涌的酸涩压下去。
“你……好好休息。”他重新看向盛初，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柔，“什么都别想。我就在这里。”
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一下盛初有些歪斜的枕头，动作笨拙却异常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高大的身影微微佝偻着，像一座沉默的、守护的雕塑，目光却片刻不离地落在盛初苍白的脸上。
窗外的天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窄窄的光带。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寂静。盛初重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脆弱得让人心碎。季丞言一瞬不瞬地看着，看着他胸口随着呼吸微弱的起伏，看着输液管里那缓慢滴落的液体，仿佛那是维系着某种珍贵东西的生命线。悔恨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心疼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我让助理把你的东西送来了。”季丞言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放柔的沙哑，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沉默，“还有……季氏智能家居项目的风险评估岗位，是你的了。”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着盛初的脸，补充道，“不是因为别的。我看过你的报告，非常出色，无可挑剔。季氏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盛初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
季丞言也不在意，只是继续低声道：“等你出院，随时可以来上班。位置给你留着。”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盛初，给我一个机会……补偿的机会。”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均匀而微弱的呼吸声。
季丞言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个最忠诚的守卫，目光贪婪地描摹着盛初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心，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脆弱身影，深深烙进自己的灵魂深处。窗外的光带在冰冷的地板上缓慢移动，时间无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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