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四处草丛窸窣，远处传来了动物的嚎声。
在许岱身后，突然冒出来了许多人。
阿诺、昴婴、昴珈，还有好几位不认识的人，他们牵着目露凶光的白泷敖犬，站在许岱身后，眸光出奇的冷漠。
赫曲兰若眼睛瞪大了，显然没有意识到在她之后还有人过来。
郑明熙见状，也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
周问月偷偷瞥了郑明熙一眼，这个人现在看起来还是优哉游哉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怕被这么多人包围。
也是，如果他死在寒城，恐怕会招来更多麻烦。
“迦南部，和你是什么关系？”另一边，赫曲兰若问许岱。
“他是迦南部效忠的主人。”在阿诺身边，一个脸上带笑的男子回答，“小公主，你现在站在我们的对面，又是什么意思呢？”
许岱挥手，那位男子自知失言，飞快地垂下了头，止住言语。
“他说的没错。”许岱这时候，才出声回答赫曲兰若。
“我父是不是因为你才变成那副样子？”赫曲兰若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许岱答：“不是。”
“理由呢？”她的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是不是你的血里有什么？才让他变成这样的？”
赫曲灼一直喝的药，原来是许岱的血。
周问月了然，赫曲灼也是这种失败版“长生不老药”的受害者，不过他一直都有许岱在帮他延缓变成癫奴的进程。
“我并不知道。”许岱并没有把他告诉周问月的东西再说出来，而是说，“你不应该来这里。”
“冕下，我先认罚，是我放纵她和对面这位使臣大人联系的。”昴婴在这个时候出声，深深地向许岱行了一个礼。
许岱没有分给昴婴一个眼神，也没有任何让昴婴起来的意思，他的眼神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来情绪。
“我说了不是么。”郑明熙适时拍了拍手，对赫曲兰若说，“赫曲灼早晚会死，你已经什么都不是了，这个新王什么都不会告诉你，自然不用说把药拿出来救赫曲灼。”
他面上的笑意转深，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嘲弄：“如果不是我，你可能还没有和他这么当面对峙的机会。”
赫曲兰若没有理会郑明熙，她就那样冷冷地看着许岱，良久，却流下两行眼泪来。
“所以从你到寒城的那一刻，你就一直蓄意要拿走他的王位吗？”
许岱不答。
“你一直都呆在寒城，没有我们你早就死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吗？”
许岱不答。
“迦南部是你的，白泷其他部族也是你的，现在连寒城都是你的，你不要太过分了。”
山风将她的话音刮得七零八落，可是她面前那个高大的青年依旧像一尊不倒的雕像，他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丝毫为她多出的表情。
“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他说。
周问月听到这句话便意识到，他并不愿意对赫曲兰若多说一分。
这个时候，郑明熙瞥了周问月一眼，周问月不明所以。
她听见一句很轻的话语，因为她离郑明熙近，才传到她的耳边：“看样子这张感情牌一点用也没有啊。”
郑明熙又哼笑了两声：“不过还可以再打一张。”
再……打一张什么？
郑明熙这句话刚说完，从正对面许岱身后的人堆里又穿出来一个人，是被提溜出来的，这个人形销骨立，身上满是杂草灰尘，但他的双目炯炯，像是两道燃烧起来的火焰。
是赫曲灼，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赫曲兰若大惊失色，面对着这人，她竟然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我儿！”赫曲灼口中哀哀唤道，他直接快步往前，抱住了赫曲兰若。
透过赫曲灼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撕裂的衣裳，周问月看见了他瘦削手臂上绽开的紫红色疮疤。
她脖间一疼，竟然是郑明熙抓着她，直接往后退了三四步，像是在拉着她躲避什么瘟神。
“求长生是我的主意。”赫曲灼混乱地说，“那些无辜的人，到底也是因我受害。”
他抱着赫曲兰若，像是在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很多很多年之前，赫曲灼便在祭司台某位大巫祝的嘴中，得知了长生药的存在。
那原本是巫祝们在祭祀中用来沟通神明的药物，但后来的某日，一位巫祝在寒城王的陵寝地宫中找到半本典籍，上面记载的便是这种药物的另一种用途，用肉身养药，再泡进地宫里某个棺材中，那具肉身便可以变成一种延年益寿的良药，能解毒，夸张一些，能让人成仙。
当时便有人说，这是从前来白泷寻仙的人留下的东西。
试验就此开始，原本赫曲灼并不想做的太过分，但是，在祭司台中某些人的有意推动之下，事情已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连他本人，都变成了这场事故中的试验品。
这是一场灾难，由人制造的癫奴流窜在雪山中，被各个部族捕获，有些地方的巫医甚至反推出了部分药方，癫奴至此被征用进了军队，在一次次和大越人的冲突中出现在了战场上。
“但我并没有错。”赫曲灼半跪在地上，双眸望向许岱，“崇明皇帝，如果你想杀我，便来吧。”
他似乎又陷入了某种癫狂之中，把许岱认成了崇明皇帝。
郑明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就在这个时候，赫曲灼直接从衣中掏出了一把短匕。
他消瘦了太多，原本的衣裳挂在身上都显得空空荡荡，根本看不出他在身上藏了东西。
这把短匕掏的实在是太快了，只见赫曲灼的身形瞬间扭曲，像是癫奴一般，竟然变幻了方向，直接朝郑明熙冲了过去。
赫曲兰若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
“你敢动我儿，我叫你死——”赫曲灼喊道，在接近郑明熙的时候，他手上的刀直直挥了出去。
许岱在这一瞬间抽刀，两步飞身而上。
郑明熙周围的侍卫和昴珈等人斗在一起，他一旦出手防御赫曲灼，便不再有手抓着周问月。
周问月看准时机，推开了他。
郑明熙眸中寒光一闪，反手抽刀将眼前的赫曲灼扎了个对穿，血溅到脸上都不管，直接伸手去拽周问月。
“你回来！”他吼道，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恐惧和乞求。
而周问月被一股大力直接卷了过去，她眼前一花，便被许岱直直按进了怀中。
郑明熙眼里周问月的身形，被眼前这个男人挡了个彻底。
嗤——
许岱的刀滑过他的手臂，衣衫被划破的时候，血也跟着溅了出来。
郑子灵。
他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如灰烬一般的悲哀，这悲哀之中，又隐隐涌上一阵难以承受的疼痛。
“昴珈！”许岱扬声唤道，把周问月捞到怀里之后，他便用一只手和郑明熙缠斗了几招。
郑明熙没有想到，真正交手的时候，他的身手竟然远远不及面前的这个人，若不是他现在空了一只手，他可能连招架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会？
就在这个时候，周问月看见，一只盒子从郑明熙的袖中飞了出来。
正方形的盒子……应该装得下一只手环。
那一霎那，她猛然扒开了许岱的手臂，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抢上前去，把那只盒子捞到了怀里。
她只听到了耳边刀剑相交的声音，和身后许岱那焦急的一声“小心！”
刀锋凌冽，破空而来，只听铿的一声，周问月抬起头，正看见昴珈横刀在她身前的背影。
“多谢。”周问月气都有点提不上来，颤颤巍巍道谢。
“小不点，还是当心点吧。”昴珈调笑她道，然后，快速挡下了好几个朝许岱冲来的黑衣暗卫。
周问月重新被许岱从地上带起来，从身边传来许岱有些冰冷的声音：“除了郑明熙之外，他带过来的其他暗卫，全部清理掉。”
“把他打晕，关起来。”许岱补充道，他将周问月猛地横抱起来，转身就走。
“是。”昴珈点头，出刀勉力将对面的郑明熙击退。
周问月往许岱的身后探头，看见郑明熙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站在满地的尸体中望过来，眼中似是燃烧着某种狂热的情感，眸子明亮的惊人。
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笑得出声。
“你逃不了的。”
察觉到周问月在看他，郑明熙用唇语无声地对她说道。
*
寒城白塔。
周问月没有想到，许岱会带着她来到这里。
一路无话，许岱周身的气压极低，周问月都不敢开口叫他把自己放下来。
但许岱抱着她走的很慢，慢慢悠悠的步伐下，连她原本激烈的情绪都舒缓了下来。
白塔前的石碑依然矗立着，许岱将她一路带到白塔的塔林前，站定，把她放下。
许岱现在抿着嘴唇，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她心里还是稍微有点慌张。
总感觉他……生气了。
“那个……许岱。”周问月抱着手里的盒子，喊他。
“嗯，我在。”他答，语气依然有点生硬。
“对不起。”周问月决定先滑跪。
可是许岱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她：“那个盒子里面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周问月如实回答。
当时她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现在想起来，郑明熙不一定会把她的手环贴身带着，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她那种动作，没死真真是托了许岱和昴珈的福。
她在心里一边骂自己，一边颤颤巍巍地把手里的盒子打开。
盒子里面的东西赫然是一只银色的细镯。
真的是她的设备！
周问月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许岱的脸上也流露出些许意外来：“他拿了你的镯子？”
“是啊。”周问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欢欢喜喜地把手环戴到手腕上，然后将最里层的衣服拉出，一层层把手环遮住。
“嗯。”许岱有些不自然地把手往后背了一下。
“你手受伤了吗？”周问月看他的动作，猛然想起来他的手上好像还放过血，一下子又着急起来。
“没有。”许岱否认。
“那你别藏着，拿出来我看看。”周问月道。
许岱依旧把手背着。
周问月怕他手上的伤，不敢轻易动他的手腕，而是自己一下绕到了许岱身后，去看他背起来的手。
许岱的身体似乎怔了一下，但他到底还是没跟着周问月一起转。
周问月眯起眼睛，她倒是没看到血迹，只是许岱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乌木的盒子。
她假装清了清嗓子，然后又凑到正面，问道：“那个，你手里的是什么？”
他背起手来是不想让她看见手里的那个东西？
许岱虽然背着手，但面上的表情依旧平平淡淡的，见周问月看他，便干脆盒子都放到了周问月手里，眼神略有飘忽：“打开看看。”
“啊？好……”她受宠若惊地拿过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只红色的镯子。
应该是用某种宝石打磨的，上面还包了银饰，做了很漂亮的雕花，镯子的样式并不夸张，纤细而古朴，是周问月一眼就会喜欢的样子。
“这个？”她捧着盒子看向许岱，有些不知所措。
“带上试一试。”许岱说。
“哦、好。”周问月点点头。
好端端地他为什么突然间要送镯子？想不明白，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把镯子套到手腕上，没想到一紧张却戴不进去，甚至因为用力过猛把手弄出了红印。
她心中大呼尴尬的时候，许岱靠了过来。
青年的指尖温热，修长的指节托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捏着圈口慢慢地帮她套进去。
“很合适。”镯子带进去的时候，她听见他说。
听语气，他似乎很满意。
周问月等着他的下文，但是他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她后知后觉地看着许岱，明明对方的表情和刚才没有什么分别，但她竟然奇怪地感觉到，青年此刻的心情似乎很愉快。
周问月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神端详着眼前的青年，一直盯到他朝她看过来。
“不喜欢？”良久，他憋出一句。
“没有。”周问月摇头，“很漂亮。”
“嗯。”许岱也只是点了点头，背过身去，率先往白塔的方向走去。
周问月看了看手上的红镯子，又看了看许岱的身影，抬步想追上许岱的脚步，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手上的设备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把衣袖撸开，看见银色手环身上显示出了几个发亮的数字倒计时：
29:23:32
数字还在慢慢地跳动。
这个倒计时……回归程序启动了？！
周问月的眉毛皱了起来，开始回归程序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早太多了，课题组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许岱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站在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等她。
周问月见状，便甩了甩头，暗暗对自己说先别想那么多，然后直接快走两步，跟在了许岱身后。
头顶上的天光已经消逝，周围的路只能依靠白塔周围错落分布的发亮石头来分辨。
许岱带着她在白塔前站定。
周问月有心问他方才的事情，但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许岱这时候侧过身来，望向她说：“等寒城王死去之后，我会将他送进白塔的坟墓。”
“到时候，我会把你一并带进去。”
带她进……寒城的王陵吗？
周围的光有些暗，周问月看不清楚许岱此刻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山水一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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