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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遗帧

阿响摸黑往桥洞走,雨渐渐停了,拐角处有两点绿光,是只花斑猫。

猫认识他,圆乎乎的眼瞪着,蹲在碎花坛上不动。阿响从怀里掏出馒头,把大的那块递过去。

“猫咪,我给你带了吃的。”阿响说。

猫凑过来嗅了嗅,叼住馒头退到角落里。阿响看着它吃,听见猫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馒头不过半块儿,很快被消灭掉。猫吃完后没有走,喵呜着叫了几声,蜷在他脚边舔起爪子来。

他们这样相处半年了。头回见那猫,它瘸着条腿缩在垃圾堆边上。阿响瞅它跟瞅自己似的,形单影只孤苦伶仃,都是没窝的野货。

打那天起,他捡半拉馒头掰给它,破塑料碗接雨水给它喝,废纸壳子垫个窝。哪是养猫啊,活像多了个落难的兄弟。

现在猫的伤好了,但总在桥洞附近转悠。阿响很少摸它,他觉着自己身上脏,猫也不怎么蹭人,只是每次都会吃完他带的馒头。

今夜里风大,猫倒难得地离他近了点儿,蜷成一团缩在他脚边。阿响盯着猫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把猫搂在怀里。

猫身上有股晒干的稻草味,暖烘烘的。

他数着桥洞外的星星睡着了,五个铜板攥在手里,五个铜板压在鞋底。

次日寅时,天还没亮,黢黑黑一片着,阿响就爬起来。许是夜里猫嫌热,不知什么时候从他怀里溜走,又蜷回那堆旧纸壳堆的窝里,呼噜声细细的,像在梦里嚼着什么好东西。

阿响蹲下来,轻轻碰了碰它的耳朵,小声说:“猫咪,等我回来。”

他把铜板找出来,数了三遍,十个,一个不落。

阿响舒了口气,巷子里的石板路还沁着夜里的凉,他背了个小破挎包,缩了缩脖子,往城东走,铜板在兜里叮叮当当。

报馆门没开,阿响坐在石阶上等,看天色从黑变灰,再变成惨白。

“凑齐了?”管事的提着袋饼子来了。见他掏出来几枚铜板,抬高了声音,略显惊讶。

他略一思索,说道:“去城东街卖吧,那边富人多。”

报纸带着新鲜的油墨味,沉甸甸一沓。阿响点点头,抱着那沓皱巴巴的报纸转身要走,管事“哎”一声叫住他。

“白日里冷,”他这样说,很突然的一句。又从袋子里摸出块干硬的饼子,“吃吧,别冻哑了。”

阿响愣了一下,五月的天,他不明白为什么管事要说冷。但又觉着这先生是个好人,有饼子还给他分。

他回过神刚要接,管事却又把手缩回去,掰了一小块给他。

饼渣子落在掌心,还带着点温热。阿响没急着吃,先看了看管事的脸色。袋子里就剩一张了,那人正嚼着刚掰剩下的大半块饼,油星子沾在胡茬上,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吃啊。”管事的含混不清地说,眼睛却盯着他怀里的报纸,“卖不完的别想领工钱。”

阿响把饼子放进嘴里,尝到了一点咸味。他慢慢嚼着,听见自己肚子叫了一声。

管事的笑了,从兜里又摸出半块饼:“再叫声先生听听。”

阿响张了张嘴,没出声,管事许是觉着没趣了,也不再要求他。一只麻雀落在他们之间的地上,蹦跳着啄食掉落的饼屑。

“街上离马车远点。”管事说。他进了屋子里,话到嘴边又咽下半截,只挥了挥手。

屋子里又传来另一个声:“上个月死的那个小孩,就是在马车底下被轧的。”管事没应,只是把门关上了。

阿响望着管事的背影消失在门内,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将最后一丝饼香也关在了里面。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只留下几粒芝麻大小的饼屑。

他抱着这沓报纸,看向窗户,直到玻璃也从透明色变成布帘的褶皱,才轻声说了句:

“谢谢您,先生。”

阿响一路往城东街走,路上吆喝着:“看报!”偶尔有人买,铜板扔在地上,他要蹲下去捡。

晌午过后,报纸边角都被汗浸得卷起来。阿响蹲在茶楼台阶上数,还剩二十份。风把茶香味吹进鼻孔,他的胃里泛起酸水,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

“别叫了。”阿响有点生气,他不知道从哪捡了条麻绳,捆在腰间,勒紧肚子。粗糙的麻绳磨破了皮,但饥饿感确实轻了些。

城东街的老槐树开了花,细碎的白瓣落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花飞蝶舞好不美丽。阿响靠着树干打盹,树影遮着他,在这具瘦小的身体上摇摇晃晃。

人哪能少得了睡眠呢?半大的少年,原本该是沾枕就着的年纪,可阿响要在晨光未醒时就揉着眼睛出门,又在路灯打起哈欠时才拖着步子回来。他的眼皮上就像压着两枚铜钱,沉甸甸的。

许是太累了,阿响一觉睡到日头西斜。惊醒时,他慌慌张张睁开眼。还好不算晚,阿响撑着树干起身,腿麻得打了个趔趄,他离开了阴凉地,树影从他身上滑下来。

他打算找个热闹地儿,继续去卖报。

阿响抱着没卖完的报纸,却在转身时顿住了脚步。

槐树老了,长得却很茂盛,枝干参天,亭亭如盖。方才阿响只是靠着一边睡,所以没注意到,树荫里还支着个糖画摊子。

老人摇着蒲扇,铜锅里熬着的糖浆咕嘟咕嘟冒着泡。

“想要个什么画?”老人见他站着不动,笑眯眯地问。

阿响攥紧了衣角,摇摇头:“我没钱。”

“糖浆是自己熬的,不贵,”老人搅了搅铜锅,“咱摆摊卖了大半辈子,还能请不起个小娃娃?”

铜勺舀起琥珀色的糖浆,在石板上悬着,在等他开口。阿响盯着锅里翻滚的糖泡,过了很久,突然说:“我想画一个家。”

“家?长什么样?”

“桥洞。”阿响说。“西街那座,还有猫咪。”

铜勺在半空停了很久。最后老人画了棵大槐树,枝干粗壮,树冠茂密,在最低的那根树杈下,特意留了个圆圆的树洞,正够一只糖画猫揣着爪子盘在里面。

阿响接过糖画,阳光透过琥铂色的糖稀,在地上淌出一片晃动的、朦朦胧胧的光斑。

他笑着笑着,看了很久,才小声说:

“这是我的家。”

他的声音好小啊,朦朦胧胧不真切,好像只说给自己听,也只有他听得见。他偏过头去看树干,那里的确有个不深不浅的圆洞,不知道是谁挖来,留给过路的蚂蚁歇脚的,也刚好够一只野猫蜷着身子躲雨。

糖浆的甜味飘出来,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却尝到咸涩的味道。

阿响皱了皱眉,又舔了一口,还是那股奇怪的咸味。阿响歪着头,用指甲刮了刮糖画表面。

明明看起来干干净净的糖,怎么吃进嘴里就变味了呢?

老人背过身去收拾铜锅,阿响一口一口吃着糖画,甜味和咸味在舌尖打架。吃到树干时,他咬到了颗没化开的糖粒,硌得牙生疼,可他继续啃着,直到最后一片糖叶子也消失在嘴里。

集市的方向传来吆喝声,阿响捏着变成小棍儿的糖画,挺直了腰板:“老先生,谢谢您,”他咧开嘴笑了,嘴角还沾着一点糖渍,“但是我得走了。”

说完认认真真鞠了一躬,转过身去,朝着集市的方向走了几步。

“哎,小报童。”余光扫见了他,老人赶忙从糖画担子后探出身:“这附近有个戏园子,散场时候人多,人挤人,鞋都能叫踩松喽。”

阿响眨了眨眼。戏园子?他从前只远远听过里头的锣鼓声,咿咿呀呀的调子飘出来,和阿响隔了一整个世界。

可他又觉得,耳朵里灌满的戏腔声和报纸上密密麻麻的铅字,大约是一回事。都是别人想讲给他听的故事嘛。

“老先生,戏园子往哪走呀?”阿响问。

“顺着冰糖葫芦的叫卖声,走到听见胡琴打喷嚏的地方就是了。”

阿响噗呲一声笑起来。他道了谢,跑过冰糖葫芦的叫卖声,跑过糖炒栗子的焦香,跑过铜钱板叮叮当当的算命摊,最后站在戏园子的大门前。

他喘着气抬头,大门涂着朱红色的漆,已经褪了些色,屋檐挂着的灯笼上印着“客满”两个字。阿响把报纸垫在石阶上坐着,数着灯笼穗子摆动的次数,刚过十几个数,木门突然吱呀呀洞开。

人群像被竹签搅开的糖稀般涌出来,他立刻弹起身,泥鳅似的钻到最前头。

“新到的报——!”

阿响被挤在汹涌里,他踮着脚喊。但那些穿绸缎的太太老爷们,要么摆摆手,要么干脆用扇子挡着脸,跟赶苍蝇似的。

到后来人都散尽了,阿响怀里那沓报纸还沉甸甸的。他郁闷极了。

心是闷着,可耳朵是清净些了,大门有人看着不让坐,他只好走到戏园子侧门,坐在青石台上,一页页摊开报纸细看。

评论文章里掉出好几个他不认得的字,文化知识栏画着洋楼和轮船的图,还有小画页上穿蓬蓬裙的西洋女人。

多新鲜哪!

他指尖小心地摩挲过那些字,不明白为什么方才那些捂着戏票的太太老爷,宁肯把铜板丢给卖糕点的担子,也不愿换这份能看半天的热闹。

他正翻着,突然听见珠帘哗啦一响,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从戏园侧门传来:

“小孩,来份报。”

那是个穿水红衫子的姑娘,眼角画着飞霞妆,一只手拎着个布袋,一只手捏着块帕子,帕角绣着朵将谢未谢的虞美人。

阿响赶紧跑过去,递上最平整的一份。

姑娘没接报,反而蹲下来问他:“你吃饭了没?”

“吃了。”他答得飞快,肚子却“咕”的一声拆了台。阿响耳根发烫,这肚子怎么专挑体面时造反?让这描金画凤的姐姐听笑话,怕是连铜板都要长翅膀飞了。

姑娘却没露出常人一贯嫌弃的神色,她用衣袖挡着嘴,笑出声来。把铜钱往他小挎包里一放,又从布袋里摸出块芝麻糖给他:

“吃了吧。下次我散场,还买你的报。”

阿响呆站着,感觉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被塞进手心里。

他用胳肢窝夹着那沓厚报纸,另一只手还攥着刚刚这张没送出去的。等回过神来,眼前只剩侧门晃动的珠帘。珠子叮叮当当地碰在一起,仿佛方才的美人正躲在帘后,用衣袖挡着嘴笑。

他低头盯着那块糖,心里头有什么东西在咕嘟咕嘟冒泡,可嗓子眼却像被棉花塞住了。

这是阿响人生里,第一回有人问他“吃饭了没”。

他把糖藏进兜里,始终没舍得咬破那层糖纸。

天光沉下来了,阿响怀里的报纸还剩厚厚一沓。他把它们全塞进挎包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报社的方向走,每走几步就要腾出手来,摸一摸兜里那块已经有些化了的芝麻糖。

报社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晃着人影。阿响在台阶上蹭掉鞋底的泥,手举到门前又放下。风扬起衣角,他这才发现缠着的麻绳露出来了,急忙扯了扯衣服要盖住。

正当他手忙脚乱时,门吱呀一声。管事的叼着烟卷走出来了。

“没卖完啊?”管事的目光扫过报纸,扫过他起皮的嘴唇,扫过瘦削的脸庞,落在没遮全的麻绳上。

管事伸手在报纸上点了点,又拨了拨算盘。算珠噼啪响了几下,他从抽屉里摸出几十枚铜板,搁在玻璃柜上,一字排开。

“今天的工钱。”

阿响踮起脚,伸手要去拿,管事的一手按住铜钱。

“明天再剩这么多,就扣钱。到时候拖欠的工钱够你哭上好几个月。”

阿响点点头,抿着嘴唇退出去。门轴吱呀一声,冷风立刻灌进衣领,他缩了缩脖子,把领口往里掖了掖。

他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掏出铜钱,一枚一枚地数。

二十枚,和他跟管事约定的一样。刚刚好。

阿响笑了,起身时有枚铜钱滚到台阶缝里,他弯腰去捡,余光瞥见砖缝,忽然愣了一下。

砖缝里伸出朵小野花,茎杆很细,却在风中摇头晃脑地跳着舞。

小花也和他一样,在庆祝着什么吗?即时即刻景情相契,和他刚数过的二十个圆满一样,刚刚好。

天色更暗了,街上的灯都像被冻住了似的,把昏黄的光晕凝在透明罩子里。

回桥洞要两个时辰。阿响在街上,单薄的身子被风吹得晃了晃。

棺材铺的红灯笼亮着,月亮挂在柳树梢上。桥洞下的猫竖起耳朵,却迟迟没等来熟悉的脚步声。

攻大概会在这条道的尽头出场,可能还有六七章左右。不过我写得很慢,建议等等再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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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遗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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