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告别
第二天清晨，当明亮的第一缕朝阳在旧宫洒下一片金黄。
马可推开房内的落地窗，他眸色暗沉，正在沉闷的给自己系上领巾，试图遮挡掉昨晚被树枝划伤的痕迹。
有条不紊的理好着装，他快步走下楼，第一时间跑到娜娜房门前，轻轻的敲了几声。
"娜娜。"他边敲边念道。
但是很奇怪，里面还是毫无动静，马可眉头微蹙，他不确定的按下门把。
"……"房门并没有锁。
马可身形一顿，他略带迟疑的推开门，只见淡紫色的沙龙外厅一如娜娜入住之前，典雅整洁。
昨晚他攀爬过的小阳台门窗大开，长长的蕾丝遮光帘正被朝阳投射出一片精致的暗影，马可怀揣着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迈进厅内，望向内室。
古典的家具上空空如也，甚至连娜娜的随身行李也不见了。
马可卓然而立的身姿有一瞬间的微颤，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一双碧蓝的眸子眼瞳微张，一眨不眨的盯着空无一人的客房。
正在马可无比震惊的发现，娜娜已经不告而别的时候，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Conte(伯爵)，伯爵叫您现在去书房见他。"只见伊莎贝拉无比急促的说道，她这副慌张的神情甚为罕见。
"什么事。"马可猛地转过身，眼底怀揣着三分愠色。
"您……您去了就知道了。"伊莎贝拉眼见他神色不对，当即低下了头，声音也渐渐变小。
马可当即大跨步离开房间，风风火火的朝楼上走去，他昨晚就觉得不对，只是那时他看娜娜的神色，并不像是会与他不告而别的模样。
她明明答应过他，会在今天给他一个答案。
即便遇到什么事，也应该是两人一起面对，当时，在维纳利亚宫的夕阳下，明明说好了的不是吗？！
马可眼神阴鸷，他感觉浑身冰冷，一双蓝眸内似乎正燃起一团烈焰，那团控制不住的熊熊大火几乎快要令他无法呼吸了。
来到书房，长厅内只有老乔瓦尼一个人。
他一身凛然的黑色套装，正襟危坐在办公桌旁，他的双手交叠在胸前，见到马可过来，也只微微抬眸，神色肃穆。
"父亲，您找我。"马可来到桌前，闷声说道。
"嗯。"老乔瓦尼微微颌首，然后拿出了一份文件，丢在了马可面前。
马可不解的拿起面前的一叠文件，他略翻阅了几页，脸色陡然一变。
"Firmi tutti。(你全签了)"老乔瓦尼丝毫不顾马可瞬间大变的神情，他敲了敲桌面，直接施压道。
"不可能。"马可的面色一僵，一双寒眸紧盯着老乔瓦尼。
"你没有选择。"老乔瓦尼抬起头，灰蓝色的双眼目光锐利。
"您就是这样让她离开的是吗，让她独自承受这些。"马可悲愤的说道，他略低下头，深褐色的鬈发遮盖住了他俊朗深邃的眉眼。
"并没有，我让她选择了，我已经给过她机会了。"老乔瓦尼双手撑在了桌上，他一脸坦然的与马可对视。
"Oddio(上帝啊)，您想让她变成illegittimo(不具备法定条件)的存在……"马可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内心一抽一抽的，剧烈的疼痛，这股疼痛逐渐蔓延到指尖，然后被他握拳紧紧的盖住。
"克拉丽丝比这个女孩更适合你，你会喜欢的。"老乔瓦尼状似无奈的轻叹了口气，他抚了抚下巴上的短须，沉声说道。
"这不一样！"马可抬起头，眼中燃烧着重重的怒火。
"你不要固执己见，她迟早会离开这里，她并不属于这里，就像阿莱娜那样……"老乔瓦尼面色一沉，他板着脸目光阴冷。
"就算她属于东方，就算她不是基督徒，就算她不是一名贵族，我的选择也不会变。"马可咬着后槽牙冷冷的说道。
"如果你非要这样坚持，那你们也无法得到大主教的祝福。将来，不会有任何一位罗马教廷承认的神甫敢替你们证婚。"老乔瓦尼慢慢抬眸，他面色凝重，就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谢谢您告诉我这件事，但是，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决心。"马可眼中瞬时闪过一丝晦涩，他握拳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别天真了，接受现实不好吗。"老乔瓦尼翘起腿，将双手放在了雕花扶手上，他十分不悦的皱眉道。
"如果…如果是哥哥，您也会这么对他吗？"马可忽然沉声反问，说罢，他便略带自嘲般，悲伤的仰起了头。
他看向了穹顶上天使与众神祇围绕的天国景象，而此刻他所处的人间，正如同沦落于灼灼烈焰里的L'Inferno di Dante(但丁地狱)。
"当然，无论是谁继承爵位，我都会这样对待他。因为，这是per la famiglia(为了家族)。"黑衣绅士的眸色微敛，谈起弗朗西斯科，他面上一闪而过点点挣扎与不忍，但是他瞬间平息，收起多余的情感，面上无悲无喜的冷声道。
"我…明白了。"马可敛起心中的怒火，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签吧。"老乔瓦尼以为他终于想通了，于是面色稍缓，并将钢笔递了过来。
"我拒绝。"马可冷声呵道，他将文件丢回到了桌面上。
"那她也是ILLEGIITIMUS(非法的)，你合法的妻子只会有一位！"老乔瓦尼将钢笔拍在了桌上，灰蓝的眸子尖锐无比，似是一道利刃要将马可洞穿。
"可笑，真的是太可笑了，您简直是不可理喻。"马可说完，转身就走，他大步流星的离开了书房，甚至差点撞到在拱门旁等候的伊莎贝拉。
"……"老乔瓦尼在马可走后微微一顿，将手覆在了文件上，垂眸陷入了沉思。
他突然回想起昨晚，白衣女孩跟他说的话。
"《圣经》上写着，'不该藐视一颗破碎的，悔恨的心。'"
"一颗破碎的，悔恨的心吗？"老乔瓦尼喃喃自语道，他环顾四周美丽的壁画，其中无一不是曼妙美丽的天国盛景。
而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呆的越久，越觉得内心沉重。
还有谁会为他祷告呢？为他这样一个痛苦极深的人，一个这样沉重的灵魂祷告。
如若要将他的灵魂奉上神座，那么他仅有一样是可以奉上的，那就是一颗破碎的，千疮百孔的心。
因为他的心，早已碎无可碎了……
"Giovanni，ti lascio n'altro pezzo di core (乔瓦尼，我会为你再次献上一片真心/罗马方言)"
仿佛是一道梦中的呓语，老乔瓦尼好像在一瞬间再次听见了熟悉的话语，那句曾经频频萦绕在他耳边的轻柔话语。
那个令他无比怀念的，如梦魇般久久无法释怀的存在，那个他始终无法忘怀的一抹倩影。
*
坐在回雪城的列车上，娜娜面色平静，只是眼底藏着抹化不开的寒意。
她无声的看着窗外起伏的丘陵，晨雾散却，曦光刚刚投向大地。
虽然此刻坐在了回家的列车上，可是娜娜却仿佛失去了方向，因为她知道现在如果马上回到雪城，说不定，会跟马可撞上。
因为她的不告而别，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回雪城去找她。
但是，如果眼前这件事情不解决，两个人继续纠缠下去，并没有任何意义，只会互相伤害。
娜娜托着下颌，神思倦怠，连续几天的高压，应接不暇的挑战，已经令她十分疲惫，她耷拉着眼皮，靠在了窗旁闭目养神。
"下一站Siena(锡耶纳)……"列车的广播突然响起，娜娜微抬起了些精神看了眼滚屏。
锡耶纳的再下一站就是佛罗伦萨了，娜娜突然想起曾经卡洛对她的邀约，依稀记得，他提起过五渔村。
五渔村其实是比较笼统的说法，它指的其实是沿利古里亚海湾的五个小村镇，从这个弧形海岸线一路直上，逐个经过五小镇，便可以到达热那亚港，而后再往上，就回到了阿尔卑斯山下的雪城……
娜娜当即拿出手机点开地图看了眼，或许她可以先去五渔村住几天，边散心，边理清一下思路和整理好自己杂乱的情绪。
[娜娜，你在哪？]
还未放下手机，娜娜就收到了马可的信息。
看着屏幕上的话语，娜娜眸色微恸，想起他昨晚为了见她还被树枝划伤，她一时心中不忍，当即就要打字回复他。
可是……她又想到克拉丽丝的事，以及老乔瓦尼最后的神情，娜娜犹豫了，她眼中升起一层朦胧的雾气，眼圈微红，她略侧目看向了窗外金黄翠绿的坡地。
现在就算是彻底离开旧日教皇国的领地了，等再穿过锡耶纳这片南托斯卡纳的山地河谷，到达佛罗伦萨，就算是半个身子回到北部了。
娜娜微微恍神了片刻，内心挣扎犹豫过后，最终，还是放弃了回复马可。
因为，她是不可能将自己置于毫无尊严的境地中去的，即便再喜欢，也绝无可能……
想到这里，娜娜当即将手机调了静音模式，然后收起，不再看一眼。
经过这个小插曲，她更加坚定了现在不能马上回雪城的决心。
娜娜拖着复杂的心情和疲惫的身体靠在窗边，她望着景色不断变化的车窗外，目光幽幽，感觉有一抹说不出来的酸涩，在她的内心深处翻滚，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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