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凉凉的，周问月瞬时被激起了一身白毛汗，连头都没有回，抬步就向着许岱的方向跑。
在她身后，郑明熙擦亮火折，脸颊隐没在暖色的光线中，冲着周问月笑。
周问月内心简直抓狂——这人怎么就这么像那个阴魂不散的鬼啊。
郑明熙侧了侧头，眼睛里露出几分玩味，抬步也跟在了周问月身后，快速地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就在他伸手出去摸周问月后脖的时候，一阵凌冽的刀风从天而降，一个人迅速、直接地切到了他们中间。
许岱一手执刀，望向郑明熙的眼神里仿佛淬着寒冰。
郑明熙触到他的眼神，面上丝毫不惧，他迅速收手，后撤三步，露出一笑：“又见面了。”
许岱冷淡地看着他，将周问月往身后一揽，嘴上道：“到棺椁边上去。”
周问月点了点头，一刻也不耽搁地往那浑天仪下冲去，她能看见那莲花状的棺椁已经被打开了，露出里面黑色的石质棺木。
郑明熙和许岱针锋相对，两人掏刀的刹那，玉门被癫奴直接破开，它们像饥饿的狼群一般冲了进来。
“我倒是很欣赏你能一个人带着她来这里。”郑明熙眯了眯眼，他一扬手，身后的癫奴便停住了步伐，乖顺地不再靠近。
许岱并没有同他多说什么，他直接拔刀迎了上去。
刀刃相接，擦出火花。
周问月听声扫了一眼许岱的情况，抽出刀，三步并作两步跳到那棺椁前，头上的浑天仪投下一条条分割开的阴影，光源强烈地有些奇怪，她抬头一望，发现头顶上竟然还镶了一颗发亮的夜明珠。
周问月深呼吸，给自己壮胆的同时向那棺材伸出了手。
“月月。”
她的手指触到棺木表面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从这里面传来了声音。
这声音乍一听还十分熟悉，是……她妈妈？
周问月瞳孔放大一瞬，动作也凝滞了，但这声音只出现了一瞬间，她并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又发作了。
她一只手用衣裳先捂住口鼻，另一手按在棺木上。
这个棺材盖是横拉式的，内部应该装了类似滑轮的装置，周问月很轻易地就将盖子推开了。
一阵紫色的气体首先从棺材中冲出来，猝不及防直接扑到了周问月脸上，但好在她事先已经把脸捂住了一半，没有吸进去多少。
她猛地闭眼往后退，等了一阵才睁开眼睛，摆在眼前的是满棺材的棺液，在那垂顶夜明珠的照耀之下，这些不知名液体泛着如新鲜血液一般的殷红。
一具尸体躺在当中，它身上网着密密匝匝的红色黏菌，细细密密的纹路像是血管，远远看上去又像穿了身红色的寿衣。
周问月呆了一呆，眼前这具尸体看起来保存地还不错，那这些红色的液体应该是用来防腐的东西。
尸体的大部分都浸泡在棺液中，只有面部覆盖了一层金丝和珠玉串成的面罩，它的脖颈枕着一个突起的枕头。这是一个睡眠的动作。
周问月在心中对她拜了几拜，一边抬头去寻找许岱的身影。
可是没有，四周空空荡荡，偌大的地方只有周问月一个人。
刹那之间，周问月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病犯了，眼前的东西还是幻觉。
耳边传来一阵水波扰动的声音，周问月循声望去，见那池子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搭在黑玉似的棺材壁上，那只手很纤细，是女人的手。
尸体掩藏在鲜红液体之后的部分慢慢地飘了起来。
她身上血管似的网在此刻纷纷褪色，化作一片雪白。
然后，她坐了起来。
女尸一身雪白殓衣，隔着金丝的面罩，冲周问月露出了一个朦胧的微笑。
*
“……”许岱一刀将郑明熙的武器打下，对方连退数步，擦了一把嘴唇边的血。
四周堆了一大圈癫奴的尸体，许岱往后一看，见一个穿着祭司台巫祝白衣的老人，将周问月软下去的身体托倒下来。
“哈——”郑明熙明显也看见了这一幕，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许岱当即不再理会郑明熙，他灵活地在墙壁上借力跳起，手里的刀掷出——只听一阵风响，一声哀嚎响起，他已经从原地跃到了浑天仪下，一把将周问月接住。
他的刀直直削断了那个巫祝触碰周问月的手，扎进了墙壁里，那个巫祝抱着自己的断手在地上滚了一圈，竟然只发出几声难耐的嚎叫。
“周问月。”许岱吐了一口气，伸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
怀里的人闭着双眼，浑身都在发烫。
就在这个时候，一种奇异的香味从暗处逸散而出，许岱抬头望去，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三位着白衣的巫祝，他们步伐缓慢，有人甚至还拄着拐杖。
为首的人，是比迦。
三个巫祝站在暗处，许岱凝视了他们几秒，发觉他们现在似乎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于是从原地站起，将周问月背了起来。
郑明熙面上不再带着笑容，仿佛脱去了一层面具。
他用一种冰冷的眼神转向许岱：“不如今天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跟着这些巫祝回去，到时候还能保你的王位。”
“你病了。”许岱只是微微侧头，向他说。
“我病了很久了，所以来找药。”郑明熙道，他的眼神也落到了许岱身后的那具棺材上。
父皇在多年以前曾经食用过失败的长生药成品，虽然最后没有变成癫奴，但也损伤了神志，父皇后来生下来的孩子，一部分也带着和他相似的病症。
这些带病的皇子们大都夭折了，而郑明熙，是活下来的唯一一个。
父皇已经病入膏肓，但阿尼多罗耶能治好父皇的儿子。
大越的大统，必然会在他郑明熙的手上。
许岱轻轻摇了摇头，他足下发力，直接跃到了浑天仪的棺材下。
这只石棺原本只被打开了一半，露出里面的棺液，它呈现出一种深厚的紫色，而这具棺木中其实是没有尸体的。
但那种和长生药出自同源的香气，还是有着让人发狂的效果。
“郑子灵！”郑明熙道，他的眼睛里产生了某种隐秘的期待，“你大可以把她放进去，看看出来的东西，最后会是人还是鬼。”
但是这个人，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没有一丝惊慌，没有一毫退缩。
郑明熙一愣，心里直觉自己是不是哪个环节发生了错误，但这种想法只被激起了一秒钟。
制作癫奴的长生药配方是他从父皇手里拿到的，来自那位崇明皇帝的妃子——琅妃。
在他的印象中，父皇一直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甚至连她生的那个孩子，都变成了他心里能继承大统的理想人选。
所以父皇找了一个和琅妃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和她生了一个叫郑明熙的儿子。
但母妃终究不是父皇心里的那个人，哪怕模仿了几十年，最后还是要在冷宫里度过余生。
而他过去的人生，和母妃又何其相似，他一直都在有意识地模仿父皇心目中那个理想的“郑子灵”，哪怕这个人已经消失了许多年。
不过，他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结局。
郑明熙拿起掉落在一边的刀，眸中露出几分装模作样的阴狠，他跃步踩着癫奴的头颅，直直砍向了许岱。
*
在幻境中，那个女人坐起来，双手交叠，以一种十分端庄的姿态冲周问月微笑，周问月看不清她的脸，但总觉得熟悉。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从脚底爬上来，周问月站在原地不动，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女尸唇角那个微笑的弧度上。
这个笑起来的弧度她其实很多年之前就见过，在医院里，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母亲。
周问月的妈妈之前一直在研究所从事机密事务，在后来项目出现意外的时候才停止工作，她的身体不好，但具体有多不好，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好，爸爸一直并没有告诉她。
这具尸体再现的动作是周问月和母亲第一次在医院里见面时，母亲从病床上坐起来的姿势。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周问月甚至能肯定，如果这时候她走过去扒开女尸脸上的面具，她应该会看到自己老妈的脸。
她也十分确信，这些都是假的。
也就在这个间隙里，周问月突然感到疼痛。
这种痛十分没有来由，明明她就站在这个地方，哪里也没去，身上什么伤口也没有，仿佛就有一个程式设定好，这个时候她应该痛了。
脑子的疼痛是最剧烈的，周问月在一圈圈尖锐的耳鸣中瞪大了眼睛，视线中出现了黑红色的斑块。
她无意识地摸了一手自己的脸，湿漉漉的，手指上沾满了血，甚至连她手背的毛孔也在慢慢地往外出血。
但是她已经看不清了，视线中只剩下一片猩红和黑色的斑块，但意识却在疼痛中被切割了开来，这种感觉很新奇，就好像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看着自己受罪，那种类似灵魂的东西从□□里被分离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好在，这种时间没有持续很久，她被扔进了一池尚带着温暖的水中。
那些耳鸣声和疼痛在几息之后就退去了，这些液体似乎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了她，进入了她的口鼻、耳朵。
“咕噜噜——”周问月吐出一口泡泡。
这些液体的味道尝起来也怪怪的。
她眼前几乎不能视物，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来，但是膝盖被卡了一下，缩不起来。
她试探着将手伸出去，摸到了一处光滑的平面，触感像是石头，却并不冰凉，她心底为这种不疼的感受颤栗了一下，又很快适应。
刚刚是被疼怕了。周问月在心底调笑了自己一句，随即又认真触摸起来。
这感觉怎么像是玉？
周问月双臂撑开，发现另一只手摸到的也是这样光滑的玉面，她把手扣在玉壁上，将腿支起，脑袋顶到了上方困住她的那个面。
她周身的液体很粘稠，有点滑，周问月扑腾了两下，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
显然，她现在应该在一幅棺材里，而且应该还是那副被她自己打开的棺材。
那么问题来了，是她自己爬进来的，还是许岱把她放进来的？
她把一只手撑在棺材盖上，黑暗中，发光的只有她手上的手环，上面的倒计时依旧勤勤恳恳地在走动着。
身处在这种逼仄的黑暗环境当中，周问月听不见任何声响，而且她也能感受到，这个玉棺被关闭后，气密性相当好，再多呆上一阵子，恐怕她会缺氧。
“许岱——”她喊了一声，狠狠地敲了敲棺材的上盖，开始寻找着力点，试图把它掀开。
推不开。
棺材盖外面肯定还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在试过三四次无果之后，她压抑住自己不知为何越发着急的心情，双手撑住棺材的边沿，屈腿将自己的上半身尽量支起。
这样下去不行。
周问月一凝神，取下自己的手环，另一手一抹沾在眼睛上的棺液，甩了甩头，半躺了下去。
推不开，她就用激光直接把这个盖子切开。
她的手指灵巧滑动，调整了功率之后，开始启动手环的操作程序。
激光程序激活。
手环内部的小灯开始闪烁，周问月内心跟着默念。
3
2
1
光芒闪动，一道极细的白色直线穿出，在黑暗中堪称刺目。
周问月只轻轻一画，面前的石棺终于裂开了一条缝隙，细细的光芒漏进来，还有一些冰凉的血，直接滴滴答答落在了周问月脸上。
她长出一口气，将自己的里衣衣袖拉出，再将手环套在手上，避免它直接接触到自己的皮肤。
隔着衣裳，都已经能感觉到手环有些发烫，如果再过度消耗能量，那负荷可能就要超过安全线触发警告了。
周问月眯了眯眼，就在这个时候，周围的黑暗晃荡了好几下，她的身体被猛地拍到了棺材壁上。
“噗——”周问月吐了一口扑进嘴里的棺液，这些水流在没有缝隙的棺材中打了个旋。
这种感觉……她现在是在被人抬着走？？
周问月努力撑着光滑的棺材，将自己的身形稳住，在几下剧烈晃荡之后，棺材开始以一种特定的角度非常有规律的上下晃动。
从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交谈的人声。
错不了了，她现在在被人抬着走，还不知道要抬到什么地方去。
周问月在这时候收起了破棺而出的想法，打算听听看外面到底在说什么。
开口说话这个人，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得意与急切，仿佛他着急向某人炫耀自己得到的东西。
“傩难在很久以前就来过这里。”这个人用一种又轻蔑又敬畏的语气开场，声音沉闷，周问月把耳朵努力贴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风雪归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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