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照星野,大雨方歇,天京城外潮湿雨水携带而来的寒意还未消散,微弱清辉下重重树木宛若鬼影幢幢,远处的菩提神木也似乎多了几分诡谲。
昊轩站在城楼上,看着不远处站着的那人,“铮——!”一声坤雷刀入鞘。应渊耳朵动了动,刚刚那声金石碰撞,他知道是昊轩来了。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的神木,应渊心中一片冰凉,退无可退唯余苦涩与彷徨:若是让昊轩知道这些,我们还能如现在这样吗?
不可能的。应渊明白答案再清楚不过了。
坤雷属阳,掌杀伐金戈,能操控雷属性灵力的人,或是有金龙护体,或是本心极其正直。应渊很明白,自己做的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转而,应渊又嗤笑一声:十八层地狱是管凡人的,只要神木一日在,天界就在,堕凡,想都别想。那日,齐雨死前,目眦欲裂瞪着他。应渊知道,齐雨是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开弓没有回头箭。修炼血术在天界是大忌,任应家势力再大,他应大少爷修炼血术这件事一旦传出去,那些被应家压着几十年的人就会不遗余力地反扑,所有可能泄密的人,都必须死。
“这么晚找我,什么事?”昊轩跳下城墙,敏捷灵巧到落地无声,盯着应渊孑然的背影,昊轩莫名觉得应渊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之前只是孤冷,现在却是......阴冷。
联想到这几日天京城内发生的事,昊轩走到应渊旁边,偏头看到应渊冷若寒蝉的脸,“我前两日去应家找你,你家侍从都说你不在,是不是应家给你找了什么事?”
昊轩的声音和他的法器一样,带着某种金属的质感,刚直而冷硬,和应渊说话时却会带上一些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回过神来,应渊脸上的冷意褪去些许,缓声道:“最近如果应家找你,你尽量躲开,一个也不要理。”
“?”昊轩难得开起了玩笑,“那我现在转身就走?”
应渊的脸色却并未和煦半分,竟然点头,“如果有人借我为由找你,你也不要赴约。”
昊轩皱起眉头,“怎么了?以前没见过你这么严肃的样子。”
“周长生用周家的摄魂秘术作为交换,要我父亲向勾陈上宫开口放出周琅。”应渊顿了顿,在昊轩逐渐难看的脸色中继续道:“我父亲答应了,而且,应家想用摄魂术控制你。所以最近找你的人,你一个也别接触。最好离开天京一段时间,反正最近捕妖队不是忙得很吗?就连秦故也长期待在各地收服妖兽,你正好也借这个理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昊轩缄默不言。
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考入学院之后认识了应渊。昊轩实力出众,天赋过人,很快便在天京崭露头角。但如今他细细想来,自己除了实力不错,有个“冉冉升起的新星”的美名外,一无所有。一旦遇到什么事情,只能躲开。无权无势,便是如此。纵使知道应家要找他麻烦,他也没办法对应家怎么样,甚至强行留在天京城还要应渊分出心神来照顾他。昊轩以前一心修炼,看不上天京争权夺势的人,应渊有时同他分析形势,他倒也不讨厌,权当陪好友聊天,直到今日,此时此刻,他才发觉自己之前封闭在一隅只顾修炼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幼稚。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人之力,可夺三军之勇,但碰上人海战术,也是独木难支。
或许,我也该做出改变了。昊轩回望巍巍城楼:学院,世家,勾陈上宫三足鼎立。前两者我无法插足,但勾陈上宫......
“昊轩?”应渊拍拍他肩膀,回头顺着昊轩的视线觑了天京城一眼,“周长生昨日就迫不及待把摄魂术送过来了,父亲收进了书房,我懒得管他给谁看了,反正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千万小心。”
末了,应渊颇有些嘲讽地勾起一抹冷笑,“应家的手段多得是你没见过的,你跟我一起这么长时间,不也见识到了吗?”讥笑之下,应渊心中又不可抑制地泛起些许期待,带着一种试探昊轩的冲动,说出了这番话。
不悦地盯着应渊,昊轩沉声,“心思重不是个贬义词,你筹谋算计,不过是出身所致、形势所逼。我们活在世上,总有些违背本心却不得已去做的事。”
应渊直勾勾地看着昊轩,“你觉得这些不得已去做的事会被原谅吗?”昊轩的话如溺水之人抓住的一根浮木,应渊死死地抱住这根木头,不肯松手。
“有不得已之失,或为私欲,或为大义。有时为了避免最糟糕的结果,或许需要一些牺牲。兵法如此,想来世事如棋,应当也是这个道理。”
“是吗......”应渊低下头,半掩的眼眸中透出些许光亮。
“行了,既然如此,我今晚也就不回城了。”昊轩身体一转,朝秦故的屋子走去,“我随秦将军一起下凡。”
刚走没几步,昊轩忽然回头,认真地看着应渊,“注意自己的修炼不可落下。”
应渊一直绷紧的神经瞬间放松了,“噗哧”笑出声,“行了,我知道了。”昊轩满意地点点头,蒙着月光向镜湖走去。
年轻一辈中,能和昊轩交上手的,只有应渊一个。其实若论实打实的比拼,应渊也是打不过昊轩的,二人灵力修为虽然相当,但昊轩招式刚猛,正面相抗难寻敌手。应渊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法器,他的原话是还没想好,单靠出神入化的符篆,却已能独当一面。昊轩一直奉行在实战中淬炼刀意,其实他一直想和秦贺打,奈何秦贺没有灵脉,不过应渊的出招风格灵巧,使得昊轩的刀法避免了一般练刀之人力大而迟钝的弊端,迅疾而不失刚猛。
目送昊轩的身影慢慢消失,应渊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阴沉着一张脸,应渊脚尖一点,跃上城门,俯瞰一片寂静的天京城。
“昊轩好不容易离开了,这段时间我得把事情全部处理干净......”
半月后,应家后院。
十几个侍卫凌乱地倒在地上,无一例外双腿齐齐被自己折断,眼神迷茫混沌,半句呻吟痛呼也没有。应渊面无表情地立在一边,上下眼皮缓慢合上,眼底银色的星光瞬间消失。应渊收回法术的刹那,地上的侍从顿时从浩瀚银河中跌回现实,知觉渐渐恢复,双腿断裂的剧痛才猛然窜上大脑,后院顿时哀嚎声不断。
“啪啪啪!”应炀走过来,吩咐身后的人将地上的侍卫带下去,赞许地看着应渊,“不愧是我儿。你几个堂兄弟学了将近大半个月,才刚刚背下摄魂法诀,你只学了三天,便已经能同时控制十几人,不错不错!”
“父亲谬赞。”应渊不冷不热地回答。自从上次应炀命令应渊对昊轩下手后,应渊就再也没给自己父亲好脸色,眼下绕过应炀,就准备离开。
“慢着。”应炀叫住应渊,淡淡地瞥了应渊一眼,“我派出去的人说找遍了天京,也没看见昊轩那小子,是不是你给他通风报信了?”
“是。”应渊非常爽快地承认了,侧头直视自己父亲不悦的眼神,“我说过了,不要接近他。”说完,半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转头离开了。
“哼。”应炀站在原地,望向院内未干的血迹,余光瞥向一袭蓝衫、不染纤尘的应渊,“儿子啊,在自己家做坏事,是瞒不住父亲的。”
应渊刚一出门,便和秦贺打了个照面。秦贺冲应渊颌首,应渊也点点头。擦身而过之际,应渊眼角余光瞥见秦贺领口一缕金线,微微眯起眼,眼底青光闪动:有灵力波动。看样子,菩提神木的那个人出来了?
离开应渊几百米,秦贺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戳戳领口,与雪见鹿传音,“让你低调点,应渊很敏锐的。”
雪见鹿的声音在秦贺脑海中响起:没事没事,他又不知道你能进神木。你快点走,我要去那个书摊看看!
虽然只有声音看不见样子,但秦贺也能想象到雪见鹿那个兴奋劲儿,不禁失笑,加快脚步朝书摊走去,语气无奈:知道了。
据雪见鹿说,菩提神木最近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灵力也逐渐增强,人虽然还不能离开镜湖,但灵识已经可以附在别的物体上出去了。今日趁着神木又睡着了,没人管着他,雪见鹿便撒泼打滚要秦贺带他去买东西,他早就想亲自去天京看看了!
接近书摊,街上的人却忽然变得多了起来。奇怪......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来啊。秦贺踮起脚,目光越过人群。前面好像有什么人堵在那里。秦贺定睛一看:齐风?被他们围着的那人是,周琅!
秦贺意识到不好,拨开人群挤到齐风身边,一下揪住齐风,“你干什么?”一旁,周琅被齐之濛死死摁着头跪在地上,被施了法术,说不出话来。“周琅不是被关在勾陈上宫吗?怎么在这里?”
齐风一把甩开秦贺,上前一步一脚踩住周琅的头,一个多月不见,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昔日眼底的玩闹笑意全然不见,只剩满到溢出眼眶的恨意和疯狂。齐风冷笑一声,“勾陈上宫不知道收了周家什么好处,竟然说要把周琅放回家思过!思个屁的思过!我弟弟死了,他周琅被关了一个月就能回周家好吃好喝继续做他的周少爷,不可能!”狠狠地踩着周琅的脑袋在地上碾了碾,齐风语气中全是藏不住的冷意。
周琅被关了一个月,应该也是受伤不轻,衣袍上有些发黑的血迹,现在被齐风踩着,眼神浑浊不清,也不知道是被关傻了,还是被吓傻了?
“那你现在这是准备怎样?你当街羞辱周琅,周长生立刻便会带人过来了。”秦贺不理解地看着齐风,“你想找他报仇,可以偷偷劫走他,现在这样声势浩大的,周家不会收到消息吗?”
齐之濛扭住周琅双手摁在背后,“哥哥已经带着齐家的人围了周宅,周长生来不了。我们要周琅偿命,要让天京所有人都见到他的下场。小雨一个月前就死在那条巷子里,今天就要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秦贺环顾周围,虽然被齐家的人拦着,但还是不断有人想要冲进来。看热闹的无关之人,之前与周琅素有嫌隙的不怀好意之人,零零散散过来救人的周家的旁系......场面混乱极了。
秦贺不是个喜欢掺和恩怨的人,齐雨的事情他也知道,确实是周琅这个目中无人又贪婪的蠢货能干出来的事,齐家要怎么找周家报仇,秦贺不在意。只不过齐风和齐雨之前也算是帮过秦贺。这两个家伙虽然也是对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心眼倒不坏。秦贺初来天京,秦故又还没从雪见鹿那里学会储存灵力的法阵之前,秦贺被欺负的时候,齐家兄弟出手帮过他几次。即使出于和周家唱反调、故意和周琅对着干的心思比较多,也算是对秦贺有恩,所以刚刚看到齐风,秦贺才闯了进来。
见齐风和齐之濛态度坚决到甚至有些疯狂,秦贺护着领口的小光点,准备从人群中挤出去。
突然,“碰”一声,秦贺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飞溅到自己身上。心中一惊,秦贺看到面前这个人脸上溅得全是血,神色惊恐。秦贺暗道不好,回头一看,原本被摁在地上的周琅浑身是血地站在原地,唯有一双眼睛在一片猩红中露出来,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周琅一脚踹碎身边一具白骨。
刚刚那个位置站的是齐风!
秦贺不可思议地看着周琅:他刚刚干了什么?
周围的齐家护卫乱成一片,“少爷!小姐!”和周围人的尖叫声混作一团。人群外,不知怎么突破齐之冲包围的周长生带着大批周家的人在外围又将人群团团围住。
周琅身上怎么还有威力这么强的符咒?
屋檐上,屈膝而坐的应渊看到周琅手上的符篆,嗤笑一声,眼神阴冷地看向应家的方向。“难怪昨日对我说‘只要我乖乖接任院长一职,便替我保守秘密’,方才又一副胸有成竹我一定会听话对昊轩动手的样子,原来是看到了啊......”
周琅手上的符咒是应渊自己制的,因为融了一点血术的法文在里面,威力骇人,应渊便把这些符咒连带之前从藏书殿带回的记载着血术的木板一起藏在了房间里。应渊温柔地呢喃道:“偷拿别人的东西,是有代价的。”
踩过地上的两具白骨,周琅目光阴冷地看着秦贺,“真是上天眷顾,本少爷的仇人今日都来看我的好戏,正巧,来了就都别走了。”话音还没落,秦贺便一下跃起从人群上口翻过,立刻就跑。周琅手上的符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走为上策!
秦贺想走,周家却不打算放过他。周长生拦在秦贺面前,一掌向秦贺拍来。秦贺退后,侧身躲开,撞到身后一个小孩。
“抱歉!”秦贺匆匆躲开,正好对上那小孩空洞的双眼。不好!是魂儡!
但已经来不及了,魂儡身上红光一闪,死死抱在秦贺身上,身后一张符篆一边显形一边生效消失。秦贺领口的金光一闪,一道法阵旋开,挡在秦贺身前。
“唔!”秦贺和雪见鹿同时闷哼一声。
“全部控制起来!”勾陈上宫的人姗姗来迟。
有人劫走水牢里的人不知道,有人在天京里闹事杀人也不知道。蠢货!
秦贺吐掉嘴里的血,暗骂一句。摸了摸领口,秦贺急声在脑海里问道:“你怎么样了?”周家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法阵,威力这么大,但秦贺发觉自己只是被灵力余波震荡,竟没受重伤,显然雪见鹿刚才几乎帮他全部挡下了。没人回应!秦贺又骂了一声。片刻也等不了,翻上屋檐就朝城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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