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归下意识要别开脸,却被更用力地固定住。
他望向眼前人的眼睛。距离太近,甚至连他眼底的暗色都看得真切,闻归心里嗤笑了一声。
半个月前的江州,还是不停地落雪,夹杂着大雨砸得人睁不开眼。
那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温山玉出差,闻夜和同学去了图书馆。闻归刚推开净房的磨砂门,就看见这玩意儿杵在洗手台前,黑直发及腰,伸手小心地捧着他的毛巾。
并非感到恐惧,当时他第一反应是愣住,第二反应是,城里的小偷现在都这么讲究了?偷东西前还要先相面?
“你谁?”他冷着脸问。
对方听见动静扭头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闻归恍惚了一瞬。
闻归只觉得那人的目光太过复杂,仿佛透过他在看着什么遥不可及的旧梦。明明素未谋面,那眼神却让他觉得心脏被谁轻轻攥了住,涌起一阵莫名发涩的情绪。
他一句话未说,任由目光在空中交融,直到发觉那人的眼角泛起一片浅红色。闻归看见他的手颤抖着抬起,分明是要触碰的模样,却在最后一刻凝滞。咫尺之距,微微战栗。
没多会儿,闻归听见他说:我终于能见到你了。
应该是这样的吧——他事后回想。那人的声音轻得他甚至听不清晰,但又总觉得话里带着点克制,好像在怕吓着他。
闻归心里有些发笑。是什么时候,他也能被人这么小心地对待了?更何况,他从不拦着谁不见,这人说什么能?
闻归的生活轨迹很简单,基本就是学校和住处两点一线。所以当这张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时,他下意识在记忆中搜寻。是学校里的?
不像。学校里喜欢他的那些学生,大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局促,眼前这人却没有半点稚气。
他垂下眼,往后退了几步。爱慕的、嫉恨的、围观看戏的,来来去去都差不多,他早就看疲了。
但这一道,他不记得见过。
就在他退步的刹那,那人眼里的温柔,分崩离析。
他的指尖轻触闻归的脸颊,看似依然平和,却在游移至下颌时施了力。不轻不重,刚好不容他偏头躲开。
“你……”闻归下意识抬手要挡,但这点不足道的躲避也很快戛然而止。对方眼底的东西正翻涌着扑过来,让他怔在原地。
熟悉得心悸,陌生得危险。
“别动……让我确定这不是梦。”
那人声音低哑,指尖已经滑到他的锁骨,闻归身子颤了一下。不知为何,他莫名地没有推开。
那触碰太过熟稔,像是早已熟悉他身体的每一寸。直到冰凉的指腹在锁骨处流连打转,闻归才猛然惊醒。
闻归的锁骨上有颗小痣,平时衣领遮着,没人知道那是个要命的地方。
他很讨厌别人碰这里,说不上原因,但每次被触到,甚至是自己穿衣时不小心划过,都会条件反射地肌肉紧绷。
而此刻陌生人的指腹正压在那里,缓慢打着圈。
虚情假意矫揉造作,好一套高明的戏码。这人方才还装得深情,转眼就暴露本性,而他居然晃了神,任由对方放肆。
“你——”闻归猛地攥住对方手腕,“找死?”
对方不退反进,另一只手撑在他耳侧的墙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轻松挣脱了被钳制的手。
近在咫尺,闻归甚至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狼狈的倒影。
“你生气了?”对方的指腹在他唇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可刚才,你明明没有推开我。”
闻归撩起眼皮又垂下去。没说话。
他的眼睫垂着,看起来像在愣神。却在对方放松力道的瞬间,突然抬起膝盖往上顶去!
对方倒像早有预料一般,轻巧地侧身避开,手掌扣住他的手腕,顺势将他转了个身。后背抵上洗手台的瞬间,闻归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困在了对方怀里。
哪怕对方克制地保持着距离,只是虚虚环着他的腰,这个空间也逼仄让闻归动弹不得。
荒谬。
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突然闯进他的生活,现在又把他按在这儿,用这种恶心的姿态困住他。
“……松手,”闻归抬起眸子,冷声道,“否则我让你魂飞魄散。”
对方没有再接话,只是安静地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翻涌着太多情绪,似乎压抑了千言万语。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闻归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以及自己鼓点般的心跳声。咚、咚、咚。震得他觉得耳膜都要发疼了。
“你心跳好快。”那人突然开口。
闻归觉得莫名其妙,又好气又好笑。
“拜你所赐。”他挣了挣被按在镜面上的手腕,声音里压着火,“头回见面就往人身上摸,你什么毛病?”
他刻意加重了“头回见面”几个字,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讥讽:“还是说,你对所有陌生人都这么热情?”
对方闻言一怔,他顿了几秒,缓缓松开钳制,指尖恋恋不舍地擦过闻归的手腕,最终不情不愿地垂落在身侧。
接着再没了动作,只是用那种专注到令人发毛的眼神继续望着他。
闻归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劝你尽快离开,”他微微偏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我没兴趣陪你玩这种……”
话未说完,对方突然欺身逼近,鼻尖甚至要擦过他的脸颊。
“我只是想看看你。”他垂着眼,呼吸烫在闻归的唇上。
闻归气得脑门快要冒火。这借口他自己听了发笑没?他们从来都没见过,这人看什么看?
更让他恼火的是,对方总是这样毫无预兆地逼近。前一秒还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下一秒就能让呼吸交错。
这种侵略性的靠近方式,简直是在测试他的忍耐极限。
他讨厌这种失控感,讨厌被人轻易打破安全距离。
可最让他烦躁的是,每次对方靠近时,他身体的本能反应总是比理智快一步。心跳加速,呼吸微滞,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早已熟悉这种亲密。
闻归心里烦闷,正要动手揍人,洗手间的门突然被打开。
闻夜叼着根棒棒糖晃悠进来,校服领子歪歪斜斜地耷拉着,活像个小流氓。她瞪圆了眼睛瞅着自家哥哥:
“哥,你中邪了?好端端的坐洗手池上干吗?”
闻归:“……”
他冷着脸瞪自己身前的人:“你看不见?”
“看见什么?你像个神经病一样对着空气翻白眼?”
闻夜眨巴眨巴眼睛,伸手在她哥眼前晃了晃,忽然恍然大悟似的:“完了,高三压力原来这么大吗?哥你都出现幻觉了。”
她边说边拿出方盒子——闻归一直管她的智能手机叫这个——手指已经点开了通讯录:“我认识个不错的心理医生,现在帮你约?”
闻归死死盯着眼前人。对方正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他的一缕头发,见他看过来,还故意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
“她真的看不见我。”
“滚。”闻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什么?”闻夜瞪大眼睛,“你让我滚?”她夸张地捂住胸口,一脸痛心疾首,“哥我好心关心你,你居然——”
“不是说你。”闻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想要从洗手台上下来,对方顺势起身,侧身让开条路,却在他经过时轻飘飘地说了句:“一会儿见。”
“不是说我?”闻夜看着自家哥哥突然僵住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舔了舔棒棒糖,忽然眼睛一亮:“……噢!我知道了!”
小丫头夸张地一拍手:“哥你是不是终于交到那个空气朋友了?就上回半夜,你说梦话喊的那个……”
“我什么时候——”
“哎呀别不好意思嘛!”闻夜踮起脚尖,老气横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你平时独来独往的,这不现成的缘分吗?省得你天天跟棵歪脖子树似的杵着。”
小媒婆拽着他袖子晃,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古人有云‘千里姻缘一线牵’,老话又说‘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些玩意儿你以前不最喜欢听吗,怎么到头来懂的还没我多?人家都送上门了,你还跟块木头似的,这线都搁地上盘了十九年了,该捡起来用用啦!”
说着还朝旁边的空气使了个眼色。
“这位虽然看不见吧,但胜在省心啊!不要彩礼、不占地方、不用陪逛街,连游乐园都能免票进。对了哥,这周末欢乐谷新园区开放……”
“闭嘴。”
闻归当场摔门,把他聒噪的妹妹连人带书包,连带那个阴魂不散的鬼一起关在了洗手间里。
他冷着脸走进卧室,反手锁了门,三秒后一转身却僵在了原地。
这鬼东西已经大喇喇坐在他沙发上了。
“……”。
门锁完好,窗户紧闭,这人——这鬼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闻归盯着他晃荡的脚尖,心想这要是个活人,他非得把对方从窗户扔出去不可。
但很可惜,这是个鬼。还是个只有他看得见,甩也甩不掉的鬼。
闻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毕竟,比起纠结为什么“会有鬼缠上我”这种哲学问题,他更关心的是……
“离我远点。”他坐在床上,冷声警告,“我怕鬼压床。”
这话倒不是托词。五岁那年的鬼故事,闻归到现在都记得鲜明。
当时闻谦为了治他的熬夜毛病,熄灯后伏在床沿,绘声绘色地描述过被鬼压床的滋味:“你会觉得胸口压着千斤重担,四肢像被钉在床上,连眼皮都睁不开,还会看到奇怪的身影,听到诡异的声音……”
五岁的闻归听完,整夜没敢合眼。他缩在被窝里,手指死死攥着被角,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床底伸出它惨白的手,拽着他的脚踝,慢慢爬上来。
他明明醒着,能听见窗外树叶沙沙响,能闻到被窝里自己的汗味,可手脚像被绳子捆住了。有东西坐在他胸口,他数得清那东西有几根手指头正按在他睡衣上。一、二、三、四、五,冰凉的,慢慢的,在往下压。
闻归心里打了个寒颤。如今他都快二十了,想起来还是心里发毛。
倒不是真信这些神神鬼鬼的,就是小时候被唬得太狠,这段记忆长成了疤,长进肉里,时不时要痒一下。就跟小时候打针似的,针头早拔了,那种针刺的疼劲儿却记到现在。
对方显然听到了这荒唐的借口,不仅没离开,反而嘴角上扬了些。
闻归面无表情地补充:“尤其在半夜。”
对方眨了眨眼,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闻归:“……”
说到底,鬼不也是人变的吗,怎么会听不懂他的话?闻归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表述有问题。
“我说,”他放缓语气,试图和这鬼讲道理,“你能不能——”
“听得懂,”对方终于开口,“只是不想照做。”
“……”
闻归一口气堵在胸口。
很好,不仅听得懂人话,还会顶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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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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