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惊喜
卡洛缓缓穿过大殿，从透光的一扇扇尖顶玻璃窗下经过。
黑袍修士手抱书本，长袍掠地，他沉默的观察着这座独特的，充满着南部特色的主座教堂。
殿内拥有三个层次的花岗岩科林斯柱，又或许这些美丽的花岗岩取自该市的罗马剧场。
毕竟这栋美丽的建筑是在古罗马浴场的废墟旧址上重建的。
与卡洛的最初设想一致，跟主教的交涉与沟通进行的非常顺利。
连带着那位远道而来的说阿拉伯语的客人，在迅速商定好后续交接和拓展的工作后，卡洛离开内殿，独自一人在教堂背后的修道院的花园中散步。
卡塔尼亚的日光璀璨，园中的绿植葵草密布，有一种在秋冬季难得一见的热闹鲜艳。
尽管正午的阳光灿烂，但是长廊内却有些阴暗和潮湿。
联排的石制长柱廊并列，总是让他幻视夏天时比萨神墓园清冷空旷的长走廊。
"尽管这位主教口头应承了，可是看他的模样，似乎并不将信件内容放在心上。"
从花园的一侧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在热带草木的遮挡下，人影若隐若现，模糊不清。
"南部不是教廷的传统辖区，力有未逮……这并不是我们的错。"另一道清晰的男声宽慰道。
"可是我也想要帮忙，但是这里的风俗习惯都过于独特，我们实在是……"女声还是有些明显的不甘。
"既然他们并不打算出面，那我们现在最好还是快点跟主人汇合。"
"你的意思是？"
"不要再掺和岛上的事务，快点离岛。"
"你也察觉出来了，虽然看似亲王的权力更大，但是实际上，我感觉……"女声的声量逐渐变小，似乎夹带了更多的谨慎与隐忍。
"桑德罗刚刚同我说，他们正在Mondello(蒙代洛)小镇上，待今晚亲王的狩猎晚宴结束后，他们便会立即启程离岛。"男声越发低沉。
"那我们现在就去与他们汇合，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玛蒂娜，如果离开，我们能够带她一起吗？"女声再度发问道。
"娜娜，玛蒂娜是西西里人，我们不应该带上她。"
"……"卡洛听到这里脚步微微停顿，他隐匿在一颗棕榈树的阴影之下，脸上多了丝不同的古怪神色。
或许只是一个巧合，又或者是什么重名的意外吧。
卡洛在心中暗暗叹气，他受主教所托过来西西里岛跑一趟，不过两三日便要返回尼斯。
而娜娜此时应该正在北部，在阿尔卑斯山下正常生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座隶属于本笃会的修道院的古朴庭院中。
想到这里，卡洛轻轻一叹，转身离开了沐浴在日光下的花园。
他踏着花白并沁着一丝灰色的地砖，回到了主座大教堂的出口处，弗朗克还在大象喷泉处安静的等待。
天空中滚滚的浓烟依旧没有消散，从古老的长街街角望过去，更像是行人身处炼狱般诡谲。
"Ecco(你来了)，我们现在去但丁广场。"弗朗克一见到卡洛，即刻端起满面笑意。
"好的。"卡洛点点头，无声的跟在弗朗克的身后。
弗朗克所说的但丁广场，实际上包括了一个重要的十八世纪的教堂和竞技场圣尼各老堂。
这个修道院在当地非常的著名，是本笃会最大的一个修院，最初位于尼科洛西。
在十六世纪中叶之后，才由市议会批准迁入卡塔尼亚的城墙内，以避开火山爆发和中世纪强盗山贼的持续威胁。
"今天可真是热闹。"弗朗克交叉着双手抱胸，大跨步的走在街上，边走嘴边边嚷嚷着。
"Come(怎么)？"卡洛平淡的回应道。
"原来在你去之前，今天还有人去见了大主教。"弗朗克说着，将脑袋稍稍歪向卡洛，脸上也带了几分莫名好事的神情。
"据说啊，他们还带来了来自罗马的蒙席大人的信。"弗朗克的表情很夸张，煞有介事的抬手比划道。
"Monsignore(蒙席大人)？"卡洛抬了抬眸，琥珀色的双目柔光闪烁。
确实不太常见，卡洛略微思索，眉目稍稍下沉。
在这遥远的南方，还有什么事是能够引得身处教廷中枢的宗座书记官亲笔书信。
"但是，别管是什么事，大主教都不会插手的，恐怕他们要失望咯。"弗朗克快步走着，嘴边还呼呼起了轻快的哨音。
"为什么？"卡洛顿觉有些奇异。
西西里岛上统共才两个总座教区，难道来自罗马总教区的宗座书记官的亲笔书信在这里竟然能够不起作用。
"因为，跟亲王有关。"弗朗克砸吧着嘴笑道。
"亲王……"卡洛眉目低垂，刚刚在花园中听到的对话中，似乎也提及到了亲王。
"虽然大家都知道，也都敬畏西西里真正的主人，但是这些年来诺曼宫越发孱弱，似乎就快要被蚕食殆尽了。"弗朗克说着仰头望了望淡蓝色的苍穹，蓝天白云的一角正不断被埃特纳山顶冒出的浓烟吞噬。
"在狮子和鹰，它们角逐出真正的胜负以前，无论是卡塔尼亚还是巴勒莫，无论是哪个主座教区的大主教，都不会轻易的沾染世俗。"弗朗克灿笑着解释道，脚步也越发轻快。
"……"卡洛听着弗朗克的解释，沉吟不语。
虽然这个回答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教廷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但是他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这就是生存的法则，不是吗？"弗朗克见卡洛不言语，又追问道。
"抱歉，我并不了解权贵间的争斗……"卡洛用略显平淡的语气回复道。
弗朗克的眼神顾盼，但当他发觉卡洛是真的对此不感兴趣之后又不由得钦佩，看来这位修士行事谨慎，不流于轻率，并不是一位惯于弄虚作假的老手。
"并且，除了拉丁语和使用福音为世人指点迷津，其余旁务……"卡洛想到弗朗克说的，眉头轻轻一拧。
"其余旁务应当不包含在我的这一趟任内。"他向来不喜欢这些纷乱争斗，卡洛干脆随便找了个借口结束了话题。
弗朗克听了后微微一愣，转瞬又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大剌剌的朝但丁广场走去。
两人的脚步加快，不一会便走到了开阔平坦的大广场，一路往下延伸还能够看见渔人码头和海港。
弗朗克见黑袍青年明确表达了不感兴趣，便也悻悻不再多言，半大的小伙子只顾引客到修道院休憩，一路上变得十分安静。
两人刚刚踏进院内，突然走廊上迎面而来一位长者，沧桑的老修士头发花白，长长的鹰钩鼻极其醒目，看起来甚至有一点狐狸模样。
"Franco(弗朗克)，待院中的事情忙完后，你替主教去一趟Mondello(蒙代洛)。"老修士的目光森然，语气中毫无可供讨价还价的余地。
卡洛再次听到Mondello(蒙代洛)这个地名，愈发觉得耳熟，心中也有一丝浅浅的异动。
"可是主教不是说不插手吗？"弗朗克挠了挠头，不解的望着老修士问道。
"是不插手，但是表面不能过于明显。这一代中属你最得闲，你就替大主教跑一趟吧。"老修士说完转身就走，他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长走廊中。
"Oh dio(我的上帝呀)……"弗朗克当下愁眉苦脸起来，发出阵阵低嚎。
"Che c'e(怎么)？"卡洛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淡然的问道。
"虽然主教大人不方便站队，但是大概是因为跟Orsini(奥尔西尼)有关，还是得去跑一趟以表对中枢的尊重。"弗朗克嘟嘟囔囔的说道，眼睛也滴溜溜的乱转，这实在是一件麻烦事，没想到会落到自己身上。
"Orsini(奥尔西尼)，西西里还有这个姓氏的贵族存在吗？"卡洛听到熟悉的姓氏先是一惊，而后反问道。
"还会是哪个，就是罗马的那个奥尔西尼。"弗朗克苦笑，随即答道，"许久之前就听闻，本地的Este(艾斯特)与罗马的Orsini(奥尔西尼)要联姻了，只是现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又都聚集到了岛上。"
"联姻？"卡洛心中没有来的一震，他的双瞳紧缩，一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中渐染上三分忧虑。
黑衣修士的动作猛地停滞，两人站在并排的连廊旁，即便今日天气晴好，但阳光落在二人身上却显得有些冷清。
"你的意思是，在Mondello(蒙代洛)镇上，正聚集着Orsini(奥尔西尼)和Este(艾斯特)，他们即将要联姻？"卡洛错愕的出声复述，脑海中却突然一遍遍的响起刚刚在教堂背后的花园中听到的女声。
那个女声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清晰，几乎是在一瞬间，卡洛发现这就是娜娜的声音。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岛上，难道也是因为这两大家族的联姻吗？
是了，如若联姻做实，那么她又该如何自处。
"亲王也在，又或许……"弗朗克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很复杂吗？"
"是的"
"或许，我可以陪你跑一趟。"卡洛沉吟了片刻后稳重的提议道。
"你？"弗朗克十分惊讶，"可是你不是不喜欢贵族的纷争吗？"
"可是宗座书记官的亲笔书信不应该只得到一名学徒的探视，我已经是司铎，比你一个人去更加合适。"卡洛的语气中有着毋庸置疑的理性考虑。
如若只有弗朗克孤身前去，那么无论结果如何，显然大主教已经有所偏颇的站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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