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比萨
落地比萨的San Rossore小车站的时候,娜娜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倒霉。
因为去五渔村必经的换乘点是la spezia车站,而去la spezia必须经过比萨,谁知她刚落地比萨,就非常幸运的碰上了铁路部门的大罢工。
当娜娜从工作人员那里得知,今天的出行班次已经全部被取消,就连第二天也未必会恢复时,她一时神思恍惚,一个人拿着行李愣愣的站在站台上。
这个小车站乘客不多,站台也不大,自从大家得知工会罢工后,就连游客和行人也不见几个,娜娜在站台上晒了会太阳,觉得有些头脑发昏,现在恰好临近正午,正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
于是她拖着小登机箱走出车站,打算找个能喝咖啡的地方先歇息一会,正想着,她抬眼看到一截古老的城墙,还有一个橙红色的巨大穹顶。
不同于佛罗伦萨的圣母百花大教堂,这座莹白色的大理石建筑精美之余还带着几分哥特式的轻盈。
"这是?"娜娜觉得眼前的这座古典建筑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望着顶上细密的装饰性拱廊和穹顶上类似尖顶的装饰亭,微微一愣,神思飘飞了好一会,才猛然回神到,是照片!
她拿出手机,查看之前的聊天记录,是夜色下那张蓝调白色建筑群的照片,宫殿般的建筑群巍峨屹立于茵茵草地之上,显得神圣而庄严。
原来这张照片拍的就是比萨的圣若望洗礼堂……
娜娜微微蹙眉,略带一丝犹豫和迟疑,她站在车站前的街道口,单薄的衣裙被微风轻拂,米白色的裙摆被扬起了一道自然的弧度。
阴差阳错滞留在比萨并不在她的计划内,可是看着眼前这座美丽古典的圆顶建筑,在一墙之隔的对面,就是曾经比萨共和国最古也最美丽的一片建筑奇观,比萨的奇迹广场。
娜娜咬了咬唇,她犹豫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这里距离神学院太近,她害怕在这里碰见卡洛。
自从在阿西西一别之后,她在明白卡洛对她的与众不同,以及明白自己终究无法对等的去对待对方之后,便总是对那永远优雅从容的金发青年怀揣着三分愧疚,这种难言的诡异莫名的歉疚感一路相随,让她此刻甚至害怕踏进广场,害怕与他再度重逢。
此时此刻,她目光戚戚的盯着不远处洁白的洗礼堂,她既想踏进城内一窥千年古建筑的神奇,但是又害怕会见到他。
娜娜不自觉的抓了抓行李箱的拉杆,正犹豫不决时,突然有一群貌似游客的队伍,他们吵吵嚷嚷的一路行来,似乎是美洲或是澳洲的旅客,其中还有几个亚洲人面孔。
娜娜略微思忖,或许跟在人群当中进去看一看,应该不会太显眼,再说卡洛也不一定会出现在这儿。
最终,对于历史和艺术的探究和热忱盖过了娜娜的犹豫踌躇,女孩朝残旧的城墙走去,她混在这个热闹的队列当中,如同是一名普通的游客般踏进了城墙内。
*
在寂静的略显阴沉的修道院的园子里,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敞开在那儿,只有一个房间的百叶窗半掩着,大概是为了阴凉。
这是神学院学生居住的其中一片住宅区,以前属于多明我会的一座修道院。
这座修道院的正中央是一片正方的园子,地面上长着一丛丛的迷迭香和薰衣草,拱廊柱上攀爬着一些玫瑰的枝条,蔓长的枝条攀援在古朴的石柱上,时不时闪耀出几朵鲜红的花朵。
那些曾经栽培它们的白袍修士早就被人埋掉了,遗忘了,它们却还在为这座三百多年前的古老院落焕发生机。
"吱呀~"卡洛拿了几本厚重的资料书籍,从半掩着窗的房中走出,他轻快敏捷的穿过陈旧的砖石地面,走到了院中的花草小径上。
"卡洛,你是要去神墓园吗?"在小院的古井旁,还站了个年轻的短发小伙子,他很随意的套着件白背心和黑长裤,如若不是脖颈上的银色十字,大概会以为他只是一名普通学生。
"Si,Paolo(是的,保罗)。我正要将整理好的资料给老师送到大教堂去。"卡洛低声应道,他驻足一旁,看栗发年轻人正在细致的给角落里的老葡萄藤扎篱笆。
"那你能顺便帮我把这本《帝制论》①还给神墓园的本堂神甫吗?"保罗用被水打湿带着些泥土的手,指了指一旁木凳上的书,腼腆的笑道。
"没问题。"卡洛说着就拾起了书本,他朝保罗点了点头。而后,黑衣年轻人便迈着轻快的步伐,行云流水的往神墓园的方向大步走去。
"谢了~"保罗在他身后大剌剌的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埋头整理葡萄树那些蒙茸杂乱的枝条。
此时正是下午四时,是太阳余辉色泽最艳却又不过分炎热的时候。
卡洛知道白天的奇迹广场总是萦绕着络绎不绝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他们热衷于站在大理石斜塔面前摆出形态各异的姿势与塔合照,但是他们往往拍完照就会马上离开。
因为比萨城并不大,除了这座逾越千年,欧洲最古老的学校之一的比萨大学,其他什么都没有,实在是无趣的很。
现在临近游客们散场的时间,正是神墓园乃至奇迹广场最为清净的时候。
卡洛不多会便经小门穿进了神墓园的内廊,在石室将书交给本堂神甫后,他沿着回行的拱窗长廊快步朝大教堂方向走去。
只是还没到出口,在神墓园的回廊转角,层层叠叠三尖拱窗的长斜影下,他看到个不可思议的纤细身影,正坐在拱窗旁的石凳上,那人背靠在角落的阴影里,很安静,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眼前的湿壁画。
她眼前是一幅长方形的巨型湿壁画《死亡的胜利》,是由14世纪中叶的画家Buonamico Buffalmacco(博纳米科·布法马可)所绘制的作品。
这幅长壁画毫无顾忌的绘制了许多骇人的场面,就像薄伽丘的《十日谈》一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寓言讽刺意味。
画中有许多衣着光鲜的贵族男女在宴饮,在托斯卡纳的林间郊游,空中还有许多飞翔的小天使。但是在一片祥和的场景旁,还摆放着许多棺木,以及成堆的尸体,令人恍然有一种,一念天堂,一面地狱的临场感。
娜娜托腮看着眼前的湿壁画,窗外的残阳渐渐落下,日头西斜,瑰丽的落日光泽铺陈在残旧的湿壁画上,令它原本暗淡的颜色浮起些许生动的光泽。
女孩坐姿乖巧,背靠着哥特式廊窗,与她一同进来的旅游团早已离去,但是她因为太过痴迷于在古老墓园发现的湿壁画,默然沉醉其中,久久不愿离去。
"奇怪,究竟是为什么,他才会这么大胆的将游园与死亡的主题放在一起呢?"娜娜轻托下颌,呆呆的对着眼前的壁画喃喃自语。
"因为La pèste(瘟疫/黑死病)。"卡洛温润的嗓音在寂静的回廊骤然响起,他的音调像银子般纯净。
娜娜听到声音猛地回头,她愣愣的望着他。
卡洛微微看了眼壁上的湿壁画,他面无表情的来到娜娜近旁。
紧接着,黑衣修士捋了捋长袍,安然坐在了娜娜身旁。
"你……"娜娜僵硬的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微有些紧张的张了张口。
"因为在那个时候,整个托斯卡纳地区都爆发了严重的黑死病疫情,这座墓园中的许多地下石棺也是那一时期置下的。"卡洛不紧不慢的说道,他面色温和,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在此处遇见娜娜。
"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来比萨……"娜娜眸光微动,幽幽的问道。
"因为不需要知道。"卡洛看了眼娜娜,他眼神清亮,浅褐色的双眸如同亘古的琥珀般动人。
"你在这儿……Sono contento(我很高兴)。"卡洛缓慢的说道,说着,他将目光转移到了壁画上。
"很抱歉,我不是因为你的邀约而来的……我只是,因为一个铁道罢工的意外。"娜娜略带迟疑的抿了抿唇,她眼圈一红,诚恳的解释道。
"什么时候离开?"卡洛微微侧过身,向着娜娜轻声问。
"如果明天铁道交通恢复正常,那就明天,如果不然,那就后天……"娜娜晃然与他对视,稍微有些瑟缩的低下了头,垂眸道。
"住哪儿。"卡洛说着,瞥了眼娜娜身旁的小行李箱。
"……"其实娜娜还没定下住宿,因为她还怀抱着一丝逛过斜塔再去小火车站看看,或许会有车恢复班次的侥幸心态。
"还没定下吗?"卡洛沉声,他抬眉望了眼廊外的天色,紫红色的天空上挂着绚烂的彩霞,浓墨重彩的色调将白色建筑群映衬的如同油画。
娜娜不再言语,她一手抓着行李箱的拉杆,一手揪着裙摆,就这样沉默的僵坐着。
"我隔壁有一座女修院落,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黑衣修士背如青松,他柔声抛出了一个娜娜无法拒绝的提议。
一阵无声的沉默,夕阳逐渐倾斜,直到彻底从画壁上剥离。
黑衣修士巍然不动的与娜娜并肩相伴,娜娜迟疑的望着卡洛清俊的侧脸。
他背着光,大半张脸被暗影笼罩,可是眼中却有一抹清辉,灵动深邃,令人心安。
他们在三尖拱窗的阴影里静坐了一会,娜娜在心中挣扎矛盾了许久。
终于,她慢吞吞的答道。
"好……"
①Monarchia《帝制论》是Dante Alighieri(但丁·阿利吉耶里)以拉丁文写作的政治哲学集。他以经院哲学的推理方式,论证人类社会的目的,在于使人类能够充分发挥潜在的才能,而这一目的只有在皇帝统治下(古罗马帝国式的中央集权)和平自由的环境中才能实现。但丁强调政教分离,反对教皇干涉政治,强调法律的重要性,认为法律是维护社会秩序和公正的关键。
Buonamico Buffalmacco(博纳米科·布法马可)1315-1336,是前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活跃于十四世纪前半叶。
他的《死亡的胜利》于“黑死病”大瘟疫爆发的前几年绘制,并不是表现死亡的胜利,而是要指导人们“好好地死去”,是让行将就木的人与上帝和解,其中心思想是来自圣经里的“你本是尘士,也必归于尘土”。
《十日谈》是Giovanni Boccaccio(乔万尼·薄伽丘)创作的短篇小说集,是欧洲文学史上第一部现实主义巨著。
该作讲述1348年,意大利佛罗伦萨瘟疫流行,10名男女在乡村一所别墅里避难。他们终日游玩欢宴,每人每天讲一个故事,共住10天讲了百个故事,这些故事批判天主教会,嘲笑教会传授黑暗和罪恶,谴责禁欲主义,鞭挞封建贵族的堕落和**,体现了人文主义思想,与但丁的《神曲》并列,称之为“人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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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第 1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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