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岸边,秦贺浑身不住发颤,垂落两侧的手抖了抖,攥紧,漫天银光照亮秦贺眼底的水色。“师傅......”秦贺一句话哽在喉间,深吸一口气,勉力稳住心神,将灵力注入双眼,压下眼中酸涩,端详远处的菩提神木。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秦贺手指嵌入手心皮肉,些许刺痛将坠入无止境担忧深渊的秦贺拉回:应该没事......那人与菩提神木息息相关,若是他出了什么事,神木绝对不是现在的反应。
秦贺身后众人被方才的滚滚雷云和声势浩大的雷光吓得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缓过神来,才有人开口,“这是......陨落之兆啊!刚刚进去的人,全都死了?”
另一人觑了一眼秦贺的神色,悄声开口,“其他人多半九死一生,至于秦故将军,应当是去了。”有人叹息一声,“也是,天界之中能够有这样强大雷属性灵力的,目前也只有秦故将军一人而已。将军的实力,可惜了......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人神色忧切地看着地上仍旧昏迷的应渊,“应家主也没能出来,一行人里,只有应渊这个小孩逃出来了。”正如之前猜忌秦故意图那人分析的那样,除却学院院长和勾陈上宫现任宫主,天京实力排得上号的人物今日都进去菩提神木了,除了应渊这个年轻一代的,其余一个没能出来,今天一遭,天京的灵修强者折损一大半,天京城的势力怕也是要重新洗牌了。
“勾陈宫主何在?”一人开口问道。原本强势的世家之首——应家,家主死在神木里了,只剩下他二十多岁的儿子。虽然应渊天赋极好,但毕竟年岁尚轻,没有服众的资历。单就应家复杂的家族利益,他清醒后尚且很难保证能够应付过来,应炀一死,多少旁系在一边等着,觊觎应家的名声和势力。秦故倒是很有威望,也得人心,但他身上嫌疑未洗清,究竟秦故是否有意带人进入菩提神木,这一切是不是他的阴谋还未可知,况且他现在也死在神木里了。至于他的弟子——秦贺,天京众人根本没有考虑在内,这个凡间从上来的,身上来路不明的灵脉还没解释清楚,更加不可能在天京说得上话。这些人现在人心惶惶,需要一个有实力有威望的人来当主心骨,勾陈上宫宫主可能是唯一人选了。
“勾陈宫主现在出巡凡间了,急传信于他,不知道何时能回到?”
“先修书给勾陈宫主吧。不过今天这异况,勾陈宫主即使在凡间,或许也有所察觉。”
心有戚戚的众人不再停留,或许心中多有庆幸,自己今日没有进去吧。眺望一眼雷云散去、恢复如初的神木,除却正对面那个还未被修补上的窟窿,今日那些进入镜湖的人就如同凭空消失一般,碧空下苍翠盛大的菩提神木仍是一副不染纤尘的样子。应家的人把应渊带走了,渐渐众人都离去,只剩下秦贺一个,石像般立在镜湖边上。
没人来劝他,没人来安慰他,被天界众人重新刻意遗忘的秦贺,又变回初到天京时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年,秦故是他与天界唯一的联系。噢......现在又多了一个雪见鹿。秦故不在了,雪见鹿也下落不明,秦贺回家也没意思,反而触景生情,索性就坐在镜湖边上,一半心神入定修炼,一半心神继续留意着菩提神木的动静。秦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在修炼,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就像迷途的小孩找不到家,没有仇恨指明方向,无尽的悲伤像涨涨落落的潮水,反复冲刷一个躺在岸上的孤魂,舔舐着避无可避的彷徨,被巨大的惊惧全然淹没,囚困在永无止境的黑夜里。秦贺下意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理智告诉他需要找到别的东西塞满心中空缺的一块,但强行放入的石头终究冷硬,梗在血肉之间,硌得心口发疼。
神木深处,黑红的灰烬堆积在地上,厚厚一层,没有光亮的地方神木树干上长出红得发黑的鳞片,地上的灰烬一点一点渗进土里,不知何处发出的“桀桀”声在林间幽幽响起,被雷光炸断的垂蔓从断口处慢慢长出新的部分,带着倒刺的蔓条隐隐约约透着和树干上如出一辙的蛇鳞。虽然没有吃掉秦故,但其余几个实力不俗的灵修惨死的怨念也足够让神木彻底妖化了,被应渊用血术培养出来的血之莲终于完全掌控菩提神木的主导权。
天京城应家,应渊缓缓睁开眼睛,感受到体内法力源源不断得到补充,磅礴的法力在灵脉间游走,应渊眼睛里闪过复杂的神色,他知道自己成功了。由他培育出的血莲彻底主导了神木,准确地说,现在应该叫做妖木了,由此应渊变为妖木的主人。应炀能够成为应家家主,有着两百多年的修为,其余几个世家的家主实力同样不弱,妖木今日饱餐一顿,没忘记将吸收的法力反哺应渊这个主人。应渊垂下眼眸,眼底妖异的红光浮现,镜湖中央,妖木内部笼罩在一层红光里。应渊的意识连接上妖木,应炀失去神志的残魂半挂在树干上,妖木一时还没吃完,将应炀剩下的残魂吐出来。看着应炀粘在树干上的魂魄,应渊觉得自己内心很平静,平静到冷漠,感知到这一点后,应渊很高兴,他甚至想给自己鼓掌。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唯有冷漠才是他最该有的情绪,其余的任何悔恨与害怕,都会成为他的负担。只要应渊能够供应血肉给妖木吸食,妖木就可以伪装成菩提神木继续待在镜湖,支撑着天界,支撑着所有灵修者心中的信念,这是可控的,妖木永远不会枯萎,天界不会坠落,灵修者不用堕凡,这是一个极好的结果。
应渊抬手,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应渊愣愣地看着手上的湿润:我在哭什么?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我成功了,什么堕凡计划,都是狗屁!菩提神木又如何?你抛弃了天界,我就杀了你的意志,让你沦为承载怨念与戾气的躯壳,陪我演上一场神木永不枯萎的戏,让你的神识永远被封禁在无尽血海的深处,时时刻刻与怨念斗争,来维持自己最后的清明......
胸前有什么东西硌得慌,应渊伸手一摸,是一把匕首,秦故给他的那把。呆愣地看着匕首,应渊笑了:那么蠢,以为我年纪小就轻视我,看在昊轩的面子上那么想保护我,最后自己没能出来。应渊把匕首往后一丢,扔进芥子空间最深处。
起身走到窗边,应渊伸手推开窗户,深邃的苍穹没有止境,眼眸里映出满天繁星。
“对不起......”轻轻一声,几乎弱到听不清楚,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空中,连带着最后一点畏缩,一并消失不见。
坤和殿内,昊轩站在勾陈宫主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应渊。座下,位置大改。原本属于应炀的位置,被应渊的二叔——应烽坐着。其余丧命在镜湖的世家家主的位置,或被族内其他人夺去,或被其他世家家主夺去。应渊站在自己二叔身后,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现任勾陈上宫宫主严朝是一个长相周正的男子,忽略两鬓的白发,即使眉眼皱纹略显沧桑,仍有一股浩然的气度,只是他的年岁确已不小,加上常年与妖兽厮杀,身上沉疴顽疾让他肃容之下颓气已显。
“镜湖的事情我已经大致了解了。”严朝沉声开口,“所以诸位今日聚集在此,还有何事?”一回天京,严朝就立刻前往镜湖,正如他预料的那般,镜湖外的结界没人能再打开,而只从远处观望,菩提神木看着并无异样,甚至连前段时间的雷雨异象,也没再出现。秦故算是严朝旧友,严朝很欣赏秦故的实力和为人,但对秦故的一些处事作风,却不能苟同。与严朝不同,秦故在天京并无职务,所谓“将军”也只是因为秦故在凡间时的将军身份,他来到天界后,众人便以此尊称。秦故不喜欢掺和进天京的权势斗争,和他的弟子一样,有悖常道,不合群,就连住所也设在天京城外。而严朝能够坐上勾陈上宫的宫主之位,除却实力外,也是有世家在背后支持的。
“自然是追责。”应烽冷声开口,“我大哥被秦故带进去,不知因何而死,我们应家需要一个交代。”
“对,我们家主也无故而死,必须要一个交代。”其他人纷纷附和。
昊轩站在严朝身边,皱眉,“秦故将军已死,你们还想要什么交代?何况他们的死未必就是秦故将军所为。”
听了昊轩的话,座下一人面露不虞,看了严朝一眼。严朝沉声,“昊轩,前辈们说话。”接着,严朝开口,“但昊轩也确实没说错,秦故已经死了,你们还想要怎么样?”
一人缓缓开口,“据说镜湖那日,木家主看到看血术?”这人看了应渊一眼,目光落在木家家主身上。“是,那日应渊受的伤,确实是血术所为。”
“你是想说那天进入镜湖的人中,有人违令修习早已被禁止的血术。”严朝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但除了应渊外,那日进入神木的人都已身死。究竟是谁修习血术,也查不到了。”
“不,有一人最值得怀疑。”刚刚那人环顾殿内,“今日他也没来。”
其余人左看看、右看看,马上便知道他在说谁,“你是说秦贺?”
听到这话,昊轩皱起眉头。低着头的应渊也不动声色地拧起眉心。两人同时在心里暗忖:这些人究竟有完没完?
那人分析道:“我只说一点,也是最可疑的地方,那就是秦贺身上的灵脉,究竟是怎么来的?”他的问题一下问倒众人,“确实,我之前便有疑惑,秦贺之前不是凡人吗?怎么突然就有灵脉了?”身边另一人撞撞他的肩膀,“之前秦故将军不是说是他从某处得来的密宝吗?”
“秦故说的借口罢了,难道你就信?”那人嗤笑一声。被怼的那人心想:我还真就信了。你不就是想找个出气筒,顺便看看秦故有没有给秦贺留下什么法宝罢了,何必给自己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暗暗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那人却也没再开口说什么。
众人的想法和默默在心里吐槽的人一样,却也都想看看秦故有没有留下什么好东西,分一杯羹,因而顺着这人的话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秦贺其实是用血术伪造了一条灵脉,秦故也清楚,却替他遮掩,甚至可能秦故自己也修习血术?”
“没错。”这人斩钉截铁道。
“所以我们要把秦贺叫来问问吗?”
“当然。”这人看向严朝,“请严朝宫主下令,把秦贺带来问一问吧。”
“秦贺不会修习血术的......”昊轩兀一开口,就被严朝打断。昊轩不解地望着严朝,就听见严朝用传音秘术对他说:“方才开口这人,勾陈上宫里有不少人都出自他们家族,你若想接任我的位置,我也不要你去奉承他,但至少明面上,不要得罪他。”昊轩一愣,攥紧手里的坤雷刀。
秦贺的灵力是雷属性的,但凡懂一点灵力的人都知道:雷属阳,主杀伐,是戾气的天敌,一个能驱动雷电的人,不可能同时修习血术。但昊轩也知道,提议将秦贺抓回来的人并非不知道这一点,只是随便找一个借口把秦贺带回来罢了,至于理由是否说得过去,大家心照不宣,默契地不提。昊轩悄悄看了应渊一眼:应渊若要接任应家、接管学院,其中的利益纷争极为复杂,现在又少了应炀的支持,应渊在应家就更难了。若自己不能接任勾陈上宫,反倒给他添麻烦......想到这些,昊轩将嘴里替秦贺辩护的话咬碎了又咽回去,没有再出声。
天京城外,秦贺坐在镜湖边上,仍怔怔地望着神木,十几天过去了,他一直没有雪见鹿的消息。忽然,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秦贺回头一看,一张破破烂烂的符纸贴着草地飘过来,黄纸一路摩擦,上面的符文已经有些模糊了,纸张边缘也皱皱巴巴的。符纸感知到秦贺的法力,使劲飞到他面前,应渊的声音从其中传出来:“世家们怀疑秦故修习血术,你也有份,严朝现在要下令抓你,你好自为之。”符纸中传出的声音很模糊,应渊像是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但秦贺还是听清楚了。符纸失效后立刻化为灰烬消失在半空,秦贺迅速起身,回头眺望巍峨的天京城,又神色复杂地看了菩提神木一眼,一闪身消失在原地。
坤和殿内,看着殿外勾陈上宫的人鱼贯而出,应渊抬头看了看站在严朝身边的昊轩,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看在秦故和昊轩的份上,希望你跑得越远越好......
很快,就有人进殿回报,“宫主,没有找到秦贺。”
“哼!”有人冷笑一声,“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这是保命好吧?”一直与这个世家家主不对付的另一个家主冷冷开口,“诸位藏着什么心思自己心知肚明,收敛点吧。”此人曾受秦故照拂,此时实在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派,开口直言。
殿内众人开始吵了起来,应渊神色淡淡立在殿内,双手环抱胸前,一句话不说,敛神休息。“行了。”严朝厉声喝道,“我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勾陈上宫事务繁多,我只分出部分人手继续搜索秦贺,其余的事,勾陈上宫便不管了。”搁下这句话后,严朝便带着昊轩离开了。
给世家们一点面子,勾陈上宫出几分力,却不过多干涉,这是严朝的处事方式,这么多年来,他也是凭借这样,在天京的泥水里维持着自己底线与奉承世家之间的平衡。至于秦贺会怎样?严朝也管不了这么多了,逃得了严朝不会去抓,逃不了严朝也不会去救,且看秦贺自己的造化吧......
终于要写完前世副本了!本来我以为三十万字内一定能完结,现在觉得我之前真是低估自己编故事的能力了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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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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