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庭院在中央广场西侧,院里月桂和茉莉的香气弥漫。乳白石柱撑起黑胡桃木的雕花檐口,巨大落地窗透出暗金灯光。房间里深橄榄绿的拜占庭壁毯上,海仙女骑着牛头鱼尾的生物,踏过汹涌的光之河。
艾莉丝·梅尔兹正用刀叉切割鹅肝,拐杖斜倚在红丝绒椅背上。螺旋纹路的杖身质地如玉,泛着珍珠冷光,竟是辉光独角鲸的牙。
梅尔兹捕捉到西尔维娅的视线:“哦,你喜欢它?”
“质地罕见。”
“啊,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北冰洋的风能穿透保暖咒,冻得气管都发脆。”她轻摩杖身,语气如回忆初恋般温柔,“四十尺,独角如长枪,真是冰海深渊里埃吉尔的奇迹。现在的姑娘大概很难想象?一阵风寒,都能让娇嫩的玫瑰耽搁许久。”
西尔维娅心中一动。上次在波兰病倒后,格林德沃推迟三天政务,看来引起的议论不少。
她刚要开口,就听格林德沃淡淡道:“鲸角是猎人的奖赏,智者将整片大陆藏进笔锋。”
他说话时并未抬头,修长手指捏着一只鳌虾,银餐刀精准地划开甲壳。刀尖轻挑,蘸满朗姆椰子酱汁的莹蓝虾肉被稳稳递到西尔维娅唇边:
“尝尝,北冰洋的馈赠。”
西尔维娅张嘴咬住,酱汁的醇厚与虾仁的鲜甜在舌尖炸开。格林德沃指尖的温度若有似无擦过她的唇瓣。
她眼中带上一丝狡黠的依赖,微笑道:“能得领袖亲自照料,何尝不是比埃吉尔的眷顾更加殊荣?”
格林德沃抬眼看向梅尔兹:“她的笔勾勒地图上还不存在的疆界。我的军队,行进在她昨日的规划之上。”他声音低沉而笃定:“帝国能等三日,非因我仁慈,而因她的思想比时间更有分量。”
梅尔兹夫人脸上慈祥的纹路僵住,蓝绿眼眸如冰棱刺入深湖。伦纳德则盯着餐盘上的金卷草纹,仿佛里面藏了份政务报告。
“哎,瞧我老了,看不得花儿被风吹皱。”她有力地握住西尔维娅手背,拍了拍,“也许,是我太久没见过如此聪慧剔透的小姐。”
随即她仿若无事,和西尔维娅聊起不同庄园咖啡豆的香调,和伦纳德谈论小埃里希的少年魁地奇联赛。气氛暖融,蛋糕湖上的枫糖天鹅打了个哈欠,动了动羽毛,几滴奶油被抖到了桌上。
“盖勒特,看到奥博龙的光彩,真让人高兴。你们兄弟几个还是孩子时,就在耶戈塔花园里搭建堡垒和城市,谁能想到今天?”梅尔兹举杯,“我家的微薄之力能融入这图景,是荣幸。”
格林德沃举杯回应,笑容无懈可击:“您的船队,是帝国的血管。奥托先前还说,没有梅尔兹运来的第一批挪威雷铁,他配合地面部队的夜骐突袭战术,就只是纸上涂鸦。”
“奥托那孩子,就是念旧情。说到资源……”梅尔兹的话锋如蛇信般悄然探出,“亲爱的盖勒特,我听闻,捷克斯洛伐克的媒金矿权曾许给匈牙利科瓦奇一半?”
她挑眉:“不过,据说她为了不让罗马尼亚的‘夜行者’继续把边境当餐厅,自愿放弃了?倒真是‘识大体’。”
烛火窜起,不安地噼啪作响。格林德沃冷冷听着,指尖摩挲酒杯。
西尔维娅还记得,科瓦奇被波佩斯库的吸血鬼逼到求助时,格林德沃那套冰冷逻辑如何堵死了她的退路。盟友内斗?自主协商。仆从国没资格手握帝国矿脉。
大人曾说,就像驯龙崽子,可以喂它吃肉,但扣嘴巴的时候,它得知道吐出来。
“是啊,”伦纳德温和地接口,“按规矩,鲁道夫带人去罗马尼亚边境,把吸血鬼老巢犁了一遍,科瓦奇夫人清净多了。”
梅尔兹夫人鼻腔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继续道:
“还有波兰秘银矿,曾被妖精糟蹋过。但我家的开采冶炼经验足以帮林顿总督分忧。”她脊背挺直,脖颈上的金绿宝石亮如电光,“我手下那几条老海蛇的脊骨也还硬朗,海上的追踪咒都缠不住它们。从开采到运输,至少省二成金瑟斯。”
西尔维娅搁下银叉。海蛇的獠牙露出来了——秘银成品加工、交易所的精炼金银锭、普通贵金属矿藏权都已然满足不了她。这不是试探,是对帝国大宗战略原料命脉的撕咬。
“夫人,”西尔维娅提醒,“媒金和秘银,从开采、精炼、分配到战备投用,每一步都连着军需部与瑟柏沃克的动脉。临时插入外部变量,只会让帝国痉挛。猎手向往深海的战利品,但也该对风暴心存敬畏。”她侧头,格林德沃像一座静止的火山,令人不安。
“小时候马祖里湖猎区的老话:猎人若失去敬畏,早晚被自己养的鹰啄了眼。哈,帝国才刚刚展翅,咱们还是不要揪它羽毛。”伦纳德适时地指挥醒酒器,暗红液体倾入杯中哗哗作响。“夫人,您的资金贡献对帝国不可或缺,就像这勃艮第,得搭配主餐才行……”
他似乎想把话题从悬崖上拉回来,快速瞄了一眼格林德沃,对方正慢条斯理地用雪白餐巾擦拭指尖。
格林德沃终于抬眼。那目光平静,却像冰海下的暗流,瞬间压下了伦纳德努力营造的暖意。
他指尖点在铺着浅香槟色天鹅绒的桌面上。
“媒金和秘银,不是宴会剩下的果盘。它们都是帝国脊梁里的骨髓,连接着生产中枢和前线士兵的性命。坐在战士的骸骨上讨价还价?”他勾起一个冷笑,“艾莉丝,你老了。胃口倒比鲸鱼还大。”
梅尔兹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羞辱和怒意。她抿住嘴唇,面颊肌肉微颤,指尖抠进了手杖的螺旋凹槽。
空气就这样静止着,伦纳德也没敢继续出声。
最终,梅尔兹夫人轻叹一声,嗓音干涩:
“是我太心急,忘了规矩。”
伦纳德咽了口唾沫,轻声说:“夫人,大家都明白海蛇的力量和忠诚,于帝国不可或缺。但财权根基,终归要制度来稳住。”
“伦尼,还是你会说话,和你父亲一样。”梅尔兹苦笑,“不像你弟弟,硬得像块阿尔卑斯的山岩。不过,我倒很羡慕你有那样一个弟弟。”
“路德……是家族的骄傲。”伦纳德面色有些僵硬。
梅尔兹夫人转向格林德沃,语气转柔:“盖勒特,还记得弗雷德里克么?小时候在纽蒙迦德花园,那个总跟在你身后问‘为什么天上的马车不是金色?”的孩子?现在他从路德吉尔伯特高等学院毕业了,全课最优,也比他父亲更沉得住气。”她向前倾身,带着一丝恳切,“财政部,或诺柏特的运输与军需部,能不能给他个位置,离帝国的心跳更近些?你知道的——我们的血脉里,流着同一片海的盐。”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那是显赫家族后继乏力,怕被时代洪流抛下的真实恐惧。西尔维娅想,或许矿权是虚晃一枪,把梅尔兹的血脉楔入帝国核心,才是她最后的索要。
格林德沃翘着腿靠在高背椅里,手指轻点扶手,仿佛在无声地称量一个家族的忠诚与野心,又如祭司在石坛前评估牺牲的价值。突然,他手肘撑到桌沿,如捕食前的鹰隼锁住梅尔兹夫人。
“南斯拉夫。”
一个词像投入死水的石子。
西尔维娅攥紧了银汤匙,伦纳德面露困惑,梅尔兹夫人的瞳孔则骤然收缩,仿佛被扼住喉咙。
格林德沃双手交叠盯着她,声音低沉,如风暴将至的黑云压上城池:
“奥匈帝国的尸骸上,盘踞着毒蛇与鬣狗。最顽固的巫师家族、流亡的保皇党、从特兰西瓦尼亚流窜的吸血鬼。”
他右手五指一开一扬,壁毯上的河水瞬间涌向餐桌,金色光线旋转流淌,编织出巴尔干半岛的山脉、河流、城市和海湾,鹅绒桌布被烤得嘶嘶冒烟,墙上的海仙女捂着嘴巴无声尖叫。
“奥托的军靴能踏碎城堡,却穿不透盘根错节的世仇与地下的密网。”
格林德沃顿了顿,扫过梅尔兹夫人攥紧鲸角杖、青筋凸起的手。他的唇角勾起比刀锋更利的笑容,眼底涌动着危险的火光。
“帝国需要一双能在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波斯尼亚人……乃至吸血鬼与黑巫师之间嗅出裂隙、穿针引线的灰域之手。”
他手指猛然攥起,天花板的枝灯上落下一枚尖细的水晶,如匕首钉入贝尔格莱德,整个光之沙盘剧烈震颤,轰然炸开,只余晶刀嗡鸣。
“你那群游弋三海五港的海蛇,”他轻轻吐出这句话,声音低沉而戏谑,“该换一片水域了。”
格林德沃再次靠回椅背:
“冰与盐的血脉里该长出最坚韧的白蜡木,而非温室账房的摆设。经得起达尔马提亚海风洗礼,则配……做帝国南境的栋梁。”
烟尘散尽,连银烛台的火苗也凝固了。
梅尔兹夫人脸上血色褪尽,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在深渊中看到了唯一的浮木,又像赌徒看到了翻盘的底牌。
她立刻接口,语气急促,又带着蓄势待发的野兽般的、狠厉与精明:
“达尔马提亚海岸的武科维奇家族,九成灰港‘免税’贸易都在他们指缝里流。他们家的小少爷……最近在维也纳闹出丑事,把半个贵族圈搅成了泥潭。”她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想给这滩浑水清淤?让弗雷德里克,从他们家的船坞……开始下锚。”
格林德沃微微一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提议。他举起酒杯,冰酒在水晶灯光下折射如血珀。他的眼神一如天与日不眠之地的旧神,见证着先民的盟约、尘世的兴衰,今日亦冰冷地俯瞰着这桩交易。
“很好。”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逾千钧,“你把旧盟的姓氏,磨成了刺穿混沌的探针。为巴尔干黎明的秩序——干杯。”
酒杯轻响,在包厢里微鸣,恍若一声敲定命运的丧钟,又像为新棋局揭幕的鼓点。
小埃里希趴在桌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他手中那只匈牙利角尾龙模型,突然“噗”地喷出一小簇橙红色火焰,瞬间照亮了他懵懂的脸庞,又迅速熄灭,留下一缕淡淡的硫磺气息。一如千里之外杜布罗夫尼克古城的腥咸夜风,已悄然裹挟着杀意。
我很喜欢这章谈判,极限压缩字数、精心雕琢了很久:新角色梅尔兹和伦纳德的塑造,交代前文科瓦奇,引出巴尔干伏笔,以及,推杯换盏之间仍然充满掌控感与危险张力的GG!梅尔兹作为精明强势的世交长辈,该如何拿捏其野心与软肋,非常考验领袖的水平。前几章的温柔,只是西尔维娅的滤镜。
预告:下章约会发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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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旧血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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