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汇聚
巴勒莫的市中心，有一处颇为闲暇的田园景象。
在修女院高耸的石柱上爬满了青藤和风车茉莉，弯曲的藤蔓缠绕，即便不在花期，依旧四季常青。
"在这边，快来~"
"好的。"
从院内传来几道匆匆的脚步声，几位穿着黑色衫裙，头戴白巾的年轻修女正提着水桶，脚步轻快的从石拱门中踏出。
她们分工合作，很快便沿着规整的人工小道，一勺一勺的分水，将沿路的蔬果浇透。
原来此间就是修女院的种植园，在厚厚的高墙与连接的拱廊包围下，呈梯形的不规则绿地泾渭分明。
一条曲折的羊肠小道穿插其间，大致分开了几种农作物的种植区。
正在几人手脚麻利的摘收瓜果，调整篱笆架，修葺枝蔓时。
"铛……铛铛……"高塔上的钟声突然被敲响。
几位修女听到后都有些面面相觑，因为这道钟声来的有些突兀，似乎并不是平常的报时钟。
"娜娜，我晨祷后将手链遗落在圣龛前了，你可以帮我去二楼取一下吗？"玛蒂娜说着，即从佝偻半蹲在草地上的姿态直起身板，回首看向身边人。
"什么？"娜娜微微一愣，可是她早上并没有看到玛蒂娜有遗落任何物品在祈祷室。
"去吧，vai(你快去)~"玛蒂娜的话还没落下，前院已经传来几道异乎寻常的呼声。
似乎院外突然有些不受控制的麻烦事，不许久，在三楼楼道半开放的窗台上，修女们还捕捉到了快速闪过的玛莲娜院长的身影。
娜娜跟玛蒂娜四目相对，几乎在一瞬间便领悟到对方的话里有话。
"你……"娜娜有些犹豫和迟疑。
"Non ti preoccupare(别担心)，他们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玛蒂娜微微颔首，随后又将目光扫进廊内，示意娜娜快点离开种植园。
娜娜这才点了点头，转身钻进了四角院廊。
她离去不久，种植园中即传来一阵簇拥嘈杂的脚步声，几位修女被突如其来闯入的外人惊到，即便身处楼道内，娜娜依旧能够听到院外传来几声尖叫。
她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娜娜只刚刚沿着楼梯跑了几步，突然，在二楼转角处，她发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这人断然不是修女！
娜娜心中微震，就要往后撤时，一身黑衣的保罗出现在她面前。
保罗竟然也偷偷摸进了修女院。
"你……"娜娜有些讶然失措。
"Stai zitta(别出声)。"保罗脸色凝重，颇为严肃。
"楼下是谁，你知道吗？"娜娜仿佛捉住了根救命稻草，连忙追问道。
"是Este(艾斯特)家族的人，他们发现了玛蒂娜藏身在此。"保罗朝娜娜比了一个嘘声的姿势，一边伸手拉住她，一边低声解释道。
"那我们？"娜娜问道，如果艾斯特来人了，那他们会将她一同抓回去吗。
"先去塔楼暂避……"保罗望了眼高处，沉声道。
两人心中都绷着一根弦，一路步履不停，即便高塔的通道狭窄，破旧难行，但是娜娜也不坑一声，只一把捞起长裙快步向上攀爬。
不多时，娜娜和保罗就到了铜钟的装置之下，高塔的四角门窗之间。
透过高塔大开的四扇拱窗，恰好能够望到修女院外的广场上，多了几辆陌生的车辆停靠。
除此之外还有玛莲娜院长和几位修女，她们正面色沉重的站在侧门边，几位老修女似乎还在规劝着院长，院长的表情中则更多的透出无奈。
过了没多久，门内又出来几个黑衣人，和一个穿着灰褐色西装戴着帽子的中年人，只见他们押着玛蒂娜，显然是要带她走。
"他们要带她去哪里？"娜娜内心焦急。
"我只知道，主人被亲王邀请，去参加狩猎了。"保罗扶着石壁，默默说道。
"狩猎？那会有危险？"娜娜心中猛然一沉，控制不住的忧心。
"桑德罗也在，但是……或许我们还是应该提前做好准备。"保罗微微眯了眯眼，沉吟片刻后问，"我之前交给你的信件还在吗？"
"在。"娜娜当即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信件。
即便她之前为了取得信任曾经将信交给大主教看过印章，但是这封信的封蜡没有打开，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密封。
"我们现在去卡塔尼亚。"保罗望了眼保存完整的信件，眼中多了几分笃定。
"现在？"娜娜慢半拍的应道，可是玛蒂娜该怎么办，她不能抛下她不管。
"在今天的太阳落山前，我们应该可以及时与主人碰上。"保罗略微思索道，"玛蒂娜是吉普赛人，艾斯特将她捉回，无非是为了来对付主人。"
"好的，那我们现在就去卡塔尼亚，但愿玛蒂娜一切无恙。"娜娜心中一紧，将悲悯之情微微收起。
她的目光逐渐游移向城的东面，她望着笼罩在蓝天白云下的古老城池，在巴勒莫的中心之外，是那座还在喷发着灰褐色烟尘的山峦。
她止不住的在心中默默替玛蒂娜祷念，只希望在他们从卡塔尼亚回来前，不要再出现大的麻烦才好。
*
西西里岛的东海岸，埃特纳火山滚滚的黑烟伴随着轰鸣声响彻街市，可是路上的行人不疾不徐，并没有人表现出一丝惊慌。
在卡塔尼亚船港的不远处有个新鲜的鱼市，喧嚣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上货的，吆喝的，送货的，讲价的人络绎不绝。
而在他们身后，巍峨的埃特纳火山口正不断涌现出浓烟，暗沉沉的黑灰色烟雾涌上天际，将城市一角的蓝天吞噬，仿若一只无言的巨兽。
"唔……"一位身穿黑衣的修士望着不远处的壮阔景象，不禁轻皱眉头。
黑衣修士身姿笔挺的站在街边，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一手抱着厚重的书本，一手捂了捂鼻尖，浅琥珀色的双眸流露出隐隐的担忧。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街道上的鱼获和海鲜都无法掩盖住火山口涌出的浓重硫磺味，可是路上的行人却十分平静，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Ah，sei qui(你在这里呀)。"街上飞奔而来一个清秀的小伙子，他也穿着修士袍，只是看起来才十四五岁，像是个半大小子。
"Franco(弗朗克)，是你太慢了。"沉稳的黑衣修士敛起书本，从容的朝他走去。
"我们该回去了，那位阿拉伯人应该到了。"弗朗克黑亮的眼珠滴溜溜的一转，满不在乎的笑道。
"好，但是……这座火山一直都这样吗？"黑衣修士对小修士指了指正在喷发的活火山。
这座火山离城市的距离太近，只消站在街道上就能目睹到它的嘶吼与咆哮，那山顶上火红跳动的岩浆，与咕涌着不断上升的浓烟。
它如同活物一般的震撼观感，仿若是一个触手可及的古老神话。
"是的，前几天还发生了地震呢，火山就是那时候喷发的，现在只是常规活动。"弗朗克显然是在本地长大的，他满不在乎的说道，这种火山活动他从小到大不知道见了多少次。
但是至少在这几十年来，还没出现过大到能威胁城市的灾难。
在弗朗克印象中，距祖辈人的传说，埃特纳火山最近一次对卡塔尼亚城区构成威胁，那也是三百五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
"据我之前看过的古籍上说，最近一次较为严重的喷发是在1669年和1699年。"黑衣修士说时稍停下脚步，他站在街区的长直道上，望着天边的蘑菇状浓烟，目光逐渐变沉。
"不会有事的，这里千百年来也未爆发过比那不勒斯的庞贝更为恐怖的灾难。"弗朗克理解黑衣修士外乡人初来乍到对于活火山的恐惧。
可是对他来说，还不如听一些外面的新鲜见闻有趣，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探头探脑的问道。
"我听主教说，你来自法国？"
"是的……"
"可是你的意语说的这么好，你在这里生活过吗？"弗朗克领着黑衣修士，很快便离开了港口的鱼市街，两人正朝主座教堂缓步走去。
"……"听到男孩好奇的问句，黑衣修士眸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异色。
他没有继续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
"哦，对了，主教说你的拉丁语和阿拉伯语也是极好的，据说你还会希腊语，大概……意语也是因为你知道以后要去罗马而自学的吧。"弗朗克眨巴了一下水灵灵的大眼睛，自己便得出了个堪称完美，绝对**不离十的猜想，他忍不住替沉默的黑衣修士说道。
"我说的对吧。"弗朗克说完还笑晏晏对修士比划了一下，十分的活泼与热情。
"Esatto(正确)。"黑衣修士微微点头，并没有再过多言语，就这样两人一路直到大教堂。
卡塔尼亚的主座教堂算是比较新的，因为建成至今仅三百多年，建筑风格也是比较典型的巴洛克风格。
主座教堂面前有一个广阔的大理石广场，正中有一座秀丽的三尖碑大象喷泉，整座广场铺满了白色的卡拉拉大理石，和本地的黑色火山岩。
广场的地面上装饰了充满动感的线条与漩涡，与主座教堂繁复华丽的装饰，以及满是神圣古典元素的雕塑相结合，十分相得益彰。
再结合这座大教堂数次灾后重建的历史，颇有一种西西里人顽强的，生生不息的坚韧感。
"到了，主教应该正在接见那位客人，你快去吧。"弗朗克将黑衣修士带到教堂门口，转头道。
"好的。"
黑衣修士刚往前踏了一步，又被弗朗克叫住。
"等等，我从今天早上去码头接你，到现在还不知晓你的名字呢？Come ti chiami？"弗朗克挠了挠脸颊，腼腆的笑道。
"Sono Carlo(我是卡洛)。"黑衣修士说着，便大跨步穿过铜门，踏进了教堂的正殿。
他一身摇曳的古典黑袍，看起来倒不像个法国人，言行举止都像是个标准的古希腊，古罗马式的青年。
弗朗克望着高个子青年离去的背影，以及他那一头漂亮的浅金发，微微愣了愣神。
难怪大主教整天说他不求上进，原来真正的修士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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